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昙花,终于化形了……
可这么一看,便看出些端倪。
南离皱着眉,忽然道:“不对……”
他先前就察觉到幽荧有些异样,如今终于觉察出是何处不对劲——月君美则美矣,俊美如俦的眉眼间却没有半点活气,冷冰冰的,像是一尊冰冷而完美的石雕。
他在神座的孕育中,恐怕出了些问题。
怀中镜子开口:“仙历三千年,幽荧于望舒宫凝聚神躯,神魂却迟迟无法降世。”
南离缓缓道:“为什么……”
他其实不必询问,这句话脱口而出之时,南离便已经清楚了症结所在。
幽荧原是月亮中最精纯的一股太阴之气所化,是纯阴之体。可阴气却无法单独孕育出完整的生灵,昔者阴阳交泰,以孕万物。
幽荧本相为笼罩在白光中的漆黑月轮,其为太阴中孕一点阳,而非极阴。因此太阴之气孕育出的幽荧只有朦胧的意识,即便仙躯已成,却迟迟不能凝聚神魂。
太阴孕育的他,干净得像一捧洁白的新雪,并没有七情六欲。
南离喉咙发干:“我该怎么做……”
镜子:“你已经知道了。”
它说:“走上去,教他爱,教他欲。”
……
随着南离的动作,月中神灵睁开了迷蒙的双眼。被这目光注视着,狼顿时心头燥热。
幽荧不知忍,陌生的感触如潮水,很快淹没了新生的神灵,他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哭喘了一声。
南离抵上他的额头,与他神魂交融。
幽荧的神魂依然是那汪冷冽的冰湖,南离滚烫的神魂浸进去,与他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小昙花的缘故,幽荧的神魂对他没有半分抗拒,南离轻而易举地与他结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灵肉结合。
魂与躯这一刻紧密交融在一处。
幽荧低低地喘着,带些疑惑地问他:“……你在、唔、对我做什么?这种行为只有繁衍才会做,你是想让我为你怀上子嗣?”
他又喘了几声:“唔、可是我不能……”
南离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说:“上神,你可以抱着我。”
幽荧依言,揽住了他的脖颈。有了支撑后,他也适应了些。神灵是第一次,南离怕他惧,便让他用最习惯的姿势,骑着自己。
南离与他唇舌交缠,渡过去阳气:“上神,不是的,相爱的人之间也可以做这种事。”
“……爱?”幽荧依然疑惑不解,“爱是什么……”
南离虽然放缓了速度,神魂却始终搅动着平静无波的冰湖。他太熟悉这具躯体了,清楚怎么让他哭,怎么让他叫。幽荧被磨了一会,很快浑身颤抖。
在冰冷的神座上,不染凡尘的神第一次尝到了情与欲的滋味。
南离咬着他的耳垂,湿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畔:“放心,以后我会教你的。”
几万年后,长夜太子捧起了那只血泊中的狼崽。然后,在幼狼身上学会了爱。
他注定与他相遇,也注定与他分离。
“啊……”幽荧惊叫一声,视线落在自己白皙的小腹,“这是、什么,好胀……”
南离拉过他的手,放在神灵的小腹上。他声音低缓:“不要怕……它会将我们锁在一起,不会痛的。”
神灵喘着:“什么……进来了……”
随着阳气交融,笼罩在幽荧脸庞上那层朦胧的雾气渐渐褪去,显出了南离朝思暮想的容貌。那过程很难耐,南离便将自己的尾巴塞进幽荧怀里,任他抚摸。
怀里的上神颤抖了一会,忽然说:“你说要教我‘爱’,可我该如何找到你……”
南离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墨发,将一样锋利又坚硬的物件塞入了他的手中。
是一枚小小的乳齿。
那是幼狼第一次换牙脱落的犬齿,逄风这些年一直贴身藏着,正是因为它,他化作伥鬼也能独自行动。而暴怒的南离囚了逄风时,曾亲手夺去了这枚乳齿。
镜中时空穿梭,寻常物件皆带不来,唯有这枚乳齿是南离自身脱落,随他一起被带入。
乳齿被打磨成一枚小小的骨珠,坠着绿松石的隔珠,骨珠形如水滴,触手温润。
幽荧将它攥在掌心。
他回过眸,望向南离:“你不能陪着我么?你不是要教我‘爱’……”
南离很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属于这里,以后你会遇见我的。”
他要走了,镜子的光芒闪烁,已经在提醒他不能久留。但南离最后还要做一件事。
他对幽荧说:“可以裁一段月华么?”
幽荧伸出手去,折下了一段颤动的月光递给南离。南离以灵力为剪,将月绢裁成一件羽衣的模样,为幽荧披上。
幽荧问:“为什么要披衣,是我凝聚的神躯不够完美么?”
“不是的,”南离认真说,“但你的躯体只能给最信赖与亲近的人看。”
幽荧披上羽衣,将自己裹得紧了些。分明是飘逸的羽衣,却被他当成了被褥。
阳气涌入体内,他的神魂此时已经完整了,无边困意涌来,幽荧在神座上闭上了眼。南离俯下身,慎之又慎地亲吻了他的唇。
三日之后,幽荧上神凝聚神魂仙躯,于望舒宫降世。仙史有载,幽荧身披羽衣,姿容无双。上神方步出仙宫,便有千妖万兽来贺,臣服于其足下。天道降旨,敕封其为妖神。
又三年,天道诏幽荧前去,言:“如今妖族方兴,妖谱初立,余观凡间鸟兽鱼虫之妖甚多,却始终觉得缺一兽类,不知妖神可否创造一兽,填补妖谱空缺?”
幽荧忽然回忆起那个在望舒宫紧紧拥着自己的男人,那个胸膛与神魂皆是滚烫的、要教给他“爱”的男人。
那个男人,有两条毛茸茸的尾巴。
他说:“我欲创一兽类,其对仇敌凶狠,对同族友爱,对配偶忠贞。我将名之为——‘狼’。”
冰屑簌簌而落,幽荧以指为刀,在掌心以玄冰雕出一头双尾的小狼。
可雕出小狼的那一刻,忽有一滴滚烫的泪水从妖神眼中坠落在地。
第224章 五千年
幽荧的泪水坠落在地,一枚青蓝的香灰琉璃骨碌碌滚落而出。
雕出狼的那一刻,妖神的那双墨眸中,倒映出了天狼灭绝的景象。而幽荧深深知晓,天狼之所以灭绝,正是因为他脱口而出的神言。那神谕如同诅咒,烙印在天狼的本性中。
对仇敌凶狠,对同族友爱,对配偶忠贞。
正是这句话导致了天狼的覆灭。
而幽荧贵为上神,却不能更改因果,才为此流泪。上神以神力牵引一星,名为天狼,将其作为天狼族族地,接引其魂魄。
天道对此很满意,“狼”这种走兽,很快会被列入妖谱,投入轮回。他带走了冰雕小狼,它将作为模板,成为狼的先祖。
而幽荧待在望舒宫神座,不知为何心中不宁。他足足等了七日,天道终于遣了仙,将“狼”的模板送回。而幽荧接回玄冰小狼,却差点没认出它。
玄冰小狼的两条长尾被折断了,一条被齐根折断,而另一条只余下一点点尾根。那两条长尾是幽荧雕琢得最用心之处,巨尾有如峦岳,狂放而肆意。
幽荧还在小狼的血脉里中摹写了数道天赋神术,它们都要用双尾来施展。他原本构想便是天狼挥尾,裹漫天霜雪。而如今它们被折断了,雪白的小狼在幽荧怀中痛苦地呻吟着。
送狼过来的仙侍战战兢兢道:“上神息怒!这是羲和宫那位的主意,九尾狐族进言,称妖族已有以尾修行之妖,那一位就……”
幽荧好看的墨色眸子里写满了冰冷的怒意,他广袖一甩,便去了羲和宫。
世人皆以为幽荧上神性情温和无私,从不争斗,就连唯一神器也非刀兵。
可无人知晓,仙历三千年的幽荧上神曾独自打上羲和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生生扯断了当代九尾狐王的九条尾巴,两根指头又将烛照的万兽退角捏出裂痕。
若是幽荧自私些,他大可以让月亮永世不出,让天下大乱,逼天道重编妖谱。可他是无私的神,绝不可能视黎民百姓如草芥。
于是木已成舟,从此以后的狼,都只能有一条短短的尾巴。它们却依然保留着用尾巴表达自身情绪的习惯。
后来,一部分渴望温暖的狼走向火堆,被人驯服,变成了“犬”。犬并不像狼那般忠贞,因为这种它们的心只有一颗,忠诚只能给一人,给了主人,便没办法给爱侣。
而那只小冰狼——
幽荧将它抱回了望舒宫,白狼软趴趴地爬在他怀中,哀鸣不止。上神第一次抱起这皮毛柔软的幼兽,有些手足无措。
他将小狼抱在怀里,重新化出玄冰,雕刻成尾巴的模样,幼狼痛得直哽咽。幽荧将它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它的皮毛。他小声说:“狼,不要怕,尾巴会好起来的……”
幽荧只叫它狼,因为他认为冰块小狼才是真正的狼。神灵咬破指尖,用自己的血在幼狼额头绘了妖纹。这道妖纹封印了幼狼的神魂,也封印了它的力量,让它的神魂无法完全凝聚,也永远维系着幼兽的体态。
这条幼狼,是并未记载在妖谱中的生灵,也是神灵亲手造出的妖,最初的一条狼。它的力量堪比真龙和凤凰,不诞生出灵智还好,若是诞出灵智,天道不可能饶过它。
幽荧第一次养如此年幼又脆弱的小兽。幼狼粘人。每天夜里,他都搂着幼狼入睡,小狼必须卧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才能睡。
上神坐在神座,幼狼便卧在他的膝盖上,长长的尾巴垂落下去。狼小时候受了太多伤了,幽荧对它极为宠溺。
狼从小喝着月髓长大,后来它开始长牙,能吃肉了。幽荧自己不沾荤腥,却总为它准备最好的肉。他久居望舒宫,深入简出,而养了狼后,却久违地出席了宴席。
仙神大宴尽是珍馐佳肴,幽荧浅浅动了几筷子,却忽然眼前一亮。他夹的是东海怪鱼的肝,这种怪鱼常居深海,面目丑陋,极难捕捉。可鱼肝却细腻如酪,没有一丝腥味。
幽荧:“还有么?”
宴会主人喜出望外——不问尘事的月君竟然对他的菜肴有兴致。他连忙吩咐仙侍,将席间所有的菜都盛一份,送到望舒宫。
幽荧却拦住了他,认真道:“不用,只要这个,狼喜欢。”
众仙神:“?”
幽荧虽说久居望舒宫,可也要时常下界巡视,安抚妖族。幼狼无法跟着下界,就被他留在望舒宫中。每次幽荧回殿,雪白的小狼都眨巴着绿眼睛,趴在冷玉砖上等他。
幽荧去凡间巡视,望见凡间鸟兽嬉戏打闹。他忽然想,狼是群居的,他的狼独自在殿中,会不会孤独?
他想让狼不再孤独。
神灵的视线落在那件纯白的羽衣上。他想了个主意,每次下界时,都将狼变作纹饰,藏在羽衣上。他将羽衣炼成神器,又接引了许多战死的妖到衣间。
妖神的羽衣不再是一尘不染的洁白,野鹿在崖间奔跃,骏马在草原上绝尘奔去,花豹攀上树梢……可唯独心口处印着昙花的衣料,是留给狼的。它卧在那,一抬头就能望见月亮。
有了千妖衣,他无论是哪,都能带着心爱的小冰狼。幽荧只要无事,就会编创冰属神术,烙印进狼的血脉。他已经计划好了,狼的一条尾巴控雪,另外一条引霜……
他的小狼若是长大,应是头极俊的冰兽。
可幽荧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五千年啊……在那幽深而寂寞的宫殿里,玄冰小狼陪了上神足足五千年的时光。
可是——
某一日,幽荧依然居于神座,却见小狼口中叼着一只兔子,对他屈着身体,摇着尾巴,不住地恳切地呜呜叫着。
他怎能不知小狼是在做什么?
只那么一眼,幽荧便知道,这条小狼再也不能留在自己身边了。它突破了神血封印,狼小小的身躯里,已经诞生出了灵魂。
它在向自己求偶。
镜面之外,南离的神情极为复杂。五千年的光阴,在镜中如露似电地闪过。他额头的血纹闪动,被封印的记忆纷至沓来。
幽荧错了。
他并不是在那一次求偶中生出了灵魂。玄冰小狼早早就诞出了魂魄,只是它从来不敢流露出分毫:因为它对神座上遗世独立的妖神,它的主人,动了妄念。
它渴望做一个雄性,而非他的造物。
第225章 若有来生
剧痛中的幼狼第一次睁开眼时,望见了幽荧的脸。他紧紧拥着自己,抚摸着狼的皮毛,告诉它,狼,不要怕,尾巴会好起来的。
一条没有灵魂的小狼并没有什么值得幽荧避嫌之处。神灵在幼狼的面前换衣,甚至抱着狼一同沐浴。
幽荧卧在床榻读书,狼就趴在他的胸口,浴袍松松垮垮,领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狼有时会去舔,他也只是拍狼的脑袋。
幽荧从月色抽出闪闪发亮的丝线,编织成绳结,每打一个结便祈福一遍,绳结串起那一枚泪水所化的香灰琉璃,悬在狼的脖颈。
这是他给狼的殊荣,见狼如见月君。
但狼太贪婪了,这些远远不够。
对神的贪念点燃了它的灵魂。
狼诞出灵魂后,将自己隐藏得很好。它依然装成温顺的幼兽、皮毛柔软的软垫。毫不设防的神灵依然每天拥着幼狼入睡,下巴搁在狼毛茸茸的头顶。
他不知道,那头毛茸茸幼兽的皮囊下,藏了一条野心勃勃的雄狼的魂魄。
在幽荧入睡之后,幼狼会钻出他的怀抱,舔他的脖颈,指尖,甚至嘴唇。
妖神麾下同意有许多妖,幽荧并不要求他们为自己做事,只让他们专心修炼。他偶尔也会步下神座,开坛讲法。唯有狼,有这样的殊荣,可以一直待在他的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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