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陵冷笑道:“那他源素臣也得有这个命活着出去!”
“他即便真的死了又如何?”源尚安道,“他手下有的是得力干将,随便哪一个上来,继承他的权力和地位,便又是另一个源素臣。你们今日能赢,却未必能保证次次能赢,国库也消耗不起。”
“要我说,他这样的人,放了必成大患,杀了却又太过可惜,”源尚安见李青陵已然听着入了神,便有了把握,“倒不如走第三条路,训狼做狗,为己所用。”
“他可是源素臣,”李青陵道,“能心甘情愿地做一条仰人鼻息的哈巴狗吗?”
“愿不愿意,由不得他,”源尚安道,“狗链子攥在你们手里,是放是收、是松是紧,全都是你们说了算。何况当今大魏历经两朝风云,圣上年幼,各地拥兵自重,早已经蠢蠢欲动,正是需要训练一支军队坐镇京师的时候。”
“如果李大人觉得此计可行,那我源尚安今日自告奋勇,”源尚安道,“前去劝降源素臣。”
“你少跟我装模作样,”李青陵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根本不是去劝降,而是要趁机逃命!”
“你有鼎香楼这么多无辜民众做人质,”源尚安道,“我怎么会逃,又怎么能逃?”
“真要劝降,何须湘君大人亲自出马,”李青陵带着微薄的嘲讽之意,“砍大人的一只手,或是一条腿,给他送过去,我看比什么言辞都管用!”
源晚临立即拔出佩刀了结,厉声道:“李青陵!你敢?!”
“廷尉大人,”李青陵怒目而视,“你怎么也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别啊,”源尚安低着头,语气甚至带上了委屈之感,“砍手砍脚干什么,那多疼啊。我可怕疼了。”
“湘君大人好歹也是驰骋过沙场的人,”李青陵哈哈大笑起来,“大男人还怕这些?跟个婆娘似的,传出去了也不怕叫人笑话!”
“别别别,”源尚安求情道,“你叫他们离远点,我自己动手砍,成不成?”
李青陵对源尚安方才的“胆怯”信以为真,他还沉浸在方才羞辱敌手的洋洋自得当中,挥手道:“你们先退后。”
李青陵把佩刀扔给源尚安,鄙夷不屑道:“要动手就动手,别磨磨唧唧的,我可没功夫陪你耗。”
源尚安缓缓抽刀,落在李青陵眼里便是胆小如鼠,后者不耐烦道:“我看他源素臣也是瞎了眼,会信任你这么一个废物。连刀都拿不稳!”
源尚安眼里倒映着长刀雪亮的锋芒,李青陵仍然在放肆大笑。源尚安眼疾手快,只见寒芒一闪,酒水洒了一地,下一刻已然将之架在了李青陵的脖颈前。
“李大人,我镇守夏州三年,歼敌数万,”源尚安一脚踢向桌案,令其卡在了李青陵的胸口,长刀复又贴紧李青陵的脖子,眼中带着骇人的寒光,“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莫不是因为我的脸,嗯?”
源尚安讽刺地笑着,神情竟是格外凉薄:“李青陵,你以为我受封湘君靠的是什么?难道是德高望重吗?”
周围侍卫立即将刀锋对准源尚安,源尚安冷着脸,左脚踩紧了桌面,道:“不长眼睛的东西,他的性命如今在我的手里,你们竟敢轻举妄动!”
李青陵半边脸贴在酒液里,胸口又被源尚安死死卡住,已经慌了神,他道:“……好你个源尚安,我当你能装什么孙子!原来是条不安好心的狐狸!”
“让他们把刀放下,”源尚安一刀扎向李青陵身侧的桌面,顺带割开了一片衣袍,距离他的肉体仅有半寸,“愣着干什么,说话。”
“……源尚安!”李青陵破口大骂道,“你还真不愧是源素臣的手足兄弟,跟他的卑鄙无耻简直是一脉相承!一帮乱臣贼子,也敢做什么翻云覆雨、执掌大权的美梦!”
“你即使杀了我又如何?!”李青陵道,“你们源氏一族败局已定!太后来日必会为我报仇!”
趁着源尚安争取到的机会,源晚临拔刀砍翻了几名卫士,了结的刀口沾染了新鲜的血液。他闻言冷笑道:“李大人,我看做这等大梦的人是你!太后如今自顾不暇,还为你报仇,可笑!”
“那再怎么说,也是大魏太后!”李青陵喘着粗气,狰狞道,“你们源氏一族算什么?关外异族,未开化的蛮夷!一条西秦来的丧家犬落水狗,给温家打杂都不配!”
此言一出,源尚安和源晚临当即翻脸,源尚安罕见地喝道:“李青陵,你该死!”
源晚临则是再无顾忌,了结一刀将军士捅了个透心凉,尝到了杀戮的滋味之后,他冷笑道:“李大人,既然这么不客气,改日我送你地牢雅座一位。咱们好好叙叙旧。”
夜风从窗台吹进来,源尚安借着空隙,无意间瞥到了黑幕中的月光。
月光同样也照亮了宫巷,温令欢所仰仗的禁军早就被重骑冲垮,全然不堪一击,源素臣和师渡影踩着地上无数残肢血迹,朝内宫深处走。
“太后呢?”源素臣问。
“多半是跑了,”师渡影道,“我已经下令搜寻,很快应该就有结果了。”
源素臣身后跟着一众披坚执锐的卫士,宫女和太监闻风而逃,源素臣见了这些四散逃开的人,目光微沉:“不要滥杀无辜,好生护着他们。至于陛下那边,你先派人跟着,万万不能叫温家的人动他。”
“明白。”
“报!”士兵匆匆来报,还带着些许试图邀功的喜悦,“左使大人,在宫外佛寺里,找到了一队行踪可疑之人。”
源素臣当即转身,带人前往。
佛寺内乱作一团,温亦衡眼见躲不掉,干脆亮明了身份:“乱臣贼子,狗胆包天!你们敢惊扰太后佛修!还不退下!”
“是佛修还是逃命,”源素臣的长靴踏过冷硬的石砖,面如冰霜,“太后,微臣觉得您自己心中有数。”
源素臣扫了一眼,几个人中不见温令欢——温亦衡早已经让她打扮成了尼姑,躲到了寺庙后院,和一众佛门女弟子混在一起。
温亦衡见是源素臣,知道大势已去,他低吼道:“源素臣,你敢对太后不敬!”
源素臣盯着温亦衡的面庞,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令后者毛骨悚然:“你说说看,我有什么不敢?”
“源素臣,那是太后!”温亦衡声嘶力竭,“你这是犯上作乱罪无可恕!”
“啰嗦,”源素臣看也不看他,继续朝后院走去,“把他带下去,吵死了。”
原本寂静的佛寺刹那间变作修罗地狱,喊杀声不绝于耳,鲜血甚至溅到了往日神圣庄严、不可侵犯的佛像上,源素臣抬眼看了那尊眉目慈悲的大佛,眼中没有余下任何怜悯之情。
后院里,佛龛前,温令欢佝偻着腰,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像一只僵硬的木偶:“佛门重地,源素臣,你来这里做什么?你造了如此之多的杀孽,佛祖必不容你。”
“我不信神佛不信因果,”源素臣道,“佛祖?他为人世做过什么,也敢来这里自诩神明,裁决一切。可笑。”
温令欢骤然转身,狠狠瞪着源素臣,似乎要用那怨毒的眼光去剜下来他的血肉:“你一个蛮夷杂种,也配议论神佛!”
源素臣的神情冷了下来:“太后,若是世间真有神明,那他们必不容你。”
语罢,一队侍卫围了上来。见此情景,温令欢当场疯了一般地怒吼起来:“源素臣,你要干什么?我是太后!你敢动我!”
“为什么不敢?”源素臣偏头看她,那目光使得温令欢禁不住一阵颤栗,“传令下去,太后久病不治,药石无用,于今夜凌晨薨逝。”
第24章 黎明
吵闹声、刀剑撞击声交杂在一起,搅得沈静渊不得安眠。
“出什么事了,”沈静渊面有倦容,从榻上坐起,“怎么这样乱哄哄的。”
钟涟滑跪在地,失声道:“陛下、不好了陛下,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他率兵跟、跟禁军打起来了……”
“……什么?”沈静渊脑中“嗡”的一声就炸开了,“他源素臣要干什么?谋反吗?!”
“……不不不,不是……”钟涟结结巴巴道,“陛下,老奴听说……听说是太后那边,先动的手……”
“母后?”沈静渊的眼前浮现了温令欢的面容,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的双手无力地拍在棉被上,“她这是做什么?丞相乃是朝廷命官,怎么可以说动手就动手?”
“……老奴、老奴听说是太后心虚,怕丞相大人秋后算账,所以先下手为强,”钟涟俯首再拜道,“陛下,老奴在宫里侍奉天家多年,也听过不少传闻。当年永熙帝和先帝骤然驾崩,不明不白,似乎都跟太后脱不了干系。”
“……什么……”虽然已经知道温令欢涉嫌毒杀沈洵,沈静渊听着钟涟的话,仍然觉得忐忑不安,“钟涟,你不要污蔑母后清白。”
“老奴不敢妄言,”钟涟抬头,含泪望着沈静渊,“陛下,您若是不信,派人拿了徽音殿的下人们拷问一番,便知道老奴所言绝不是空穴来风。”
沈静渊双手撑着额头,只觉得万分疲惫。
这便是万人之上的滋味么?
提心吊胆、夜不能眠,这样的帝王,不过是个牵线木偶罢了。
钟涟复又低下了头,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太后大势已去,败退只是时间问题,跟着源素臣一道才是出路。今夜的厮杀,早已经让他看清了谁才是真正的强权。
他不过一个侍奉主子的下人,命对于这些掌权者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哪一天不高兴了,随时可以下令杀了他。或者哪一天他站错了队,他们也随时会除掉他。
因而他方才决定投靠源素臣,倒戈向源家之后,就必须让沈静渊下定决心和温令欢决裂,掐灭温令欢最后一丝东山再起的可能。
“后汉末年,西凉军进京,”沈静渊苦笑起来,“董卓废少帝、毒杀太后何氏,如今他源素臣又举兵而来,他要做什么?董卓第二吗?”
“陛下……”钟涟道,“老奴以为,丞相大人并非是董贼。他若是真有二心,当初为何一路护送陛下入主洛阳?先帝正值青年,却溘然驾崩,若是太后心中坦荡,为何要极力阻止丞相大人进京?”
“别的都好说,朕信她野心勃勃,染指朝政,朕也信她从中作梗,杀应无还嫁祸源家,但是唯有皇兄这一件事……”沈静渊阖眸叹息,“朕要听她自己说——她现在在哪儿?”
“回陛下,”钟涟立即上前伺候沈静渊披衣起身,“太后现在城内双灵寺。”
“陛下,”沈静渊才出宫门,便见乔沐苏匆匆赶来,“外头混乱不堪,刀剑无眼,微臣恳请陛下,莫要涉险。”
“朕意已决,”沈静渊道,“乔沐苏,你休要拦着朕。”
“陛下、陛下……”乔沐苏快走几步,又道,“若是陛下执意前往,微臣恳请随驾。”
双灵寺内,火光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源素臣,你敢!”温令欢如见恶鬼,沙哑地吼叫起来——然而迅速便被侍卫擒住双臂,“我是大魏太后,你这般倒行逆施,必遭天谴!”
“原来太后也知道倒行逆施会遭天谴,”源素臣道,“那不知太后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永熙帝若是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你……”出于难以抑制的恐惧,温令欢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不知为何浮现了那日地牢里的宗楚宁,“你胡说八道……胡言乱语什么……你给我滚!滚啊……”
“你滥杀无辜之时趾高气扬,如今报应到了自己头上,却战战兢兢、胆小如鼠,”源素臣冷漠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太后不懂吗?”
温令欢如坠冰窟,下意识地朝后瑟缩着:“源素臣……你……”
“太后想不起来,没关系,下官可以帮着您回忆回忆,”源素臣上前一步,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感几乎压得温令欢要喘不过气来,“与宗楚宁合谋,先后谋害两任帝王,又放任家族子弟和宫中男宠胡作非为——”
“……闭嘴、闭嘴!”温令欢挣脱侍卫的束缚,双手捂住耳朵,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源素臣!你给我闭嘴!我不想听、不想听……”
“先帝尚不满十八,”源素臣猛然提高了声音,“你竟也下得去手!”
“……是他自找的、是他自找的!”温令欢双目发红,含着怨毒的冷光,像是恨不得把源素臣扒皮抽骨,“沈洵他活该!我把他扶上帝位,他不仅不知感激,还想着大权独揽……他就是一匹白眼狼!”
“住口!”沈静渊听了许久,终于在一众卫士的簇拥下,从前殿绕了过来,听闻温令欢此语,当即厉声斥责。身后紧随着的太监钟涟拖着长音道:“皇上驾到——”
源素臣右手还按着佩剑朱厌,带着身后侍卫齐齐下跪拜迎:“臣等恭迎圣驾!”
温令欢嘴唇颤动着:“……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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