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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哪里?”片晌之后，慕容毓卿觉得后脑发疼，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师渡影坐在他身边:“……你、你怎么在这?”
师渡影的声音柔和了不少，没了方才的强硬冷酷:“这是山上的一处隐蔽山洞，你放心，是我带你来的，一时半会儿没有人会找到这里。”
“是、是你……”慕容毓卿看见右肩已经被包扎好了，料想该是师渡影趁他昏迷的时候做的。
“别乱动，”师渡影看见慕容毓卿想要起身，眉头微蹙，“你身上还有伤。”
“……不要拦我，”慕容毓卿扶住伤口，挣扎着起身，左手握紧了丹碧剑，“否则休怪我无情。”
“你不能去!”师渡影再一次扣住了慕容毓卿的手腕，“你知不知道，左使大人他现在带兵埋伏在这山岭里，他不认得你，你下山无异于去送死。”
“我既是柔然之人，便不能逃避，”慕容毓卿道，“为了家国，死有何惧。”
“你……”师渡影竭力地挡在洞口，“你清醒一点!就凭你一个人，你……你打不过他的。”
“师渡影，需要清醒一点的人是你，”慕容毓卿道，“局势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你我二人便再也没有情意可言。你我从此以后，要走的便是两条路，也不必再见了。”
然而师渡影还是挡在慕容毓卿的面前:“对不起，我做不到亲眼看着你去做傻事。”
“让开，”慕容毓卿手中佩剑已经出鞘一寸，语息颤抖道，“你不要逼我……”
“我逼你?”师渡影道，“我是不想看着你为了这样的国家，这样的主上赴死。柔然劫掠我大魏边境多年，与强盗土匪无二，你的可汗和下属更是包藏祸心，想要分裂中原!慕容毓卿，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好好想一想，为着这样的国家视死如归，值得吗?”
“不该问值不值得，要问应不应该，”慕容毓卿道，“你们若是要清算往事，我无异议。可是此番我们是想要与你们和好，你们却背信弃义，反手一刀!柔然与大魏之间已是水火不容，泾渭分明，师渡影，有道是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若是执意拦我，那你我便也是敌人。”
慕容毓卿拔剑的手抖得厉害，丹碧的剑刃缩在鞘中，怎么也拔不出来。见状，师渡影干脆动手替他拔了出来，将剑尖直指自己的心口。
“你不是要动手吗?”师渡影左手五指牢牢捏住剑锋，那把剑再进一寸，便可削破衣襟，刺入心口的皮肉，“来，动手、动手啊!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山洞外，一道闪电骤然划亮了漆黑的夜空，暴雨伴随着惊雷瓢泼而下。
“下大雨了!”费潇顶着斗笠道，“你们怎么还没有找到右使大人?动作快一点!”
“报告，”士兵道，“柔然那边已经涌上来了!”
“来不及了，”费潇果断道，“你们六个人去找右使大人，剩下的人和我一道回去，护卫左使大人!”
“是!”
暴雨如注，山道上满是泥泞。
“……怎么不动手了?看来你自己也说服不了你自己，”师渡影步步上前，背后已经被吹入的雨点淋透，慕容毓卿害怕伤到他，只得跟着退后，“正邪不两立?好一个正邪不两立，那你告诉我，你们凭什么就是正，我们凭什么就是邪?!”
“……师渡影，”慕容毓卿撤回了佩剑，“也许你我的相遇，原本就是一个错误。你我本就应该各自为战，如今——”
他话音未落，山洞外忽地响起了大魏军士的声音。
“右使大人!”为首的士兵道，“您快些回去吧!丞相他找了您许久了!”
“你们……”师渡影不得不暂时放下慕容毓卿，出了山洞，“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大人，您先别管这么多了，”士兵道，“赶快和咱们回去吧!万一左使大人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
“是啊是啊。”
师渡影按耐着情绪起伏:“知道了，我这就跟你们回去。我——”
师渡影还想说话，却看到慕容毓卿抓住这个空隙，瞬间便从山洞中逃了出去，只留给他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回来!”师渡影话音未落，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六名士兵悉皆茫然:“右使大人……”
“没、没什么……”师渡影右手攥紧，“我跟你们回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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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公子?!”霍尔查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
“别管这么多了，”慕容毓卿忍着疼痛，“可汗呢?其他人呢?”
“可汗和副伏罗大人都被源尚安困住了，”霍尔查焦急道，“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听说这一片山岭有源素臣带人埋伏，我们——”
霍尔查本想说，我们赶紧离开为妙，不料慕容毓卿打断他，断然道:“我们同他决一死战。”
“公、公子……”
“别说话，”慕容毓卿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道，“有人来了。”
战靴踩碎落叶，绕到了慕容毓卿的侧前方，风雨交加中，此人的声音低沉冷淡:“你们几个，去检查一下四周。”
雨水打湿了慕容毓卿的眼睫，他无法看清楚此人的容貌。但他依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压迫感，心口犹如被一块巨石牢牢压着，使他连喘气也成了奢望。
“报告左使大人，”卫兵一手打伞，一手举着灯笼道，“这片草丛似乎没有人。”
“这里也没有。”
周围陆陆续续地响起了汇报声，慕容毓卿知道这些人很快就会摸索到这里。
不能再犹豫了。
大雨倾盆中，慕容毓卿飞速地拔出佩剑丹碧，朝着源素臣刺来。
他动作极快，四周军士来不及反应，一时间惊呼声四起:“左使大人!”
源素臣压下眉眼，右手倏地夺过来身边军士的雨伞，挡在身前。只听刺啦一声犹如裂帛，丹碧的剑尖划破了伞布，还差数寸便至源素臣的心口。
伞上泼出去的雨滴遮盖住了慕容毓卿的视线，源素臣抓住这个破绽，顷刻间手腕用力，生生地将慕容毓卿的攻击顶了回去。
霍尔查眼看慕容毓卿暴露，自己也豁出去了，他拔剑大吼，躲在草丛里的数十军士也随着他开始向前冲锋。山林里两方混战不休，一时间难分胜负。
慕容毓卿未作歇息，这一次他瞄准源素臣腰间的佩剑朱厌，挺身而出。一阵剑影摇晃，源素臣侧身闪躲，虽然躲开了丹碧的剑尖，捆着朱厌的扣环却也在此刻被削成了两半。
当啷一声，朱厌落地，溅起无数泥浆。慕容毓卿的攻势越逼越紧，源素臣没法弯腰去捡朱厌。情急之下，他干脆以伞代剑，右手发力一扫，带起一片雨帘，击向慕容毓卿的腰腹，后者措手不及，跌倒在地。
慕容毓卿以剑支撑，再度起身，听见源素臣收了伞，居高临下道:“有两下子。”
话语里半是对晚辈的欣赏，半是对自身实力的自傲。
慕容毓卿看清了暴雨里的那双眼睛，散发着琥珀色的微茫，像是草原上发现了猎物的狼。
雨水噼里啪啦地朝下砸，他没做过多停留，抬手便又是一剑刺去，这一回源素臣以伞骨抬起丹碧，直接挑了回去。
两度攻击受挫，加上混战的军士之中，魏军也渐渐占据了上风，慕容毓卿方才的锐气顿时败了不少，肩上的疼痛也愈发明显。他知道再动手伤口便会被扯裂，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丹碧的剑刃削破水珠，慕容毓卿振了振袖，再次一跃而起，锋端直指源素臣的眉心。源素臣丝毫没放在心上，略微偏头便轻松回避锋芒。
剑身只削下来了几缕被雨淋湿的发丝，源素臣左手五指用力，死死攥住了慕容毓卿的领口，直接将他甩了出去。
慕容毓卿砸到了水坑里，咽喉涌起一阵腥甜，血丝不受控制地顺着唇角落下。
实力的巨大差距摆在眼前，他根本就不是源素臣的对手。
慕容毓卿压下来了心头闪过的不安和恐惧，两手握剑，腕上青筋暴起，寒刃凌空而下，于暴雨声中再一次袭向源素臣。
伞骨断裂的声音传来，源素臣干脆直接松了手，任那把雨伞在风雨中碎裂，而后一脚踢向慕容毓卿执剑的手。
变故在须臾之间，慕容毓卿猝不及防，落地之时，才意识到丹碧已然脱手。他感觉到脑后一阵凉意袭来，慕容毓卿神色骤变，下意识地侧身回看。
只见源素臣不知何时夺过来了丹碧剑，正在慕容毓卿侧后方一手提起剑柄，同时双眼浸满了寒意与杀机。
慕容毓卿耳边轰隆作响，脑中乱作一团，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连反抗都忘记了。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源素臣左手牢牢扼住慕容毓卿的咽喉，生生把他两脚悬空提了起来，而后又将他抵在树干上。丹碧的剑锋划碎雨幕，噗呲一声贯穿了慕容毓卿的胸膛，刺透了树干。
“左、左使大人……”
赶来的费潇和师渡影都望见了这一幕:闪电的白光遽然照亮夜空，暴风骤雨中，源素臣一剑刺穿了慕容毓卿的胸口，将他钉死在了树干上。
血混合着雨水成串地打在泥地里，像极了上苍无声的悲泣。
第142章 长风起
源素臣拔出了丹碧剑，慕容毓卿带着血洞的尸体旋即垂落至地。
“右使大人……”费潇发觉师渡影颤抖得厉害，赶忙伸手扶住了他，“大人，您没事吧?”
源素臣看了一眼丹碧剑上的血，将它扔在了地上，振袖甩掉腕上雨珠之后道:“你去哪了?怎么才来?”
“我……”
丹碧剑泛青的剑刃落到了水坑里，沾染了泥点。师渡影两眼盯着慕容毓卿的尸首，目光涣散，脸色苍白如纸，唇瓣颤抖不止，想哭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落泪。
在场的没有人知道他和慕容毓卿的往事，他不该哭，他不能哭。
“大人……”身边的士兵看到源素臣面上全是雨水，急忙递上了雨披和斗笠。
“军情紧急，”源素臣有些生气，朝着师渡影抬起了手，“你不知道吗?”
费潇以为他要打人，张嘴正要劝说，却见源素臣的目光在师渡影身上游走了须臾，忽地接过斗笠，将它盖在了全身发颤的师渡影头上。
这孩子早已经长大成人，甚至比他还高了。源素臣试图像从前那样看着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轻而易举地知道他的心事了。
源素臣以为他生病了，又把雨披罩在了师渡影身上，低声简单嘱咐了一句:“注意身子。”
旋即又转过身去，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既然来了，就该履行自己的职责。下次若再有今日延误军机的情况，我一定严惩不贷。”
“大人……”费潇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又偏头望着师渡影的神情，似有所感，但最终也无话可说。
费潇轻轻碰了碰师渡影的手臂，道:“大人，走吧、走吧。”
“左使大人，”属下道，“北海王、安乐王几位王爷距离晋阳只有几里地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源素臣有些厌烦地甩了甩袖子上沾染的血滴，眼中寒芒闪烁，“这几位王爷还真是会把握时机啊。”
“费潇。”
费潇正打算劝劝师渡影，冷不防被源素臣叫到:“啊……是。”
“你和高阳王一块，去会会这几位王爷。”
“……是。”
费潇离去之前，还是轻轻拍了拍师渡影的后背，尽管他什么话也没说。
雨声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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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之中，阿若还忍痛拔下来了射入左臂的箭矢，将之扔在了雨地里，用那双明澈的眸子紧紧盯着对面的源尚安。
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致使阿若还连看清源尚安的面容都成了奢求。
“……果然、果然啊，”阿若还不知在同谁说话，“你的手段绝不仅仅如此，尚安哥哥……”
阿若还因为呛入了冷雨，忽地猛烈咳嗽起来。一旁的副伏罗策律立即慌了神:“可汗……您怎么样了可汗?!”
副伏罗策律一手扶住阿若还，剩下一双眼睛含怒瞪着源尚安。
“奸诈小人!”副伏罗策律骂道，“你如此反复无常，当心折寿!”
“你说什么?!”温云翘怒道。
源尚安出乎意料地极有耐心，他抬手制止了温云翘的怒火，骑马上前了两三步，道:“骂完了?”
副伏罗策律:“……”
“既然骂完了，”源尚安道，“那就束手就擒吧。”
山谷上下两侧全是伏兵，出口也被源尚安堵了个死。今日他们是真的插翅难飞，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阿若还推开了副伏罗策律的手，后者正要说什么，却被他打断。副伏罗策律目睹着阿若还冲着源尚安笑:“尚安哥哥，你好狠的心啊。”
“我们也算是相识多年的同伴，没想到你居然要我死，”阿若还垂下了头，一手捂着心口，像是万分痛心，“除了尚安哥哥你，这世上还有谁会如此绝情?”
三年前他也就十五六岁，如今自然也还不及弱冠之年，笑起来难免还带着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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