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承青想,来福在就好了。
来福会给他暖手。
……
雨下了三日。
第三日夜里,绑了来福数日的绳子,解开了。
来福被绑在二人身边,提心吊胆这么久,还是到了这日。
秦川和朱瞻正都换了身严严实实的黑衣,黑帽黑巾,屋外电闪雷鸣,风雨嚎啕,窗子开着,外头不只有多少凶徒,已悄无声息的融入夜色。
来福跪在地上,头抵着地面,哆嗦的不成样子。
秦川蹲在他跟前,笑道:“有什么遗言,说来听听?”
来福骇得肝胆欲裂,下意识叫道:“世子……世子……救命……”
秦川低头看他:“这个时候,叫世子有什么用,他能救得了谁,不如叫我声老子,看我会不会放了你。”
秦川微微笑着,窗外雷声轰响,白光闪烁,映在这张不怀好意的脸上,如同恶鬼。
来福哑着嗓子,头磕的咚响,叫秦川爹。
“哈哈……”
秦川笑得夸张,抬头看向朱瞻正:“你看他,像不像只狗?”
来福双手合十,在地上磕着响头,泪珠大颗大颗跌出眼眶,却不敢哭出声音,卑微至极道:“爹,爹……”
“世子是个好人,求求您了,别这么害他……"
“世子,真的,真的是个好人……”
朱瞻正皱眉,淡淡道:“别玩了。”
秦川这才收起笑,鞋底踩在来福身上,道:“既然你诚心求我,那我给你个机会,我抬起脚,你就往外跑,我给你半盏茶的功夫逃命,可好?”
说罢,没等来福同意,便开始计数。
“三。”
“二。”
“一。”
秦川抬起脚,来福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出去。他冲出门,这些人歇脚的地方是在山腰,他没往山下逃,而是往山上去。
来福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后疯了似的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的狂叫:“世子,世子……快跑,快跑啊……”
半夜,阮承青惊醒,他坐起来,似乎听到外面似乎有什么声响。
“来福?”
阮承青一惊,连忙撑着床板起身,外面暴雨,他抓起门边的伞匆匆撑开,穿着内衫快步出去。
他走出别院,远远看到来福从下山方向过来,来福跑的太快,栽在泥坑里,在污水中蠕动。
“来福!”
阮承青正要跑过去,眼前忽而一晃,一把极为锋利的长刀飞来,插穿了来福的背脊。
来福痛苦挣扎着,爬不起来,他被尖刀钉在地上。
细弱蚊蝇的声音淹没在雨声中:“快跑啊……世子……”
头顶白光闪过,满地赤红的鲜血。
阮承青如同被雷击中,耳中“嗡”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像是灵魂都已被逼出了躯壳,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刹那间,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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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会忘恩负义?
因为有一种人就是会认为,你帮他是理所应当,没什么需要感激的。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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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还在蠕动,他挣扎着张开嘴,却没声音,嘴里涌出来的全是血水,他只能朝阮承青用力摆手。
“走……快走……”
黑夜的丛林之中闪出几道刀光,一名黑衣人站在来福身后,刀刃寒光一闪,猛地斩断他的两腿。
动作迅猛,毫不手软,如同肢解一只给口诱饵就掉进陷阱中的活禽。
死到临头,来福似乎不觉得痛了,他咽进卡在喉咙里的血,攒了最后一口气,大声叫道:“跑啊!世子……别停下……”
“他们……”
话未说完,一把尖刀插穿来福的喉咙。他瞪着眼睛,嗓子里嗬嗬两声,最终,头栽进了泥水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太过猝不及防。
好似一场荒诞诡异的噩梦。
头顶一道惊雷闪过,劈在头顶,阮承青忽然惊醒了。
“来福……”
阮承青嘴唇动了动,浑身剧烈抖起来,抖得抓不住伞,连声音都几乎散了一地。
青白的狞光之下,阮承青抬头,对上双漆黑的眼睛,正冰冷的凝视他。
“……”
阮承青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终于转身拼命跑起来。
阮承青不知道身后有没有人在追,完全是本能的奔跑,他的两个眼眶热着,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他死死咬着牙,也不知道自己跑的多快,只是耳朵逐渐嗡鸣,喉咙蔓延上一股过度运动后特有的铁锈气。
他跑的太急,踢到什么东西,重重跌在地上,沾了满身肮脏的泥水,他挣扎着爬起来,竟然并不觉得疼。
他心中此时只剩了一个字。
逃。
山庄后处,只有一池深水。夜里,瀑池如同一张漆黑的大嘴,等着猎物跌入。
阮承青跑到池边,已经无路可走,他跳了进去。
幽绿色的池水在雨夜中并不安稳的沸腾,他在水中划动,可他刚奔出一段长路,体力不支,再加上心头发慌,根本游不出去多远。
他不想露头,怕被人发现,却狠狠呛了几口水,几乎快要溺死在水中。恍惚中看到不远处有一方浮木,阮承青游过去,抓到这段枯枝,刚喘两口气,身子一僵,他的脚下踢到什么东西。
冰冷、黏腻、十分柔软。
阮承青下意识低头,看到浮木底下,一张泡烂的女人的脸。
大概是死去很久,她的嘴唇已经被活鱼啃烂,露出发黄的牙齿,眼睛凸涨着,好似一只潜在水中的恶鬼。
阮承青呼吸已经停了。
“啊!!!”
许久,他终于叫出来,拼命后退,他的挣扎着沉入水中,看到女人披头散发,脖子上套着个硕大的米袋,几乎要把她坠进池底。
阮承青彻底崩溃了。
救命!
救命啊!!!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救救他!
身体比池水还冷,巨大的恐惧使他无法动弹,窒息让他的大脑陷入空白,心脏弹出胸口般的剧烈震动,一串串长泡浮出水面,阮承青马上就要溺死在水中时,头上一紧,被人揪住头发,拖了上去。
阮承青被扔在岸边,面色如死人一般惨白,趴在烂泥里,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压出灌进肚子里的水。
他呛咳不止,大口呼吸,恍惚间,他听到有人说:“别杀他,太子说了,是要活的……”
有人抓住他的头发,阮承青被迫抬头,不知什么粉末迎面撒来,好似无数碎瓷渣进了眼睛,剧痛无比,他捂住眼,视线顿时一片血红,然后转为漆黑。
“啊!!!”
阮承青狼狈不堪的跪在地上,跪在众人脚下,眼睛里流出来不知是血还是眼泪,这股邪痛逐渐蔓延至耳根,烧得耳底轰鸣,竟然听不见了。
阮承青的手放下来,在眼前摆着,灼热的液体落在掌心,却什么都看不见。
秦川看到他的肩头抖动,喉咙里发出呜咽,他极为缓慢的哭起来,从一点痛苦悲鸣,到崩溃痛哭。
这药能让人暂时丧失视力听觉,阮承青听不到声音,就不知道自己哭的有多凄惨。
往日一尘不染的人,卑微至极的跪在脚下,身上肮脏凌乱,再也不能不识好歹的吐出一句拒绝。
今日这场,他们大获全胜。
一切都如同他们预想,甚至这场大雨,都在帮他,雨停以后,这里的一切痕迹,都会被冲刷抹去。
忽然,阮承青剧烈咳起来,昏了过去,朱瞻正走过去,掰正阮承青的脸,确认他还有呼吸,才蹭干净阮承青的脸,把他抱起来。
秦川凑过去,掐了把阮承青软玉似的的脸。
他愉悦道:“你救了我一回,我也救了你一回,扯平了。”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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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承青躺了两日。
他这一病,还挺凶煞,十四爷一直在榻边守着,怕他出什么意外。
阮承青睡得并不安稳,半夜会蜷成一团,咳嗽时纤细的身体全身颤动,好似随时都会抖散似的。
十四爷揉他拧紧的眉头,却怎么都熨不平,力道稍微大了点,阮承青长睫颤了颤,缓慢张开。
四周一片漆黑,外头又下起雨,他听到窗外的雷鸣和雨声,阮承青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仿佛又置身于那段不见天日的噩梦里。
“阮承青……”
“!”
被叫了名字的人剧烈一抖,下意识往床下滚,半个身子都悬在榻边,被人抱住了,按回榻上。
阮承青乞求道:“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朱瞻佑对上阮承青混乱的目光,他挣扎的那么用力,好像不爬下去就要死在这里。
朱瞻佑不轻不重给了他一个巴掌,道:“清醒点。”
“……”
阮承青十分畏惧暴力,他侧着脸,用力喘息,不敢再动。
好一会儿,朱瞻佑感觉阮承青身体不再僵硬,问:“不发疯了?”
“……”
身下的人不说话,又闭上眼睛。
朱瞻佑松开手,侧着身子躺在他身边。
“做噩梦了?”
“……”
朱瞻佑“啧”了一声,脾气眼看就要上来。阮承青闭着眼,来福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疲惫极了,没想再招惹朱瞻佑,张开嘴,道:“嗯。”
朱瞻佑笑他:“你们坤泽,就是胆子小,做个梦而已,又哭又抖。明明没什么本事,却还心比天高。就你这样,以前还想着参加春闱,外派出去做官?”
“……”
庆德十四年,苏州蝗灾后第三场春闱,阮承青高中头甲第二,是为榜眼,却在殿试之上,招来大祸。
荣亲王府,一夜败落,阮亲王被禁足府中,郁郁而终。
朱瞻佑还在说:“做什么官?男倌?”
说着,十四爷还把自己逗乐了:“也是,那也算造福百姓。”
“……”
阮承青长睫剧烈颤动,深吸口气,翻了个身。
朱瞻佑从后面抱住他,道:“这么小气,说你两句,还不爱听了?”
阮承青忍耐道:“累了。”
朱瞻佑嘟囔:“睡了两日,什么都没做还喊着累,真娇气。”
半晌无言。
屋外雷声轰鸣,大雨倾盆,朱瞻佑听到屋檐下水声溅落,头贴着阮承青后背,道:“这日子,不凉不热,多舒服。”
阮承青并不说话。
朱瞻佑的手往前伸,摸到阮承青缠着绷带的手指,他喉咙紧了紧,问:“疼么?”
阮承青道:“疼。”
“……”
朱瞻佑嗓子眼里卡了句抱歉,若是以前的阮承青,他能毫不犹豫的说出口,但是如今……
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坤泽愧疚?
在坤楼里,被玩死的下坤不知多少,不都是随手埋了么。
他对阮承青算是好的。
这样想,朱瞻佑心情舒畅了些,转了话头,道:“从苏州回来,你就不喜欢下雨……在上书房时,遇着雨天,你都不来上学……”
话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压着阮承青翻到床铺里面,和他面对面,才道:“苏州蝗灾,你被山匪劫走。听说你出事,我快马加鞭赶去了苏州,我们在苏州找了你数月,你却在京城街头被人发现,送回了荣亲王府……”
“……”
“诶,问你话呢,听到没有?”
十四爷掰正阮承青的脸,逼他睁眼,和自己对视。
阮承青缓缓掀起眼皮:“你想知道什么?”
朱瞻佑犹豫片刻,问:“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阮承青道:“瞎了眼,聋了耳,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倒是有吃有喝,这样说,你觉得满意么?”
朱瞻佑当然不满意,他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这些。
“阮承青,你是怎么回事?怎么睁着眼说瞎话?你在荣亲王府养了三个月就回上书房了,我就坐在你旁边,瞎在哪了?聋在哪了?”
阮承青道:“信不信由你。”
“我是问你,你被掳走后,那些山匪,有没有……”
朱瞻佑咬咬牙,把后头几个字说完:“有没有碰过你的身子?”
阮承青道:“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朱瞻佑道:“说吧。”
阮承青面无表情道:“有。”
说完,他又冷笑着补充了一句:“还不止一个。若十四爷想听淫话本子,想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可以一件件讲给你听……”
“……”
朱瞻佑没有说话,阮承青继续道:“我被栓在那间屋子里,平日里,就像只狗一样缩在床下,若有人来了,会把我抱到床上去。他们还会带各种东西过来,我瞧不见,他们就先放在我的手里,每一样都让我先摸明白是个什么东西,开始不过是一些十分粗大玉势,后来,那些东西太过稀奇,就算放在我手里,我也猜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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