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川推开门,第一次见到览星这么……口若悬河。
“览星,耐心一些。”一道温和的声音先于痛觉出现,何赛紧闭的眼睛露出一条缝隙……这是……裴悬川?
是,是裴悬川,何赛调查过他,一个出身良好的……疯子。
“尽管耐心有时候性价比不高,还十分廉价,但是,”悬川说着,手上递给览星一件东西:“别弄脏了自己手。”
那是一副手套。
何赛被刺激得快疯了,他们什么意思?
嫌他脏?
“我看过她的履历,这么多守墙军,只有她这样的军校生才坚持来——”何赛已然是快疯了,他大喊道:“她就是在沽名钓誉 !”
“她的死是有意义的!我是在成全她!”何赛痉笑道:“我成全她的英雄梦!”
突然,他的脸发生扭曲,整个人往墙面上重重摔去。
艾洛蒂一脚踹飞了他。
“自己做不到,就觉得别人是别有居心?”艾洛蒂终于说了她今晚遇见他们的第一句话,她攥紧了手,俯瞰何赛因疼痛蜷缩而起的身体:“你算什么东西?”她伸出手,钳制住何赛的脖子,像是拎起一袋垃圾那样把他拎起来,胳膊一轮,何赛再度被甩在墙面上。
几缕血味在空气里飘散,理查凑近了看,果然,鼻血全出来了。
“艾洛蒂,你这腿法可真厉害。”理查凑近敲了敲何赛的脸,啧啧惊奇道:“看着能跟猪头以假乱真了。”
“人怎么处理?”艾洛蒂撸起衣袖,明知故问道。
“……你不都决定好了吗?”理查嘟囔着:“还好你没等打死了再问我该怎么治。”
艾洛蒂没理他的废话,她径直走向瘫软在地的何赛。
*
他们退出去,把空间让给艾洛蒂。
“问不出什么东西了,”览星吐出一口浊气,“那些虫卵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任何线索。”
他刚刚没有探查到任何信息。
悬川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哎,何赛也是可怜,这么大的联邦,竟然没有半个交好的,”理查把胳膊搭在悬川的肩膀上,唏嘘道:“被弄死了估计只有人叫好的份。”
何赛为了达成目的得罪了许多人,悬川只听说过他的名号,但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
他说:“活该。”
“呦?”理查惊了,悬川哎,竟然会说这种话。
他伸长手,隔着悬川戳了戳览星:“小星星,你见过他这样吗?”
比起这个称呼,览星更关注这个话题,他便没顾着纠错,而是认真地摇摇头:“没有。”
悬川却不明原因地盯着理查看了几秒,在理查疑惑的目光递来时,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开头。
明明你说不要别人叫你星星的。
第42章 去见他
理查得把人带回去治伤,何赛当然没死。
在域内打死一个人可不容易。
“我就是天生给人善后的。”理查给地上软成一滩人肉的何赛戴上假面,替自己的劳碌命叹了声气。
他一边叹,一边把眼睛瞥向门外不顾他死活、自顾自面对面说着话的两人。
“依依送别吗?真行,就我一人劳累。”理查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哎,不过,谁叫我跟人捆一条绳上呢。”他说完,他还美滋滋地龇牙一乐。
他自己上赶着忙活,怪不得谁。
尽管今天没有人主动找览星的麻烦,可跟何赛的梁子是结下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何赛,若非这次的晚宴,他们早该离开了。
纠察队纵然是花架子,今晚一过,热闹结束,他们也该开始找人了。
“接下来我们应该要出城。”览星心中略有不安,他问悬川:“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艾洛蒂已经先离开了,得罪了何赛,她不会继续留在中心城。
他们已经上了同一条船,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悬川明白,他注视着览星隐有期待的眼眸,他却说:“等我。”
他暂时不能同他们一起走。
*
中心城疗养院某间房内。
“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为什么这么想,爸,您是我爸爸。”
“是啊,我是你爸爸,悬川,我有时候都会忘记这个事情。”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形容枯槁,他将视线从全然凋敝的窗景收回,转头看向儿子,“但你总是记得。”
“爸……”看着父亲如此,悬川心中不忍。
“我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了,对公众,对未来早已不用再估计、担惊受怕。但你不是,你也不能,悬川,你还年轻,我知道你或许不满足我当年的决定,你想要坦坦荡荡地活下去,不想利用死亡让自己苟活。”裴谌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显然,中心城千金难求的疗养院并不能治好他的病,悬川看着父亲陌生的姿态,悲伤地想,他不过才五十七岁。
“但你要知道,直感者不为世界所容,你如果想要推翻这些,那你这些年千般万般的不容易,就都白费了……这不值得。”裴谌的身体已然无法支撑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他粗喘着气,好一会才补上最后一句,他说:“但是,这是你的人生。”
裴谌也曾害怕死亡,但现在,他对死神,甚至开始隐隐有所期待。
这个世界,糟糕透了。
死后,他就不必再费心讨好别人、讨好自己,裴谌想着,但是他还有个孩子,尽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尽管,他曾经利用他、爱过他。
他伸出手,一双干枯羸弱的手,轻轻地放在悬川的脑袋上。
“孩子,作为父亲,我还是希望你认真考虑,这不是在洞穴……”
悬川低下头,像是一个点头。
“悬川,去临海镇看看吧。”裴谌说。
*
三日后——
北区东南部距离城墙约有百里之外的一处小山坡,几只帐篷安札在山脚,见不到任何令墙内人恐惧的虫子。
“怎么了?”览星刚从森林回来,正坐再山坡上休息,远远看见白烟独自拖着一只巨大的虫尸往营帐走去,理查·费曼慢吞吞地落在后面,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等他走到自己身边,览星不禁好奇道,“吵架了?”
“怎么可能,老裴把你按在地上揍一顿都比我俩吵架的可能性大。”理查掩下苦笑,肩膀松垮下来,比使力气的人看起来还累。
“……”览星一时找不到话回答。
“哎,说起来,悬川怎么还不回来?”理查也坐了下来。
“理查哥,”览星眯着眼看他半晌,见他一副真不清楚的样子,启唇问道,“你不知道吗?”
“你突然这么喊我我感觉怪奇怪的,”理查搓了搓胳膊,感慨道:“话说,你们关系真的很好啊。”
“没你们关系好吧。”览星意有所指。
“没有没有,你们更好。”理查谦虚道。
览星瞧他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不相信这是他的实话,故而又问道:“是吗?”
上钩了。理查心中一喜,生怕览星后悔似的,他飞快地说:“不是。”
这还没完,在览星被他陡然否定地发懵,他趁机贱嗖嗖地补充道:“我跟悬川才是天下第一好。”
空气瞬间陷入死寂。
理查·费曼从来不觉得览星这个狼崽子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天真傻气跟他连根毛都不沾边,也只有他那个真傻的同桌会这么想,见他不说话,也不知道在腹诽什么,理查轻轻后挪了挪屁股,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唔,我要说什么?”览星无半分理臆想中的表现,他真诚地询问。
“你……”理查终于回味出来一点不对劲,他说:“你是不是对悬川有那么一点……”
理查在心里琢磨半晌,最终吐出几个字:“雏鸟情结?”
“……”览星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你解开了悬川的精神封锁,因为深入过对方的精神世界,所以你将感知扩大到他那里,同感范围增大,感同身受他的一言一行,为其动容,更甚会产生追随倾向。”光说还不够,理查甚至掏出随身笔记本,一边念念有词,像是对待实验室里的猴子那样记录览星。
然后,他在雏鸟情节四个字旁边补充到:“首次印记。”
他写完了,抬起头,却看见览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高深莫测地俯瞰着他的笔记本。
理查讪讪地合上书。
“你在想什么呢?”理查莫名有点怵得慌。
“我在想,”览星眯起眼,“费曼先生,我在思考是否要告诉你真相。”
“什么真相?”
“我没打算跟悬川做朋友。”
……什么意思?不是朋友,是敌人?
“?我靠?我靠!”理查反应过来了,他吓得蹦起来,他下意识要跟谁说自己的这份惊讶,看见远处的身影,倾诉欲找到锚点,他拔腿就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对方刚刚拒绝了自己的帮助,她不需要自己……他也打不过她。
他悻悻地垂下头,就地而坐,一大半的情绪都蔫了。
靠,他拽了根草,闷闷地想,他们有感者真过分,一个强的过分,一个……还……啊,我靠,理查表演杂技一样一个原地起跳,他回头指着览星离开的方向,大声道:“你可不能耍我玩啊!”
“你这心思……我靠,我会找老裴告状的。”
览星没理他,心想,找呗,问了,看你们俩还能做几天好朋友,我看裴悬川还会不会什么话都要跟你说。
又过了几日。
览星算着时间,一周了。
览星坐不住了。
“览星!你要去哪?”温地觉得他们在进行什么悖论验证,一个人永远追不上一只乌龟,温地感觉自己永远追不上览星。
不然为什么,每次他一来,览星就要走。
“去找人。”览星不再犹豫,他跳上驾驶舱,他要去找悬川。
*
联邦第一军校。
“是不是觉得假期太短了?你这孩子,这种话能随便说吗?”现任校长济金根是裴谌的后辈,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看起来比裴谌还要老几岁,他对悬川递交的辞职信像是对待烫手山芋,脑袋也更加疲惫,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这样吧,我再给一个月……不,半学期的假,费曼那小子之前跟我说过你情况,我知道,这个世道,人心总是不能安定。”
他又说了许多话,把悬川的一切言辞都推回肚子里。
“孩子,这不是玩笑。”最后,他板着脸,皱纹都变得板正了起来,他说:“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悬川知道,自己现在可能是让他难做人了,他心中叹气,说:“好的校长,我会考虑清楚的。”
*
辞职不成,悬川只好再次回到临海镇。
而离开不到一月,总觉得,临海镇已经大不同以往了。
悬川穿过弯弯绕绕的巷子,他习惯性地想数一数这是第几个弯,但身体比脑子还要快一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或者说,他已经对临海镇不再陌生。
裴仰是在悬川离开的第二日接走的花花,他没有把顶楼的花草全都带走,他发讯息告诉悬川,如果回来,就把它们接回去照顾。
似乎从那时,裴仰就知道悬川一定会回来。
是以,悬川回到临海镇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裴仰家的天台。
等他搬完最后一趟,在拐过第五个弯,距离他家还有三十米长的巷道,他远远看见,自己家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
是丹尼尔·斯洛特,与安·罗西和他一样,是红桃街唯三没去域内的孩子。
尽管后来悬川搬家了,但是他们还是保持着联络。
丹尼尔自小有些音乐天赋,后来进入域内的交响乐团,常年待在域内。
是以,见来人是他,悬川倍感意外,随后,他想起安之前说过丹尼尔要来南区巡演,还说要自己一面。
是自己疏忽了。
或许是源自直感者的本能,悬川看着他的侧面,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果不其然,等悬川叫出他的名字后,丹尼尔突然狠狠地把他抱住。
随后,啜泣声在耳畔响起。
丹尼尔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爱哭了,这还是他们长大后,悬川第一次见他哭成这样。
但他哭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他把脑袋从悬川肩膀上拔出来,擦了一把脸,拽着悬川说要去喝酒。
悬川家哪里有酒,他只好带他去临海镇的酒馆。
悬川着实有些担心,他想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可丹尼尔只是不停地喝酒,仿佛打算把刚才哭出去的眼泪都从酒杯里挽救回来。
悬川不好丢下他不管,便陪着他,打算等他喝够了,睡一觉,酒醒了再问。
可曾想,后来几日,丹尼尔就像是一头栽进了酒桶里,一觉睡到日暮将近,好不容易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出去喝酒,喝个烂醉如泥,什么话也问不出,悬川便把他接回家,如此往复,悬川再好的脾气也要被耗光了。
第四日傍晚,悬川看着丹尼尔把他家当旅馆,睡到点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心里再次响起了一句话……也不是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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