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鸿疲惫地点点头,端起盛着灵药的汤碗喝了一口。南离便牵着逄风,退出了屋中。
回了郁木境,逄风坐在案前,抬眼望着南离,目光中透出几分心事重重。
南离吻了下他的手指:“宝贝,没想到你真是月亮上的神仙。”
逄风轻声说:“别瞎说。”
南离有些得意道:“不过你再厉害,也是我的了。”
他这么一打趣,逄风也随之轻松了不少,他弯下眼睛:“你不用担心我一去不回,天界与话本不同,可以带家眷的。”
“谁叫我娶了个好道侣?”南离用耳朵蹭了蹭他,“活该我吃这碗软饭。”
“宝贝,”南离忽然肃了神色,“你想不想回去看看?”
他在说长夜。
逄风被他说中了心思,细长的手指不由自主攀住了木制的案沿。
那是他的国,他的家,他曾用命守护的……他怎可能不怀念?虽然习惯了东荒的生活,但逄风时不时也会忆起北境的岁月。
北境更冷,夏短冬长。长夜宫中,便栽了一池的白梅。南离虽还原了东宫之景,却终归是不同的。南离看他眼神,便知道他的心思。
“那就回去,”南离温声道,“不会有人再认出来你的,到时候我们回王都赏雪,我带你去常去的那片林子狩野猪。”
逄风抬起眼:“等年后再说……先让人间过个安稳的年。”
第168章 烛照
雪霁初晴,唯有寒树红梅,灼灼入眼。逄风垂眼望着那病瘦梅枝,沉默不语。
南离立在他身畔,忙着煮一壶暖茶。
青鸿曾为鸿鹄君的记忆破损不堪,那日只是交代完这几句,便又昏睡过去。可这简简单单几句话,却在他们心中造成极深的动荡。
逄风神色如常,心中却在不断思索,种种念头翻滚,凝聚成五味杂陈的汤。
四极大陆合并对人间影响颇多,四极修士间的关系若不处理好,便会发生剧变。但以他在北境的经历而言,另外三极大陆的修士应当不会比焆都更差了。
——自然也不会很好。
焆都是造不出来第二个的,当初下界的仙神只有鸿鹄君,他的仙体也仅此一具。掠夺人间气运这种事,其他三极应该不至于做到。
可四极大陆合并却仍是个难事。
青鸿语焉不详,逄风并不知道合并后面临的大劫会发生什么,可千年前那一遭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只知灾难或许和五灾兆有关。
而南离……
他先前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了。
茶水咕噜咕噜作响,南离煮好了茶,在紫砂杯中倒了一杯,轻轻推过去:“宝贝,在想什么?”
杯中水泛起一圈圈波纹,倒映出那张抿唇沉思的脸。
“南离,”逄风郑重其事地唤了他,“关于烛照一事,你以后不要向他人提。”
南离疑惑发问:“为什么?”
“虽然我无从证实,”逄风攥紧了那只茶杯,杯中水摇荡不停,他的脸也在其中模糊,“但幽荧是司妖之神,我记忆复苏时,妖谱便录在我心中。”
他抿下一口茶水:“你的双亲皆是雪狼,正是幽荧管辖下的水兽,其先祖是井宿天狼,可天狼一族皆是操纵风雪的水兽,几乎无法异变出火兽。”
南离却担忧道:“宝贝,你是想起来些什么了么?会不会难受?”
他并没有过多担忧,南离先前一直担忧他有了长夜君的记忆,便会变了一个人——话本不都是这么写的?仙人渡完情劫,便会不认凡间道侣了。可逄风给他的感觉,却并没有变。
“没什么,”逄风握住他的手,“我的魂魄是在这一次的轮回中诞生的,我只是逄风,幽荧的身份只是给了我一些知识。”
他带着剑茧的指腹蹭过南离的虎口:“不知你清楚与否,吞噬烛照、幽荧的魂魄,便能接续仙路而飞升。”
一时陷入寂静,许久之后,逄风才闻南离缓缓开口:“怎能不清楚?”
——他上辈子就是因此而埋骨渊底,他又怎能不清楚?
见南离情绪有些低沉,逄风便主动往他怀中靠了靠,他解释道:“我想……你也许因为某种契机吞噬了烛照,然后取而代之。”
南离悚然:“可这怎么可能?”
逄风将他的银发绕过白皙的指尖:“我也很难相信,可这是唯一的可能。”
幼狼还没睁眼时,就待在他身畔。逄风将狼看得紧,深知它来到自己身畔时,便是火兽。而若有机会吞噬烛照,唯有在它还在母亲巢中的时候。
可疑点便来了。
魂魄吞噬,或者说夺舍,是个极考验意志的举动。一只刚出生没几天,尚未睁眼的幼狼,它的意识怎么有可能强到夺舍烛照?
要知道,烛照和幽荧皆是司妖之神,而且力量来自太阳的烛照更暴虐而不可控。
而且就算成功,那强横的灵力也会将它小小的身躯撑爆。南离体内那道以七情六欲禁锢烛照的封印又是谁设下的?
这些疑云梗在逄风心头。
但他很庆幸自己将南离保护得很好,若是左相发觉了南离体内的烛照,狼或许会面对更可怕的折磨。他已经在怀疑,左相如此折磨他,也与发觉他的身份有关。
纵观左相所做的一切,十有八九都旨在摧毁他的人性。实际上左相也险些成功了,可他却没料到南离的存在。
狼的出现,像一豆微弱的灯火,映亮了逄风身畔无穷无尽的黑暗。这只小小的毛茸茸的活物,生机勃勃的,体内涌动着属于野兽原始又顽强的力量。
它经常和他闹脾气,会因为他的挑逗像只气鼓鼓的河豚那般龇牙、皱鼻子,会用屁股对着他。它经常将东宫搞得一团糟,神情却理直气壮,竖着两条大尾巴,像是挥舞战旗。
他真的很喜欢小狗。
尽管他可能永远无法将它抱在怀中抚摸皮毛,它也不可能像犬那般全心全意爱着他。
浓稠的黑暗中,逄风意识到,还有另一只弱小的、毛茸茸的幼兽需要他来保护。如果他稍一放手,脆弱的幼狼就会死去。
它只有他了。
也因此,逄风得以守住本心。
他倚着南离的肩,神色恹恹欲睡。近些天无休无止的思索,加上幽荧所给予的种种知识,让逄风绷紧的神经疲惫至极。
他虽然得到了阴水一脉的妖谱,可身体却还是人,而非神。长夜君在人间没几分香火,又赶上灵气枯竭,虽是幽荧也成不了神。
逄风实在不觉得凭他们几人,就能决定四极大陆的命运,可这也万万不能和焆都的败类商定的。而且依青鸿所言,这并非抉择,而是必须之举。四极大陆若不合并,人间气运分散,迟早会在大劫中毁灭。
南离被他枕着肩膀,根本不忍心挪动一下,他将逄风揽入怀中,让他靠着自己,也尽可能舒服些。
狼唤他的名字:“逄风。”
逄风的眼皮依然是阖着的,垂落的眼睫微颤,示意他自己在听。南离的目光扫过去,正望见那段探出领口的细白脖颈。
狼有些口渴。
南离匆匆端起那杯茶水,在逄风的薄唇蹭过的杯沿饮了一口茶。
他极少这样唤逄风的名字,起初南离不知该叫他林逢还是逄风,而后来他逐渐不再纠结于林逢与逄风的区别。因为南离知道,他爱着的始终是这么一个人。
无论他叫什么名字,是谁。
逄风未恢复记忆时,他喊他先生,这是有些距离的称呼。可偏偏逄风又在阴气爆发时与他上了床,再用这称呼就有些不妥了。
得到逄风默许后,南离更多时候喊他宝贝,少数时候叫他主人。在逄风面前,他总有种愧爱交加之感,甚至很少直呼他的名字。像这样唤他名字,只有相当认真的时候。
逄风的指尖勾着他的掌心:“怎么了?”
南离捉住他的手指:“你累了,稍微睡一会,没关系的。”
他委屈道:“昨晚一夜都没睡……”
逄风即便失眠,也并没有翻来覆去,而是维系着侧卧的姿势,没有挪动半分。若是往常,他早就抱着南离尾巴了。
南离暗暗想,今夜或许要进行些道侣该做的事情,他做得累了,应当就会睡了。
师兄的状况比先前好得多,只是清醒时间有限,师尊也不让他经常打搅。师兄彻底恢复前,四极大陆都无法合并,逄风完全不必如此神经紧绷。
南离在他耳畔道:“你睡一会,我抱你去榻上,你的身子还不能在这时垮掉。”
逄风的眼皮动了动。
南离放出杀手锏:“二十年来,我也并非什么也没做。你想知道的东西,我收集了一书房的卷宗,可我得等你好起来再给你。”
他又吻了吻逄风的耳垂:“宝贝,别总想着去书房偷,想看就光明正大找我。”
闭目的逄风浅浅勾起唇角,声音带着疲倦:“你不会给我的。”
“那就睡觉,”南离轻声细语,“等你睡醒了,我们一起看。”
他抱着逄风上了床榻,用一缕灵力掐灭了灯中跳动之火,玉色的帘帐垂落。逄风枕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
南离有一句没一句和他搭话:“宝贝,我打了张新床,比你的这张床大,这张有些施展不开,你介意么?”
“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只是大了些,”他抱怨道,“宝贝,你的床太硬了,你是在苦修么?我换了床鲛绡的被褥,睡起来更舒服。”
而逄风不再回应他,他的呼吸平缓下来。南离知道他已经睡着了。左相要他牢牢改掉趋乐避苦的天性,他虽说贵为储君,饮食却清淡无味,床榻也硬而冷,只铺薄薄一层被褥。
而南离不希望他这样,他想要他的宝贝更舒服一些。他曾经是那尊冰冷华美的祭祀铜器,而现在狼要将这铜器变回人。
他揽着逄风,沉进梦乡中。
第169章 钥匙
幽荧是妖族的神,亦是月之精魄。
他平等庇护妖与人,是阴水一脉的妖所共尊的神。时有妖对月吐纳修炼,便是拜祭幽荧。
两条狼曾于月下祈愿,希望仙神能庇护他们的子嗣,仙神也回应了它们。
可这对贪婪的狼来说,远远不够。
它想得到幽荧,想得到月亮中沉睡的美人。他的神魂还没有凝聚成型,月中沉睡的美人影虽只是惊鸿一瞥,却让它贪念躁动不止。
它想吞下月亮。
月亮曾温柔地庇护过它,却远远不够。
多爱我一点,幽荧。
多看我一眼,幽荧。
……
一池玉色摇荡不休,南离赤着上身,曲线流畅的腹肌显得无比性感,汗水沿着下颌滴在逄风的脖颈上:“上神……”
他是包含敬畏地道出这句称呼,曾几何时天狼一脉的先祖都是这么虔诚地向幽荧祈求。逄风的记忆里,同样也有这一部分。
那时他只有模糊的意识,却也能回应。可狼也不看看时候,这是在——
南离喉结滚动:“上神,看着我。”
几近无欲的逄风确近乎于神,可本应高高在上的神却被他所庇护的族民欺在身下。魂魄交融,南离的魂魄又向那冰湖浸入了半分。
“——南离!”
逄风从小受到的教导让他在床榻上也极少发出声音,唯有几次都是被这条狼逼的。
南离牵起他的手,细细去吻那手指:“上神,你真——”
狼没什么文化,过了许久才绞尽脑汁挤出话语:“你真好看。”
逄风:“……”
冷白的脖颈上的殷红痕迹像极了窗外的雪中寒梅,逄风那只按在床沿的手去摸索罩衫,南离却抢先一步,将罩衫为他披上。
“上神,你阴气好浓,”他沉醉地嗅了一口,“这下总算淡了些。”
逄风依然不太理解他的嗜好。
先前是让他换各种衣衫,如今在榻上又换了这么多称呼,这条狼怎么回事?
他换了套素白的里衣,披上浅青罩衫。南离为他酌茶,逄风斜着眼神凝着他:“说说,你二十年都搜集到了什么?”
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漫不经心很冷淡,显出从前几分长夜太子的味道,大有些南离不让他满意,就要被一剑捅穿心脏的架势。
当然,南离他养了这么多年,自然是舍不得杀的。不过狼之后还能不能上他的床就不一定了。
从前探子来报信,长夜太子便总是这副漫不经心的神色,他高高坐在上位,三根冷白细长的手指搭在太阳穴斜睨来人。逄风的淡漠神情几乎不变,抿着薄唇,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就能令人肝胆俱寒。
他开始把玩手中的茶杯。
这是很危险的动作,像是猫在戏弄爪尖的垂死老鼠。一般东宫中人会认为,他心情不好,想杀人了。
南离注意到他手上把玩的动作,如幼兽一般扑进他的怀,揽住他的腰,轻轻重重吻他的唇。逄风的唇线极美,像把弧度流畅利落的刀,能杀人的刀。
他现在吻着那刀最锐利的锋。
逄风危险地眯起眼睛。
南离不敢怠慢他,当即从乾坤袋取出一卷卷宗,递到他手上。逄风垫在腿上,单手翻开,另一只手停下把玩茶杯的动作,送到唇边浅抿一口。
他的薄唇被微微沾湿了,泛着水光。
眼眸微垂,盯着书上字眼,逄风阅读速度极快,近乎一目十行,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瞥,却将一页的字迹全部扫过。
“做得不错。”他略带夸奖,“将九阙所在的地块分割开来,一旦仙体脱离焆都,九阙也能顺利降落于人间,尽可能保存完整。这法子自己想出来的?”
南离:“是个笨法子,比不上你。”
他的神情是满意了,若是别人讨他欢心,长夜太子想必会赐下金银珠宝。可狼只希望逄风能给他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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