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陵既然已经动手,源素臣那边想必也陷入了僵局。他得给自己脱困的时间,也得给源素臣时间。
“你休想诈我!”李青陵顷刻间拔刀,刀锋已然指向源尚安的咽喉——源晚临眼疾手快,佩刀了结寒芒毕露,瞬间将之打了回去。
源晚临也不曾想会遇上这个局面,但源尚安的意思他已经听懂了大半,此刻唯有联手拖延才是出路。于是他配合道:“李大人,好好讲话,动手做什么?你不信他的话,那我便问你,我们来此地喝酒,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带佩刀?”
李青陵面露惊异,犹豫不决,他强作镇定,道:“源尚安,你死到临头,还敢满口胡言?你若是早有防备,为什么还不动手?”
“因为,”源尚安临危不惧地望着他,那双温柔多情的眼里此刻竟是浸满了笑意,“我要杀你,还得等到利益最大的时候。”
第22章 破局
酒楼里刀光剑影,杀机尽显。
身后卫士尽数拔刀,李青陵在这利刃包围中找到了些许勇气,立即道:“源尚安,你又在说什么诓人的鬼话!”
“你今日来,不就是为了取我性命,”源尚安神色自若,“无非一命换一命,你大可试试。”
“湘君大人,你就不担心岳时初么?”李青陵皮笑肉不笑,“我听说你跟他师徒情深,曾经还接济过他的家人。你以为我杀了你之后,还会叫他活着吗?”
“李大人,你不要讲这些违心的话,你在想什么,我替你说了吧,”源尚安带着细微的讽刺之意,不紧不慢道,“我到底是真有伏兵,还是假意诈你?又或者我跟源素臣之间,其实还有第三个计划?没关系,你可以猜猜看,到底是哪一种。”
李青陵握紧了刀柄不肯松手,他其实对源尚安万分忌惮,因此用太后手令解除禁足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绑架了岳时初作为人质。
有了筹码才好谈条件,才能有底气对峙。
然而源尚安这番说辞,已经叫李青陵认定了一件事——这个人不能留!
这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实则比源素臣更为可怕。因为李青陵摸不清他的目的,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放他留在源素臣身边,无异于如虎添翼。
李青陵杀心骤起,然而下一刻却分明听得源尚安缓缓笑了起来:“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大人,你以为你是黄雀,可你莫要忘了,如今的洛阳城外还有四万人马。你们才是困兽犹斗。”
李青陵愣了愣,在这两难之境中忽地心生一计,道:“湘君大人,我不杀你,但你也别想从这鼎香楼里逃出生天。从前源素臣在他和源司繁之间选了自己,如今我倒要看看,他在你和自己之间,又会选谁?”
他说到这里,反而笑了一声,道:“你兄长是个罔顾人伦的禽兽,为着自己,连亲生父亲也能不管不顾。湘君大人,你猜这一次,他肯不肯救自己的手足兄弟?”
源晚临当即喝道:“放肆!”
眼见扳回一局,李青陵冷笑道:“谁让你们投靠了这么一个不忠不孝的小人,你们落得如此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李青陵,你一个依靠太后宠爱上位的人,哪来的脸面说旁人不忠不孝?”听他提到父亲的死,源尚安的笑意骤然冷却,让他看起来更像源素臣了,“你不过是世家的一条走狗,靠他们的残羹冷炙而活。而你的靠山早已腐朽,被后来者取而代之乃是必然。你今日杀我又如何?源家的脚步从来不会因为我一个人的死而停下。”
“世间尊卑有序,源尚安,你讲这样的话,无异于大逆不道,”李青陵道,“帝王受命于天,所以是天下之主,世家深受皇恩,故而屹立不倒。孟子有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就是这个道理。这世上就是有人生来便是主子,这就是宿命,你必须得认!”
源尚安顷刻间放声大笑起来:“宿命、宿命……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湘君大人,”李青陵随手提起了一壶酒,“方才不还是胸有成竹么?来啊,别这么看着在下,在下陪你喝一杯。”
源尚安猛地收住了笑声,源晚临在这瞬息之间,感觉到了源尚安罕见的怒火和杀意,几乎已经做好了等他下令拔刀一战的准备了。然而下一刻源尚安竟是恢复了平静,淡然地接过了酒壶:“是、是……大势所归,天命难违,李大人,你说得好。”
李青陵这才放下心来,付之一笑道:“收刀收刀,这么剑拔弩张的做什么?咱们今夜是来陪湘君大人一块赴宴的。”
他竟是席地而坐,举杯向着源尚安道:“湘君大人,你临危不乱,心性了得。可曾听过一句话,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你跟着源素臣能有多少好处?我劝大人一句,尽早弃暗投明吧,太后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眼见周围刀剑悉数入鞘,源尚安道:“我归降太后,又能得到什么?”
“这要看湘君大人愿意拿出几分诚心来,诚心和诚心之间也不一样,”李青陵道,“失败后寻求宽恕的诚心,必然是比不过事前投降的诚心。”
“李大人怕是忘了一点,倘若我真的做了卖主求荣的事情,”源尚安顿了顿,看向他,“太后还会留我一条性命么?”
“湘君大人,只要您点头答应,那么在下愿意为您担保,”李青陵道,“不过前提是,你随我一道,手刃源素臣。”
城内有埋伏!
李青陵说者无意,源尚安却是听者有心。他眼中掠过寒芒,只怕潜伏在城中的军士已然有所行动,否则李青陵断然说不出“手刃源素臣”的话来。
源尚安捏着酒樽的手关节发白,他喝了一口故作镇定道:“李大人,你方才自己也说了,我不过一个瘸子,如何能打得过他?跟你们一道,岂不是拖你们的后腿么?”
“湘君大人,在下没有说要你亲自上前,”李青陵道,“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你意下如何?”
半个时辰前,徽音殿内的温令欢取了宗楚宁留给她的、最后剩下的一小碟月麟香,轻轻倒入香炉中,问道:“时辰到了。”
钟寂然在底下俯首,道:“太后放心,卫尉大人已去鼎香楼困住源尚安,源素臣那边有我们的人截杀。送信人已经出了城,各地守备军收到消息,必定云集响应。源家必败无疑。”
“这天底下没有‘无疑’的事情,”温令欢道,“源素臣不好对付,你们不要掉以轻心。”
“太后,”温亦衡跪下道,“您是一国之母,万万不能出事。以防万一,微臣先护送您离开。太后放心,微臣已经叫佛寺中的人提早准备,源家覆灭致之前,太后大可以庙中尼姑的身份,暂避风头。”
香炉内,本就所剩无几的月麟香很快燃烧殆尽,殿内只剩下稀薄的香气。
温令欢毕竟是快五十的人了,雄心壮志早被岁月消磨了大半,因而她一早便留好了退路。
“走吧。”温令欢裹上了尼姑的行头,最后再看了徽音殿一眼。
擂台之上,但见文人雅士相继上前,辩论不休。台下围观之人议论纷纷,源素臣在这纷扰中将双手交叠于胸前,阖目静听着。
“汉末曾有月旦评,可惜如今早已销声匿迹,学子仿照前人,每年春到之时便来此地分批论战,”师渡影立于一旁,“因而每年这时候都格外热闹,有时候从早到晚都是围观的人。大家闲来无事,权当是听个乐子。永熙年间洛阳城内兴修佛寺,因而这几年的议题都是禅宗佛法。”
见源素臣仍是闭着双眼,师渡影又小声道:“这里已然变作传道场了。”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台上的学子手中还有一串佛珠,活像个教授佛法的住持,“因而苦痛之时,唯有自渡。”
“你听他说这些,”源素臣终于睁开了眼睛,“感觉如何?”
“大人,”师渡影承认道,“我向来对神鬼佛魔之说没有兴趣,听不懂这些。而且这些东西,只怕学了也没有大用”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善恶变化,殃福异处,宿豫严待,当独趣入。远到他所,莫能见者,善恶自然追行所生,”源素臣道,“他说的是《无量寿经》。”
须臾之后,源素臣又道:“我让你去听,不是让你皈依佛门,而是让你去看看民情。当然,神鬼之说是上位者的谎言,佛魔之论是落魄者的幻梦。这一切都是人的幻想,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为什么洛阳城内乃至大魏四境,都兴起佛学热潮?”
没等师渡影作答,源素臣又道:“因为天下不平,乱世不定,人心里需要一个寄托、一个安慰,哪怕那只是个谎言编织的幻梦。”
“托你办的事如何了?”源素臣顺口问道。
“通风报信的人都拿下了,”师渡影道,“任凭大人处置。”
源素臣从后面拍了一把听得昏昏欲睡的萧见尘:“醒醒。”
城内长风乍起,吹拂着萧见尘的衣袍,他揉了揉眼,望向源素臣道:“伯父,要变天了。”
话音未落,藏在树丛里军士已然拔刀而出:“别让他们跑了!”
“杀源素臣!”
“斩杀国贼!”
“大家跟我来!”萧见尘招呼着惊叫逃开的民众,“朝这边走!”
师渡影唰的一声拔刀,蛰伏在树林里的黑衣士兵得到暗号,立马如潮水一般涌出:“杀!”
盾牌即刻被整整齐齐地挡在了源素臣和师渡影的身前,对面为首的军士勒马喝道:“放箭!”
“建功立业、斩杀国贼,就在今日!”那年轻的军士拔剑指向源素臣,“杀!”
源素臣盯着他,忽地生出来了爱才之心:“师渡影,结束之后,查查他是谁。”
“是。”
喊杀声震天动地:“国贼必除!”
“国贼,”源素臣在这箭雨里竟是大笑不止,“来,上来,斩杀反贼,为民除害!”
说罢他同样拿来弓箭,只听嗖的一声三箭齐发,分别正中冲锋在前的三名小卒的眉心。箭矢力道之大,竟然直接贯穿了整个头颅,脑浆和鲜血瞬间爆了一地。
对面砍杀的军士见此情景,有的竟莫名生出来了一股畏惧之情。那马上的年轻军士为了鼓舞士气,立刻也弯弓搭箭,怒喝道:“源素臣,你拿命来!”
源素臣微微偏头,羽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刺入了树干当中。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蹭出来的血迹,难得地感受到了棋逢对手的快意,兴奋和癫狂霎时间点燃他的血液,他环顾四周,大笑道:“谁要是有这个能耐,我不仅让位于他,还给他磕头行礼,认他做干爹。”
“但是要是没有,”源素臣笑声渐止,眸中杀机尽显,又是三支羽箭脱手而出,“那就不要怪我来取他的性命!”
第23章 血光
羽箭霎时间贯穿了战马的头颅,一声痛苦的长嘶之后,方才那和源素臣对峙的年轻骑士摔倒在了地上。
师渡影掐准时机,高呼道:“一个都别放走!追!”
源素臣猛地踹向试图偷袭的卫士,朱厌一剑穿心,热血顷刻间溅了他大半张脸。师渡影吹了声口哨,战马立即闻声而来,他冲着源素臣道:“大人先走,这里有我,此地不宜久留!”
源素臣尚未上马,便听得那年轻骑士从地上爬起,红着眼道:“别让他跑了!围住他!”
他即刻又吼道:“源素臣要是走了,你们今日谁也别想活着——”
话音未落,师渡影一刀劈来,那一刀力道之大,竟是砸得他双臂发麻,不由得踉跄几步。待他看清师渡影仿若琼林玉树的面容,瞬间怒不可遏,大骂道:“师渡影,你身上也流着温氏的血!你怎么忍心助纣为虐!”
“温云翘,分明你正邪不分,”师渡影提刀砍向温云翘的臂膀,“为虎作伥!”
战马飞奔而来,源素臣抓住这擦肩而过的瞬间翻身上马,将箭筒里最后的数支羽箭尽数射出,随后一拍马背,沉声道:“走!”
马蹄踏乱了一地枯草,温云翘仍然不甘心,嘶吼道:“追!”
“拦住他,”师渡影一声令下,周围军士悉数包围温云翘,将他按倒在地,“带走!”
城内大乱,源尚安推开雅间的窗户,但见一片狼藉,他心乱如麻,面上却故作沉静。
“湘君大人,您在看什么呢?”李青陵道,“今夜可不止一队人马在等着他,他想逃出生天,也得有这个命数才行。”
“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源尚安压下烦乱的心绪,依旧淡定地同李青陵推杯换盏,“你们为什么这么恨源素臣。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这样恨之入骨,必须除之而后快?”
“你问这个做什么?”
源尚安眼中带着讽刺意味,道:“恨就是怕。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就是最高的敬畏和最大的恐惧。”
“源尚安,”李青陵不动,可手下的军士已经将数十把刀剑对准了源尚安的咽喉,“我提醒你一下,你现在是提着脑袋在说话,最好注意一点。”
“要我说,”源尚安波澜不惊道,“你们这样可杀不死他。”
“当年宗楚宁和宣槐序联手,在洛阳城外围追堵截,都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他如今的处境可比当时要好上太多,”源尚安道,“当年那么好的时机,都没有成功,如今你们怎么敢肯定一定能杀死他?”
“李大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已定’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便永远都有转圜余地,”酒意催得身上跟着发热,源尚安眼前一阵晕眩,强作冷静道,“幽界是他的大本营,他就算今日败了,也完全可以退回幽界,整顿人马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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