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知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男人倏地收敛了笑意,吓得唐进一阵哆嗦,“即便你处心积虑把这里布置成了一个强盗杀人越货的场景,你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唐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饶道:“太爷……太爷饶命!”
“来人!”县令喝道,“把他带下去!”
“是!”侍卫一左一右分别上前,架起了唐进就朝后拖去。
“……厉害,厉害啊。”
“我就看这个唐老爷不像好人!果然是他!”
“咦,这人是谁?”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县令挥了挥手,道:“看什么看,散了散了,都散了。”
等外头围着的一圈人都离开之后,县令才恭恭敬敬地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在下本名祢罗,鲜卑语里安宁和平的意思,”男人一声轻笑,语调不乏诙谐,“至于汉名嘛,源尚安。”
“如果没有别的事,”源尚安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哎——好。”县令注视着源尚安远去,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源尚安?那不是湘君大人吗?你们几个,去去去,把人给我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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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尚安沽来了两壶酒,一边走一边随口吟道:“严陵七里滩,太公磻溪岸。何必问忧患,壶中天地宽。”
他披上了蓑衣,坐到了湖岸边,摸着源若叶的脑袋道:“瞧什么呢若叶?”
“爹爹,”源若叶看着湖里的鱼,“严陵是谁啊?”
源若叶看见源尚安带来了鱼竿鱼饵,好奇地捧着脸道:“咦,爹爹你还会钓鱼吗?”
“会,来,爹爹教你,”源尚安手把手地带着源若叶放上了鱼饵,把鱼线抛到水中,又解释道,“后汉光武帝少年时期有个同伴,名严光,字子陵,他听说老朋友当皇帝了之后,就隐名换姓,避世隐居在桐庐富春江畔,整日垂钓为乐。光武帝想要请他出山,前后多次来请,可是严子陵始终没有答应,终生在山水间自得其乐。”
源若叶听完之后,问道:“爹爹,这个叫严子陵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那是因为——”
源尚安开口正要解释,就听见身后有人欣喜若狂道:“湘君大人,圣旨马上就来了!说是要召您再度出山为将,您快些准备准备接旨吧!”
源尚安手里握着钓竿,半是无奈,半是自嘲:“看来我终究学不了严子陵啊。”
第106章 将远行
圣旨还没到,源若叶听见他的话,问道:“爹爹,陛下为什么要请您出山啊。”
“大概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吧,”源尚安道,“而且只怕还不是小事。我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了不少收拾好东西,急匆匆离开的人。我猜或许北边又有战事了吧。”
“爹爹,”源若叶问,“是您之前去过的柔然又来进犯了吗?”
“……不知道,但我想大概不会,”源尚安道,“柔然三年前元气大伤,内部分裂严重,彼此冲突摩擦不断,阿若还可汗暂时应该没有精力对付我们。”
源若叶一边听一边点头:莫名觉得好像只要爹爹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
“圣旨到——”太监手捧诏令,拖着长音道,“源尚安接旨。”
“着封源尚安为散骑常侍、使持节、假抚军将军、都督兼行台尚书,领军讨伐六镇逆贼,钦此。”
源尚安带着源若叶一并跪下,道:“臣源尚安领旨谢恩。”
“源大将军,”太监将圣旨双手交付到源尚安手里,“事不宜迟,您早日准备出发吧。”
源若叶从地上站起身,依偎在源尚安身边,不舍道:“爹爹又要走了。”
这话激起了源尚安的愧疚,他搂着女儿,道:“……抱歉啊。”
“但是爹爹答应你,一定很快回来,”源尚安弯下腰抱住源若叶,“若叶,你自己要好好的,等爹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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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走了啊,”谢子婴听说了沈静渊重新征召源尚安的消息,“去镇压叛乱吗?”
“是,”源尚安收拾着行李,“果然不出我所料。两年之前我辞官回乡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
“你还真会朝自己脸上贴金啊,”谢子婴道,“不过也是啊,你的兄长是当朝丞相,你想隐姓埋名,几乎是不可能的。”
“师兄,其实我……”源尚安犹豫不决道,“其实我,不太想去了。”
谢子婴颇为意外:“为什么?”
“师兄,这些年来你隐居不出,恐怕感受没有那么强烈,但我不一样,许多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源尚安停下来手上的动作,缓声道,“大魏早就已经病入膏肓了,任谁来也是回天乏术。它就好比是一位奄奄一息的病人,再好的草药,也只是拖延时间,改变不了它必死的结局。”
谢子婴在一旁静静听着,他揣摩着源尚安寂寥的神色,忽地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你就因为灰心丧气,而彻底放弃了吗?”
“师兄……”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源尚安啊。”
谢子婴笑了一下,走近源尚安道:“我所认识的源尚安,是一个永远也不会轻言放弃,即便到了困境绝境,他也依然会寻找出路,给身边的人带来希望的人。没有人能轻易地撼动他的想法、他的选择,同样,也没有人能轻易地动摇他的追求,以及他的坚持。只要是他认定好的道路,无论前方是怎样的苦难,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走到最后。”
“我的道在天地,你的道在人间,”谢子婴重复着当年下山之际源尚安和他的交谈,抱起双臂道,“你我的求道之争可远远没有结束。我可是还等着你口中所说的,那个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人世间呢。”
“是这样吗,师兄……”源尚安低头微笑,“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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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源晚临叩开了崔宏道的门。
崔宏道自从法场死里逃生之后,两鬓便斑白了不少,看上去愈发憔悴。沈静渊念在他已近花甲之年,便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
崔宏道不认得源晚临,开门之时很是惊讶:“……您是?”
“廷尉,源晚临,”源晚临飞速地自我介绍,“风闻崔大人曾是城阳王府的授课先生,晚辈今日特来拜访。”
“哦、哦……”崔宏道捻着山羊胡,频频点头,“源大人认识城阳王?”
“是,”源晚临诚恳道,“所以我想希望崔先生能配合我们一件事,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您或者您的家人。”
崔宏道听得一头雾水:“……源大人,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源晚临笑着搀扶住了崔宏道,神情语气皆是晚辈面对长者应有的谦恭:“您跟我来就知道了。”
源晚临冲许长知挥了挥手,后者立马扶着崔宏道和他的家人一块上了马车,去了一处酒楼。
直到马车消散在夜色之中,源晚临才收住了笑容,按着佩刀了结,严肃道:“走。”
小半个时辰之后,沈知隐带着言枫华,以及几名侍从叩开了崔宏道家的门。
风吹树梢瑟瑟作响,沈知隐推开大门的那一刻,却不见人影。
院落内一片死寂。
为首的侍从当即拔出佩剑,立在沈知隐身前道:“何人故弄玄虚?”
枝叶纷纷飘落,一双长靴踏上满地落红,不动声色地走到沈知隐面前,笑声道:“拔刀做什么?咱们可都是熟人。”
“我当是谁呢,”沈知隐同样回以微笑,“这不是廷尉源大人吗?怎么,大人最近也多了吟诵风月的爱好,特来此地向崔先生求教的吗?”
“我一个粗鄙之人,哪里懂什么风花雪月,”源晚临背着手,带来的侍从已经包围了沈知隐和言枫华,“谈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必附庸风雅。”
“我先生他都是个闲官了,整日里除了消磨时光,什么也做不了,”沈知隐道,“有什么值得源大人上心的。”
“闲着的人反而可怕,”源晚临意有所指,“在灰暗处搅弄风云,突然窜出来地咬人一口,防不胜防啊。”
沈知隐骤然大笑起来,言枫华却知道他这副模样分明是动了杀念:“叔夜,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没道理?”源晚临追问道,“怎么就没道理了,城阳王不会以为我这两年来什么也没做吧?两年前若不是拜城阳王所赐,我也不会和楚嫣一块,被莫名其妙地困在了楼底下。”
沈知隐忽地不笑了。
他心里清楚,源晚临敢用崔宏道要挟自己,必然是已经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证明自己当日的的确确动了手脚,否则绝不会贸然行动。
但他尚存一丝侥幸:既然源晚临还在逼问,或许说明他对于此事还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不过沈知隐不知道的是,源晚临今日是真的确信他当日动了手脚,他并非真的绑架了崔宏道作为人质,只是请他去酒楼吃席,而后假意诈一诈沈知隐,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数月前,沈知隐官拜吏部尚书,迁卫将军、右光禄大夫之时,源晚临就曾经问过源素臣,城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外似柔谨,内多猜忌,睚眦之忿,必思报复,无论如何,不堪大用,”源素臣双手交叠于胸前,坐在长椅上,“乔沐苏说,他明里暗里报复了不少从前跟他有过节的人。若非必要,你尽量不要跟他打交道。”
但表面上沈知隐还是同源家交好,源素臣也不方便公然跟他撕破脸,让彼此闹得难堪。
“那不如……”源晚临道,“想个法子,敲打敲打?”
源素臣仍然抱着双臂,眼神却停在了源晚临身上:“你想怎么做?”
“我听说城阳王当年有位先生,”源晚临道,“名唤崔宏道。”
源素臣倏忽之间便理解了源晚临的意图,道:“看来要委屈你做一回恶人了。”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言枫华打圆场道:“玉衡君,何出此言?兴许是误会了什么。”
玉衡君是源晚临的新封号。
“言公子不必多言,”沈知隐毫无惧色,甚至还带上了些许讽刺之意,眼神轻蔑道,“玉衡君若是要动手,那就尽管来取沈某性命便是。”
“打打杀杀的做什么,岂不是有伤和气,”源晚临笑意不变,“更何况城阳王是皇亲国戚。圣上的亲眷,自然是我源家的贵客。好好招待还来不及呢,怎么忍心下手?”
“只是我们只会招待真正的宾客,”源晚临道,“至于那些混入其中的,那可就不好意思了。”
“哦,莫非我误会了?”沈知隐瞟了一眼面前的刀光剑影,“玉衡君带了人手来,难道不是已经对沈某人下了必杀之心?”
还不等源晚临接话,沈知隐又道:“玉衡君,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你疑心我并非真正同丞相大人交好,疑心我背地里脚踏两只船,同世家或者是其他几位王爷藕断丝连,所以两年前那一日才暗中出手害你。既然如此,玉衡君为什么不直接试试?”
“试试看,直接动手,我未曾习武,单凭三四个侍从,决计抵挡不了你们,你大可杀了我,永绝后患,”沈知隐道,“不过玉衡君,你可要想清楚后果。”
“皇上近年来同我亲近,其余诸侯王则甚少获得圣眷,我不仅能在御前说上话,还能让皇上真的听到心里去,而这一点,恰恰是你们源家所缺少的,”沈知隐眼含阴郁,笑容令人脊背发凉,“源晚临,你扪心自问,丞相大人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在挑战皇威?他源素臣杀丞相、登高位、逼太后、嫁亲女、挟天子、令诸侯,你觉得这么多年以来,皇上心里头,对于他,一丁点的怨言都没有吗?”
源晚临有所动摇:“你……”
“没有哪一朝哪一代的帝王能容许臣下如此僭越,皇上如今不过是因为羽翼未丰,所以不得不暂时选择隐忍,然而谁能知道皇上究竟哪一天就会忍无可忍,着手清算你们源氏一族?”沈知隐道,“所以这个时候,你们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并且能让陛下听得进去的人。”
“所以,杀了我,弊大于利。”
这段话让源晚临服气,却也让他心生忧虑。
沈知隐既然有了能操纵圣心的本事,那他会不会暗地里劝说沈静渊,早日除去源家?
源晚临拿不准。
今夜本来应该是他去试探沈知隐,而局面竟然在悄无声息之间逆转过来了。
源晚临虽然心中隐忧,却也知道今夜的试探是断然进行不下去了,他兴致缺缺地命人收回了刀,付之一笑道:“或许是我哪里搞错了。城阳王大人大量,还请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他朝着沈知隐赔礼道歉,而后又上前同他勾肩搭背,仿佛真的三言两语之间便冰释前嫌:“今夜是我不好,唐突了,让王爷受惊了,我请王爷还有小言公子一块吃酒!”
“不了,”沈知隐微微一笑,婉言谢绝,“玉衡君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贱内还有他事,唤我早些回去,就不多留了。”
源晚临笑得毫无心机:“王爷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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