可等他浇好了院子里的花草,他还是决定去把人强行带回来。
悬川这几天一直这么想,可显然,丹尼尔就是没长大,悬川放心不下。
临海镇的酒馆晚上才正式开业,可就算开了,人也不算多。
因此,酒馆老板特别欢迎丹尼尔的到来,悬川到的时候,他正赶忙往他的座位上推荐各种名字弯弯绕绕的酒。
悬川拦下了他的推销。
并且把丹尼尔桌子上的酒都撤走了。
……
丹尼尔·斯洛特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悬川结完账,想拉他起来,可手还没碰到他,他就听丹尼尔突然开口说:“悬川,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谁的替代品了啊?”
什么?悬川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我记得,你在域内的那段时间,状态很奇怪。”
他是指悬川五年级在域内的那段时期。
因为中区的事情,悬川突然不理解联邦所说的“信任”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整日,而那时,丹尼尔所在的乐团要在域内给孩子们举办演奏会,域内的图书馆拥有整个联邦的知识,他想找帝国时期音乐作品,于是趁机向一个大人物要到了权限。
他们在那里重逢。
是无意对他说了什么吗。
悬川其实记不太清了。
“我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奇怪的心思。”丹尼尔抬起头,冲悬川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嗤笑一声:“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等悬川有任何回应,他又说:“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我觉得是怪恶心的。”
悬川皱皱眉,他不是傻子,能听懂丹尼尔话里的意思,他正要问些什么,丹尼尔突然梗直了脖子,浑浊的眼神直直地略过悬川,他分明没喝什么酒,但一张脸涨得通红,他狠狠地骂道:
“你们直感者都是操控人心的疯子,恶魔!你们终究会下地狱!你们死有余辜!”
你们……什么?
悬川顺着他的目光回首看去——
是览星。
第43章 独处
悬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又听见了多少。
但显然,览星没打算装聋作哑。
悬川听见他的回复:
“是啊,我们多恶心啊,斯洛特,那你就不一样了,你坐在钢琴前,是不会想起,自己的首席资格是怎么得到的吧。”
他似乎匆匆而至,身上带着北方山岭的冷冽气息,此时站在临海镇昏暗冷清的酒馆,像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后背轻靠在墙壁上,与他们相隔不过三米,半张脸藏在阴暗后,悬川看不清他,紧接着,悬川意识到自己心中滑过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
他暂时没法将这情绪简单定义,只感觉它在炽烈燃烧,快要烧穿他的喉咙。
他想说什么,可眼前气氛,不适合他抒情或者宣泄。
览星只是把视线放在他对面的丹尼尔身上,他语气含笑,不紧不慢地说:
“我其实对音乐不怎么了解,但是据我所知,域内乐团基本很少留给钢琴什么位置。”
斯洛特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你都知道什么?”他声音颤抖着,抖出了与方才高声斥责时完全不同的怯懦。
“这可是高看我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呀,我只是想让你回忆一下自己的光辉岁月。”览星耸耸肩,眼睛无所谓地眨了一下,但是丹尼尔感觉道,前方,他目光里的锋芒,直勾勾地对准自己。
比任何刀尖都要锋利,随时都有可能破开他的肚皮,扒开他心里的龌龊想法。
“别这样误会我,我可不是跟踪狂或者小报记者,”览星摊开手,虚虚叹了口气,似乎在叹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连他这样的好心人都会被贴上居心不良的标签,“你不是在报道里亲口说的吗,大动肝火对身体不好哦。”
“心平气和一些吧。”
丹尼尔听他说出自己曾经对付记者的话术,他心惊胆战地抬起头,迎上一双如野兽躲在暗处那般幽深而锐利的视线,他站在悬川的侧后方,低头俯瞰着他,碧蓝色深渊里有只常年据守在此的巨兽,它张开嘴,獠牙探出,一股来自心灵的恐惧直逼攫夺所有理智,当那只兽不再选择藏锋敛锐,如同对待一只渺小的生物俯视着自己时,丹尼尔·斯洛特无比确信,他如果想杀了自己,比划破一张纸还要轻松。
这就是……直感者。
来自数百年前他们降临在此,带来的神志灾祸,人类失去自我,人类被迫屈服于这些异能者的操控中。
丹尼尔越过悬川,他拼命按下心中的惶悚不安,迎上那人漫不经心的目光,硬着头皮,从颤抖的嘴皮中挤出一句话:“你们这些操控人心的魔鬼。”
他几近咬牙切齿,仿佛览星曾经对他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以至于他有这么真情实感的憎恶。
可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初次见面就这样送我一份礼物。”览星面色平静,如同面对无法凭借胡搅蛮缠得到奖励的小孩,游刃有余地应付丹尼尔,他说:“我会把这个当做对我能力的认可。”
“多谢评价。”他补充道。
丹尼尔惨白的脸再次浮上愤怒的红,脸上的情绪比打翻的颜料还要混乱,他冲到览星面前,精心护理的五指紧紧握成一团,看上去是一只不成型的拳头,他仰头看向好整以暇的览星,动作突然有一瞬间犹疑。
览星靠在墙上,无任何抵抗的意思,他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在丹尼尔犹豫的时间里,甚至询问:“怎么了,揍人都不会了?钢琴家先生,需要我教你吗?”
丹尼尔鼻孔喘着粗气,他无比愤怒地举起手,像是一只被惹恼的红毛蟹。
悬川抓住他怯懦的手:“你喝多了,丹尼尔,快回家去吧。”
丹尼尔手腕被抓住,悬川没用很大气力, 他却觉得像是被镣铐拴住。
“你护着他?”丹尼尔甩开悬川的手,嗤嗤地喘着气,视线在悬川和览星身上流转,常年深入此道,他怎么看不来人和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真是他自作多情了,丹尼尔脸上扯出一个讥嘲的笑,道:“也是,你们都是一伙的。”
丹尼尔后退几步,他身体晃了晃,突然,脚步一顿,悬川皱着眉想说什么,就见他拔腿摔门而去。
悬川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他本想给丹尼尔递把钥匙,却被览星以为他想去追他。
览星拉住他的手腕,不放他走。
“悬川,你很讨厌直感者吧。”览星身上的刺肉眼可见地没消下去,见人就扎。
悬川着实无辜,紧接着,他又听见览星说:“如果不是我们,你不必像是过街老鼠一般躲躲藏藏。”
他微微一怔,明白过来。
览星还认为自己破坏了他的生活。
看来,有些人确实没长大。
“那览星呢?你不讨厌吗?”悬川问道。
览星没想到他会把问题抛回来。
“我不知道……”览星躲开悬川眼睛,他强撑着底气,硬邦邦地说:“而且我是在问你。”
他像是做错一件事,而对其他选择都抱有因噎废食的态度,偏要对方给他永远不会反悔的态度,这样才肯罢休。
“我没办法给出一个非黑即白的答案,但是,我能说,我并不讨厌。”悬川看着面前的览星,浓黑的眼眸泛着层层波澜,他告诉览星:“我以为我爸看见直感者的时候,会举报他们。”但是……悬川就是直感者,裴谌非但没有这么做,他还收养了他。
“家长总是想让孩子往一条他们正确的路上走,他们希望你做这些,往往以强硬、命令的口吻,他们很少解释。”悬川自顾自地往下说:“而那些选择,并不一定是他们做过的,可能只是因为,他们希望如此,他们迫切地,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但你不是他。”览星若有所感地回视他。
“没错,”悬川看着酒馆昏暗灯光下的那湾碧蓝色,轻声而笃实地道:“我不是他。”
*
他们离开酒馆,踏入曲折复杂的巷道。临海镇的初冬,傍晚的光还剩一些提供照明,风也还算温和,悬川顺势问道:“你怎么来了?”
“怕你反悔。”览星盯着悬川,语气里点缀着浓烈的试探意味:“讨厌我跟着你吗?”
悬川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不用跟我怎么小心翼翼。”
我们是同类。
他抓住览星捏紧的手心,把他的指尖掰开,往里面放了一颗糖,像是在哄劝地说:“吃糖吧。”
糖纸被剥开,在寂静的小巷里成为最大的声源。
看见览星乖乖地把糖含在嘴里,悬川像是个大骗子,地说:“星星,我们和好了吗?”
“……”览星眼睛一转,舌尖把糖轻轻裹着推倒一旁,他纯真地看向悬川,语气疑惑道:“我们什么时候吵过?”
悬川笑弯了眼:“对,我们没有。”
这件事就算是翻篇了,览星舒了一口气,随即,他安心地开始吃糖,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悬川看着览星轻快自在的步伐,心中也忍不住开心,他又想起什么,眯了眯眼,说:“览星,你是不是以前来过临海镇。”
“什么?”览星扭头看过来。
“在你成为幼师之前。”
在怦怦心跳和舌尖柔化的丝丝甜蜜中,览星听见悬川说出两个字。
……司机。
早已板结的思绪被一句话敲碎,览星的意识里流入关于那段记忆的纷杂景象。
426年,也就是一年前,他隐藏在临海镇平静的外表下,看见何赛·米德偷偷摸摸做的事,他冷眼瞧看,并不想干预,可在看见悬川赤手空拳地冲到广场上时,他的脑袋产生一股无名的怒火,手和脚不受自己所控制,涌入许多与理智无关的冲动,他没有再按照计划隐藏踪迹,而选择钻进了那练车,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走入守城军和悬川的视线范围内。
他不能让悬川一个人去港口……
他没有义务对临海镇全体居民的生命负责,他可以置身事外地观察,像是他们对待洞穴一样,可是……悬川还在那里。
他从看戏的高台上跳下,走入那场已知并非意外的灾祸之中。
其实,他是有些期待悬川认出自己的,但只是当时这么想过。
可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悬川被锁住了能力,记忆也早被篡改,他可能早就忘记了自己。
而认出来,就意味着自己又骗了悬川,所以览星选择将这件事不告诉悬川。
“唔……”他扭开头,把视线焦点放在地上和墙上,就是不看悬川。
他在刻意地回避。
“星星。”悬川唤着他,字节短促,听不出什么情绪。
览星知道逃不过,他赶快服软,讨好道:“对不起嘛悬川哥,我不会再骗你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悬川摇摇头,墨色的眼眸走漏出回忆埋藏的忧虑。
“当时那么危险……”他想到那个画面,连“如果”这两个字都恐于言说。
在柔和的风中,斜长的影子落在地上,某种情感模模糊糊地穿过他仍在后怕的心脏,血管里奔跑的鲜血变得沉重,凝滞在堵塞的胸腔内,令人呼吸不畅。
在这股窒息之中,悬川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理查和顾谷每次都会阻止他去做危险的事情,因为,当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对危险与死亡抱着漠然的心,他所在意的人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时,他会感到心痛。
原来,对一个人牵肠挂肚,是这般滋味。
好像,自己都不再属于自己。
*
这是不算长的一段路,因为一段不知该如何定义的过去,变得漫长了许多。
但不是难熬的时光,而因为解开了某个常年盘亘于心的死结,一切都活络了起来。
天空的星星浮现出一点身影,览星看着它,舌尖的甜缓慢地融化,身边林立的墙壁回荡他们的脚步声,这提醒着览星,他们现在正在往悬川家里去。
“你喜欢临海镇吗?”览星问。
今晚像是在进行喜欢不喜欢的答疑活动,趁着风推着云,气氛们也顺水推舟,没人计较话题到底该怎么行驶才算是恰到好处。
但心思都是琢磨着的,就好比,览星借着“喜欢”这个问题去旁敲侧击,他没敢直接说,其实,是自己害怕悬川一直留在这里。
悬川好像没有懂他的意思。他用含笑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览星,他说:“那要看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在这。”
览星微微一愣。
他这样说,好像如果览星答应留下,他就会因此爱上这个地方。
这太奇怪了,览星用手捏了一下大腿,警告自己不要想入非非。
悬川侧过首,伸出手,手心朝上,这并非是索求,而是想在邀请一支舞,礼貌而有节制地邀请道:“览星,你明天能陪我走一走吗?”
“好。”
第44章 被打断了
回到家,悬川打开门,花草已然睡熟,暖色灯光在昏暗的日暮下莹莹铺在眼底,温和宁静,像是一个家应该有的样子。
“他走了吗?”览星明知故问道。
“应该是。”悬川看着空旷的家,想到自己没交出去的钥匙,瞥见览星笑吟吟的表情,
“那么……”
“悬川哥,我今晚可以住你家吗?”览星问。
“当然,”悬川很快地答应,没有任何犹豫的,他说,“我马上给你准备房间。”说完,他想起之前览星之前夜不归宿,第二天一早跟理查相处甚好地出现在自己家门外,不禁疑惑道:“你之前都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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