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领一队人来,打扮成寻常百姓,围住汝南王府,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源尚安道,“只有收到我的号令才可进入府内,在此之前,万不可擅自行动,让汝南王生疑。”
“是。”
“去准备吧。”
韩峥退了出去,叫左天机去准备这些事情,等到人被打发走了,他才找到冷千山,道:“上次拜你所赐,我差点连命都丢了。”
冷千山皮笑肉不笑:“依我看,将军上一次并不算吃亏。”
“上一次是湘君大人试探将军,可将军难道不也是借此机会探到了他的虚实吗?”冷千山一语道破,“将军难道没有疑惑过吗?为什么湘君大人手握使持节之权,上一回明明能对您赶尽杀绝,却没有下手?”
见韩峥真的陷入了思考,冷千山才继续道:“依小人看,他源尚安并不是看重昔日的情分,而是因为他身边实在是无人可用。将帅需要磨练,短时间内不可能训练出来一名独当一面的将军。杀一个,就少一个。事情得分给大家一块去做,他不能只交给宇文瑄一个人。”
“以源尚安的能力,他没有办法培养一名新的将军吗?他当然有这个本事,只是这需要时间,”冷千山眯起眼睛道,“所以,这一切都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源尚安,命不久矣,他不能等了。”
“所以他那一次……”韩峥琢磨着,“那一次其实并不是装?或者说,半真半假,只是为了试探我?”
“所以,”冷千山道,“将军需要早做准备啊。”
韩峥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终于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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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隐看着言枫华,第一次感觉此人的确有些手段,他抬头望月道:“挑唆汝南王,让他误以为此次源尚安前来是要取他性命。同时又用其他二位王爷转移源素臣的视线,让他们两人没有空闲去管乔沐苏和沈容惜。”
“好手段,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王爷话说早了,”言枫华微笑道,“我的手段可不止这些。”
沈知隐不知为何,怎么也笑不出来:“这大概是他源尚安这辈子第一次中旁人的圈套吧。也不知道他回过神来会做何感想。”
“诸葛孔明也有失街亭的时候,”言枫华道,“至于他源尚安么,神机妙算了这么久,也应该尝尝中计的滋味。我认为这很公平。”
沈知隐不再说话了,他看着言枫华,只觉得有些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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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今晚上该是去城阳王府上赴宴喝喜酒,汝南王却接到了要他暂时不能出门的消息。
这不是最让他担心的,最叫他坐立不安的是,言枫华暗中遣人告诉他,因为陛下患病一事,源家已经打算着手追究自己的责任。
汝南王觉得自己冤,冤得很。
他是陪着沈静渊一块去京畿巡视情况了没错,可他哪有戕害皇上的心思?当个闲散王爷、日日醉生梦死就是他最大的志向,他犯不着冒险去害沈静渊——就算沈静渊真的驾崩了,这皇位也轮不上他。他又不曾操练兵马,就算想抢皇位也抢不着。
谁知道皇上一回来之后,就病倒了?这最后见过沈静渊的人,自然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汝南王那日回去之后便待在王府,哪想到一觉醒来传来噩耗,天都要塌了!
汝南王眼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大堂里徘徊不定,几度拔出御赐的宝剑来想要自尽,却又实在没有那个勇气。他这个人也奇怪,明明清楚自己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还是忍不住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他找来了不少身手矫健的侍从,打算见势不妙,就豁出去了。
韩峥在外街上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他拉开马车的帘子,道:“大人,汝南王府到了。”
源尚安在岑寂的夜色中下了车,打开了王府的大门。
汝南王这时已经收起了剑,所有被叫来的侍从瞧上去也都个个慈眉善目,他道:“一早便知湘君大人要来,所以本王在里头略备薄酒,以示心意。来,湘君大人,咱们去里面慢慢说。”
源尚安没有推辞,笑说:“王爷有心了。”
菜是好菜,酒自然也是好酒。汝南王笑着给源尚安斟满了一杯,后者却并未开动。
见此汝南王心里一凉,打算敬酒的那只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不得已自己先喝了。源尚安知道他心慌意乱,面不改色地编了一个理由解释道:“我近来身体不大好,所以兄长限制我饮酒,还请王爷见谅。”
“原来如此,”汝南王用手蹭了蹭衣袍,“那这倒是本王的不是了,事先没有打听清楚,叫大人为难了。”
源尚安和他又客气了几句,心下却有几分失望:他原本收到的消息是,自沈静渊出事之后,那几个最后接触过他的王爷和官员都被控制了起来。然而他今日只见到了汝南王一人,北海王和安乐王全都不知所踪。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怀疑汝南王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令他感到怀疑的远远不止这些,源尚安总觉得自己似乎慢了一步,所作所为都是在被另一个看不见的人牵着走。
汝南王道:“我同大人交往不深,大人却深夜到访,想必另有要事吧。”
汝南王是忍着怒意在问他,他不明白为什么源家非要针对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不可。
“我知道这官场上的人都各怀鬼胎,唯独湘君大人与他们不同,想做其间君子,”汝南王稍稍侧了侧身子,把脖颈上细小的汗珠隐藏在昏暗里,以此掩盖自己的慌乱,“但明面上奉着皇上的圣旨,背地里却干着赶尽杀绝的勾当,这似乎并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吧。”
“君子有君子之道,道不同,行事作风也不尽相同,”源尚安道,“王爷这样说,看来怕是不大了解我。”
“……了解你,”汝南王喃喃地重复了源尚安方才的话,缓慢地从座椅上站直了身子,“你以为本王不了解你们?错了,本王恰恰是太了解你们了。”
“你和你兄长在外面把话说得那样动听,要挽救国家于危难之际,要救黎民于水火之间,话说的多好听,可惜这都只是你们谋权篡位的说辞罢了,用以蒙蔽世人耳目!”汝南王方才就把宝剑藏在了附近,此刻倏地朝着源尚安拔了出来,寒刃逼人,“你们想把朝臣清洗一遍,不过是为了日后篡权夺位铺路!”
无数名侍从跟着汝南王的动作,一道拔出来了佩剑。剑刃倒映着烛光,满堂寒意顿起,杀机尽显。
源尚安在这杀气腾腾中岿然不动,他道:“汝南王,何必把事情闹到这一步?皇上只不过是有话要问你,你随我前去,把这一切解释清楚了不就行了。”
“少来这一套!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汝南王两手举剑,状似疯癫,“本王今日一出王府,便是死期!”
“王爷误会了——”
源尚安正面迎着剑锋,正要开口,汝南王却上前一步,冷刃挡在源尚安身前,喝道:“不准动!你敢起身,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王爷——”
“闭嘴!”汝南王低吼起来,恨得咬牙切齿,彻底撕去了往日纨绔子弟的面具,“你也别想说一句话,你敢多嘴,本王同样也杀了你!”
汝南王的眼睛因为浓烈的恨意满布血丝,眼珠甚至都朝外凸了几分。剑尖在源尚安身前止不住的摇晃,怎么也稳不下来。
“本王已经想清楚了,无非就是一死而已,让你们杀了也是杀,本王自己动手了结也是杀,”汝南王声嘶力竭,泪流满面,“更何况今夜本王就算是死了,也能拉一个垫背的,不算亏!”
“无非一死而已,无非一死而已!”汝南王疯癫般地嘶吼着,逐渐哈哈大笑起来,源尚安听见了外头泼油点柴的声音,“源尚安,你没想到吧,你算计了这么多人,到头来还是要和本王共赴黄泉!哈哈哈哈哈……”
庭院间火光大盛,左天机看见这一幕,立马抓住韩峥的衣袖道:“韩将军,你还在等什么?快去救人啊!”
韩峥的眼睛里映着冲天的大火,忽地犹豫了。
……要是源尚安真的死在了这里……
要是他真的死在了这里就好了。
倏忽之间,由不得韩峥多想什么,左天机唰地拔剑横在了他的颈侧:“请将军即刻带人闯入王府。”
“源尚安,本王劝你束手就擒,这样死得痛快些!”汝南王看见了院子里的大火,越发疯狂,“这些侍从本王已经花钱安置了他们的家眷,他们如今都是本王的死士!”
说罢,汝南王转头又对着身后死士们道:“你们听好了,谁能取此人首级,本王赏他家眷黄金百两——”
汝南王话音未落,源尚安起身反手一掌,啪的一声将他手里长剑击落在地。随后左脚踢起被他打落的长剑,将之倒提于掌中。
黑夜火光中,源尚安的声音分外明晰:
“今夜谁敢取我性命,尽管上前!我不仅赏他黄金百两,还跪下来给他磕头行礼,敬他一声好汉。”
“但要是没有,诸位,黄泉地府有请!”
“休听他胡说!”汝南王嘲讽一笑,又骤然变作冷漠,“今夜府门已锁,他只有死路一条!”
韩峥带着人撞开了王府大门,只见后院一片火海。
左天机喝道:“速速灭火!”
冷水被浇在点燃的建筑之上,韩峥在火光烛天中提刀大喊:“湘君大人!”
汝南王听见了异声,不想源尚安今夜还有后手:“你……你果真就是为了来取本王性命!既然如此,本王便要和你同归于尽!”
源尚安知道事已至此,再跟他解释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于是转而看向满堂横眉冷对的死士,道:“方才的声音,想必诸位都已经听到了,我是奉陛下之令,前来搜查王府!所以奉劝各位一句,不要以卵击石!只要各位迷途知返,缴械投降,我可以保证你们性命无虞!”
“住口!”汝南王斥道,“本王同你们都是无路可退!今夜唯有同归于尽一条出路!”
周围之人猛扑上来,源尚安当即执剑在手,锋刃划过一圈皮肉,刹那间血花四溅,门窗皆被染成了鲜红。
韩峥一脚踢开堂门,高声道:“我等悉皆奉旨来此,还不束手就擒!谁人再敢提剑,便是抗旨大罪!”
“都听见了吧?!”汝南王在火焰掀起的热浪里大汗淋漓,却一步未退,“都听见了吧,他们今日为的就是取你们的性命!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韩峥一刀将面前拦路的死士捅了一个透心凉,热血落在他的面上:“湘君!”
屋内的死士尽数被韩峥带来的军士包围,源尚安右手仍是倒提着那把从汝南王手里夺过来的宝剑,剑上血犹未干。
“汝南王,”源尚安道,“今夜是你自绝于陛下!”
汝南王忽地笑出声来,笑得浑身颤抖,他心知大势已去,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干脆伸手拔下来了插在尸体上的长刀,跌跌撞撞地奔向源尚安的位置,道:“人生在世本就难逃一死,活着也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火光产生的热潮将他眼角熏出来了眼泪,他又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源尚安,今夜是你技高一筹。但是你赢得太险了,再差一点,再晚一步,你也要命丧于此!本王告诉你,神机妙算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你能设下迷局,别人也同样能够引你入套。你迟早有一日也会栽在别人的手里!到时候你有的是时日来好好品尝这种滋味!哈哈哈……”
笑声的尽头,他挥刀自刎,血液喷涌而出,同其余的尸体一样,倒在了源尚安身前。
血珠沿着剑锋滑落,源尚安谁也没看,提着那把剑走出了汝南王府的大堂。
第154章 南冠客
宅邸大半都烧成了灰烬,源尚安叫韩峥尽力去救出来了那些还喘着气的人,韩峥应了一声便去办事,没注意到那时候源尚安看他的眼神。
汝南王说得不错,韩峥几乎是卡着时辰来的,再晚一步,葬身火海的人里也必然有他源尚安自己。
他方才那一瞬间,是真的想让自己死在这里。
左天机找到源尚安,见他只是面上沾了些烟灰,没有大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道:“大人没事便好。”
源尚安迅速给了左天机一个眼神:“盯紧韩峥。若有异动,不必向我汇报,你可以直接动手。”
“是。”
源尚安没做停留,在救完人之后即刻进了宫向沈静渊汇报消息。沈静渊这几日因病一直高烧不退,听源尚安汇报的时候整个人仍旧晕晕乎乎的,直到听见汝南王自尽,才像是大梦初醒,下意识一惊。
“你、你是说汝南王、他……”沈静渊道,“自尽了?”
“是,”源尚安跪在石砖上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微臣本想带他进宫面圣,亲自解释清楚,可是不曾想汝南王似乎误会了微臣的来意,口口声声称微臣是来杀人灭口的,并要和微臣同归于尽。”
“王爷他不仅把身边侍从收买成了死士,还派人纵火,确实是动了杀心,”源尚安又道,“幸好微臣叫人提前布置,否则只怕……”
沈静渊打断了他:“汝南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你同归于尽?”
“陛下,这也是微臣想不明白的地方,”宫里的地砖被擦得锃亮,倒映出了源尚安的身影,“所以微臣认为,这件事上汝南王只不过是一个受人挑唆、而后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燥热的夏风吹在身上,竟然让沈静渊觉得有点发冷:“他们……他们就这么想要朕去死吗?”
“好好查清楚,这件事绝不能到此为止。去吧。”
“是,”源尚安跪拜道,“万望陛下保重龙体,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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