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上次带到柔然的那个孩子,叫谢时归的,我看他很聪明,是个可造之材,”源尚安道,“对了,之前那个言枫华啊,你也多留意留意,虽然我还摸不清他的目的,不过他既然有点才学,那就能用便用吧。”
临别之际,源尚安上前半步道:“兄长,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源素臣没拒绝这个要求,将他揽在了怀中。
源尚安看上了源素臣腰上系着的玉佩,伸手拿起,道:“你这玉佩送我吧,如何?”
源素臣无奈,道:“尚安,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要这种东西玩?”
“哎,”源尚安轻轻叹气,面上却是笑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怎么样,送我吧,你也不差这一个玉佩。”
情人之间常以玉佩作为定情信物,源尚安要的哪里是玉,不过是一个认可罢了。
源素臣拿他没办法,觉得他简直跟小时候撒娇要玩具的源若樱没什么区别。
但这玉佩不是什么名贵之物,这些年来也有磨损,源素臣真要送,也不能送这么寒碜的东西当礼物。
源素臣拍了他两下,哄道:“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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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晚临带着人打道回府的半路上,恰好碰见了从医馆出来的慕容楚嫣。
“……怎么,”源晚临挥手示意几名手下先自行回去,而后上前,“你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慕容楚嫣道,“我刚才碰见了从前在鼎香楼认识的姐妹,她好不容易攒了银子赎身,却被旧日的情郎抛弃了。我见她身上受了伤,精神也不大稳定,于是先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馆。我正想出去给她买点东西,就碰上你了。”
“……你没事就好,”源晚临道,“我见你从医馆出来,以为你受了伤呢。”
“其实她不是我碰见的第一个被抛弃的人了,”慕容楚嫣右手搭上心口,带着些许泪声道,“年老色衰、身份低贱、残花败柳,男人遗弃风尘女子的法子太多了,世态炎凉、人心易变,这都不是她们能承受得起的。”
“晚临,我有一件事问你,”慕容楚嫣道,“你当真不介意我曾经是风尘女子吗?”
事到如今,她也早已经释然了,风月之地最能得见人心,她知道所谓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没有一个靠得住。自古红颜多薄命,而男儿多薄幸。
若是哪一天源晚临也选择了“抛弃”,她不会感到意外,也不会低声下气地求他什么。一刀两断便一刀两断,她靠着自己同样也能活下去。
她已经想好了,只要源晚临回答介意,或者有片刻的犹豫,她就会——
源晚临不给慕容楚嫣思考的余地,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开口了:“当然不会,永远也不会。”
“楚嫣,你还记得你我初次相遇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还是慕容府上的小姐,而我则是一个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小混混,我无意间栽倒在了你们府门前,侍卫要赶我走,你却给了我一碗饭,还问我有没有伤到哪里,”源晚临道,“你当初都没有嫌弃过我是个出生低微,我又怎么会埋怨你曾经身陷风尘?”
“其实我不喜欢残花败柳、拈花惹草这样的成语,把女人比作花花草草,这些字眼里本身就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源晚临又道,“如果风尘女子因为贞洁问题,就应该低人一等,那么那些在风月之地流连忘返的男人又算什么呢?岂不是连这些所谓的人下人都不如吗?”
说到这里,源晚临含笑道:“走吧,我陪你一块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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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六镇尽数起义的消息半月后传到了柔然。
阿若还起初听到密探来报时还有些不大相信,以为是魏国诱敌深入的伎俩:故意向柔然传播他们内乱的消息,而后引他们出兵入境,再一网打尽。
哥哥天罗留给他的心腹只剩下了副伏罗策律一个人,是以这两年来阿若还培养了几名新的手下。
阿若还看了一眼自己新提拔的汉人属下纪逐野,觉得他身为中原之人,应该会比柔然人更了解大魏。
“可汗,此事应当是真的,”纪逐野道,“魏国原本镇守北部的兵马有异动,应该确实是被调动去平定内乱了。”
“看来大魏是个外强中干的国家,”副伏罗策律道,“可汗,您不必忧虑,他们如今自顾不暇,想必没有精力来对付我们。”
“那依你们来看,现在是否应该想方设法地派遣一支骑兵越过边境,给魏廷打个措手不及?”阿若还问。
“可汗,”纪逐野与不少只知道喊打喊杀的柔然军士不同,他去过中原腹地,因而更为了解情况,“中原那边喜欢强调师出有名。”
“什么叫师出有名?”
“可汗,昔年您的大哥为报父仇,进攻西域高车部,那就叫做师出有名,因为高车王杀了您的父汗,和柔然结下血仇,这就叫做不义,而我们讨伐他们,就是正义,是受到天神庇佑的,”纪逐野解释道,“但是如果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就侵入大魏,必然会遭到魏国百姓的激烈反抗,那就是不义,就是师出无名。”
阿若还明白了纪逐野的意思,追问道:“那依纪先生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才算是师出有名呢?”
“自永熙年间以来,魏国就屡遭变故,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次六镇起义它势必应付不过来,”纪逐野盯着地图分析道,“可汗,在下敢断言,用不了多久,魏帝必然会邀请可汗您来协助平乱。到时候只要边境大门一开,整个大魏,不都是柔然的粮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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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再过不到三十里便是华州地界,”源尚安用马鞭指了指西方,冲着身侧的宇文瑄道,“我们加快速度,今夜便在华州州府中稍作休整,明日和此地守军结合,北上包抄叛军。”
“大人三日前已经修书一封,派人告知娄太守,”宇文瑄道,“娄大人那边想必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叛军不比中央正规军和各地部队,多是些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兵,”源尚安道,“因此不管是从人数上来看,还是从武器装备和训练程度上来看,都是我们占据优势,只要稳扎稳打,必能得胜。”
“不过要记住一条,这些人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咱们能放他们一条生路,便放一条生路,”源尚安又交代道,“只要擒拿首恶便好,其余追随他的人,能收编的就收编,不能的就原地解散,送他们回到家里。”
宇文瑄边听边点头。
四万人马一阵疾行,总算是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华州城下。
“华州都尉贺兰泊舟见过湘君大人,”这人双手抱拳,一袭整洁如新的官袍,从城门中徐徐走向源尚安,脸上堆着笑意,“大人,娄太守还有事务需要处理,所以只好请我来代劳迎接大人一事了。”
源尚安下马回礼道:“无妨。”
“大人,且跟我来,”贺兰泊舟挥手示意身后军士上前,“娄太守请大人前去府上一叙,至于这些将士们,娄太守也派了人接他们去营地歇息。”
源尚安展颜而笑道:“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请。”
“请。”
贺兰泊舟带源尚安进了府门,示意源尚安入座:“大人且在此地稍作歇息,这些佳肴都是为大人准备的,大人尽管享用,我这就去请娄太守过来。”
“那就有劳了。”
贺兰泊舟示意侍女们端上佳肴,自己缓步离去,确认没人尾随之后,才一路小跑到了太守府。
“大人,”贺兰泊舟朝着宅邸的方向努了努嘴,“人已经到了。”
“来的真是他?”华州太守娄清洛问,“你没认错吧?”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贺兰泊舟道,“他身上有陛下的诏书,后头又跟着几万人马,除了源尚安还能是谁?”
娄清洛一声轻笑,得意道:“泊舟啊,你可知皇上此举何意?”
贺兰泊舟被他说懵了:“……大人,皇上还能是什么意思?北方六镇起义,皇上当然是要尽快镇压为上。”
“错错错,大错特错,你的道行还浅着呢,”娄清洛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你可知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贺兰泊舟彻底搞不明白了,“大人,您不妨直说,跟我猜字谜也没意思。”
“我问你,如果你是皇上,你受制于源家,每日只得忍气吞声,你恨不恨,怨不怨?”
“……”贺兰泊舟不敢回答,“大人……”
“不敢说就对了,皇上也不敢直说,因为京城如今是源家的地盘,所以皇上要除去心腹大患,就只能用计谋,”娄清洛说到此处,不免洋洋得意,“这计策就是,假借平乱一事,把源尚安调离京城,让源素臣孤立无援,而后各个击破。”
贺兰泊舟不敢置信,但看着娄清洛说得如此笃定,心里也不由得怀疑沈静渊的真实想法:“……这……果真如大人所说吗?”
“可是、可是要真的是这样,咱们应该会接到陛下的密信或者暗号才是啊,”贺兰泊舟听他提到源家,心里有点发怵,“既然咱们什么都没有收到,那就、那就表明陛下并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说你道行浅呢,”娄清洛抚须笑道,“咱们做臣子的,应该学会揣摩圣意,哪能事事都要陛下明示呢?”
“再说了,你也不用心想想,京城如今可是源家说了算的地方,皇上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源素臣吗?真要送密信,半道上必然就被他截获了,那不就成了打草惊蛇了吗?”
贺兰泊舟渐渐被娄清洛说服,他问:“那依大人来看,现在应该怎么办?”
“自然是困住源尚安,切断他和京城还有手下几万军士的联系,让他不能和源素臣里应外合,”娄清洛自信道,“这样一来,陛下便能够将两人逐个击破,真正地君临天下。”
第112章 周旋久
“陛下任命了北海王做征西将军,”源尚安对宇文瑄道,“虽然他此前贪赃枉法,可如今大敌当前,唯有勠力同心才可取胜,我打算挑个日子,去王爷那里说说话。”
“府君用心良苦,”宇文瑄叹息道,“北海王若是真的能以大局为重就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宇文瑄四下看去,“这都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了,娄太守怎么还没有过来?”
“这不就来了吗?”娄清洛笑着抱拳进门,“湘君大人,让您久等了。”
眼下叛乱要紧,源尚安寒暄过后,开门见山道:“我此次前来,为的是镇压叛乱,想必大人也已经知晓了。叛军虽然来势汹汹,可毕竟是些散兵游勇,不能和朝廷的军队相比。只要这四万人马,能和华州守备军结合,北上包抄,定能取胜。”
娄清洛不置可否,他给源尚安满上了一樽清酒:“来,大人请。”
源尚安不好推辞,只好一饮而尽,而后道:“娄大人,您意下如何——”
“我是个文官,打仗的事儿我不懂,”娄清洛摆了摆手,“大人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大人和这些将士一路奔波劳累,才抵达华州,今夜就好好休养生息,暂不必去想他事,如何啊?”
源尚安收敛了笑颜,正色道:“娄大人,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娄清洛反倒奇怪起来,眨了眨眼睛道:“湘君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该是我来询问娄大人,”源尚安早就从门外站着的一排侍卫中看出来了异常,“大人将我请到此地,名为招待,实为软禁吧?”
“哪有的事?湘君大人怎么说起玩笑来了,”见气氛紧张,娄清洛兀自笑了一声,提起酒壶又为源尚安斟上了一杯酒,“来,喝酒喝酒。”
娄清洛知道源尚安是武将出身,身边跟着的宇文瑄也没那么好对付,因此他虽然动了软禁源尚安邀功的心思,却不敢正面发生冲突。
……再说了,娄清洛在饮酒的空隙间偷偷瞄了一眼源尚安手上的节杖,此物乃是特使的象征,他真要和源尚安动起手来,事后也不好解释。
“娄大人,眼下北部六镇烽烟四起,大魏岌岌可危,”源尚安握紧了手中的节杖,“我提醒大人一句,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延误军机,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放心,”娄清洛放下酒樽道,“为国分忧乃是为人臣子的职责,这些本分,在下还是会尽到的。这一点,在下可以向湘君大人保证,只要在下一日还是华州太守,那么叛军就一日也不会不会越过洛水,占领华州。”
“娄大人既然有这份忠心,”源尚安道,“那为什么不尽快和我联手,商议进军计划,以便明日一早北上共同歼敌?”
“方才不是说了吗?湘君大人连日连夜奔波劳累,正是需要好好休整休整的时候,”娄清洛捻着胡须道,“所以在下才特意请了大人前往此地小憩一番。湘君大人,在下虽然不知兵法,却也知道作战之时贵在能以逸待劳。”
“大人若是真心想要请我做客,就不应该加派这么多人手来,”源尚安笑道,“大人,门外这么多带刀的侍卫,防的恐怕不是盗贼,而是里面的人乱跑吧。”
“湘君大人为什么总是疑心我呢,”娄清洛无辜道,“我只不过是请大人赴宴,怎么到了大人口中,反倒成了我在故意刁难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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