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哎,”大夫长吁短叹,“你们只怕得尽早准备了。”
韩峥虽然是个粗人,却也能听出来这话是要他们提早准备后事的意思。
他急忙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大夫摇头:“病入膏肓,最多只能回光返照数日罢了。”
赵璩听着,心里也跟着干着急:“你不是恒农郡妙手回春的名医吗?快想想办法啊。”
“赵大人,您先别急,”韩峥拉过赵璩,小声道,“实在不行,咱们换个大夫来瞧瞧。”
“哎。”赵璩唉声叹气,对着大夫道:“你先去煎药。”
“是。”
他转身便走,离去之前特意嘱咐韩峥:“湘君这边,就有劳韩将军了。”
赵璩出帐篷的时候正巧撞见冷千山,前者没有留意,匆匆便走,后者却是从赵璩匆忙的神色里瞧出来了端倪。
“韩将军,”冷千山前去确认他的推测,“可是因为湘君的病情而烦闷?”
“是啊。”韩峥有意通过冷千山结交城阳王,因而对他还算客气,他擦着刀道:“大夫说,情况不妙啊。”
“既如此,”冷千山道,“那将军需要早做打算啊。”
“打算?”韩峥收了刀,嗤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他必然是会把军中要务和大权转交给宇文瑄——不是他,那就是萧见尘,轮的着我么?”
“正因如此,”冷千山道,“将军才需要做好准备,以免受制于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将军,您为源家奔波劳碌多年,临了却什么也分不到,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您和宇文瑄都是湘君从夏州一手带出来的将军,凭什么他宇文瑄就得湘君倚重,您就要被晾在一边?”
一番说辞下来,韩峥还真的动了心。他本是土匪出身,跟着源尚安也不过是觉得他强于自己,有利可图而已。跟随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能为他带来好处。
冷千山见韩峥神色,已经明白他心中动摇,于是打算再加一把火:“韩将军,不管怎么说,至少您也应该同宇文瑄平起平坐,这军中大权,理应分您一半。”
韩峥心里本就不服,冷千山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但韩峥毕竟跟了源尚安许多年,见识过他的手段,因此他虽然动了异心,却不敢真的出手。
“城阳王那里,”韩峥道,“就麻烦您前去带个话了。”
“只要将军这边出手,”冷千山道,“我们必会即刻响应。”
韩峥信心倍增,但他转念想起源尚安昔日的布局,又有些心有余悸:“……等等,我觉得这事急不得,先去探探他的虚实,再动手也不迟。”
——————
周围没有韩峥的部下,大夫给源尚安把完脉之后,这才说了实话:“湘君的身子,需要静养,我给您开几个方子,若是觉得身子不适,就按照药方上的内容,煎一碗药服用便可。”
源尚安向他点头致意:“那就有劳了。”
昨日萧见尘走后,宇文瑄一直觉得源尚安看上去万分疲倦。等大夫走后,他关切道:“府君,真的不要紧吗?”
源尚安倒是看开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嘛。”
“对了,”源尚安坐在床上,向后靠了靠,“韩峥人呢?我方才叫他来,他怎么不过来?”
宇文瑄道:“莫非……莫非她是故意不来,准备动手了?”
“看来鱼已经上钩了,”源尚安轻声微笑,“不过我谅他没有那个胆子。宇文瑄,你不必着急,他若是命令你做什么,姑且听他的话便是。”
“是。”
宇文瑄才从源尚安的营帐里出来,正打算回自己的大营,半道上便碰见了韩峥。
“韩将军,”宇文瑄抱拳道,“别来无恙啊。府君四处找你,你怎么也不过去?”
“有些私事耽搁了,”韩峥笑道,“湘君大人的命令,我哪里敢违背?你放心,我马上就过去。”
韩峥一手搭上宇文瑄的肩膀,故作亲昵道:“咱们终究跟旁人不一样,咱们是湘君大人从夏州带回来的人,算是兄弟了。我请你吃酒,怎么样?”
说罢搂着宇文瑄走进了自己的营帐。
桌上的的确确已经备好了琼浆玉液,韩峥摆了一个请的手势:“来,宇文兄,上座。”
“难得你有这份心,”宇文瑄坐了下来,“那我也就不推辞了。”
韩峥给宇文瑄倒酒,随口道:“方才赵大人和我商量,要给湘君大人换个大夫瞧瞧,你觉得可行吗?”
宇文瑄看着酒樽慢慢斟满,没有动筷的意思。韩峥又道:“赵大人觉得原先的大夫医术并不精通,所以想要另请高明。我原本觉得他说得在理,可转念一想,贸然更换大夫未必是件好事。原本的大夫不管怎么说,至少已经对湘君大人的病情有了一定的了解,真要换上来一个新人,我怕他没那么快掌握情况,到时候再耽误了治疗,就不好了。”
“赵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这边再确认一下湘君大人的情况,”韩峥道,“如有需要,他立刻就去请人。”
拐了好几个弯,韩峥才表露出他的真实目的:试探源尚安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宇文瑄举杯的手一颤,酒液洒了他半手,见状韩峥忙问:“怎么了?”
宇文瑄抽了抽鼻子,道:“大夫不敢对府君说实情,怕他伤心,所以就背地里告诉了我——他说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没有什么用了。”
韩峥忧心忡忡道:“宇文兄……你、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
“好端端的,我骗你做什么?”宇文瑄一声苦笑,根本无心享受佳肴,“自然是真的。”
韩峥彻底地放松了警惕,相信了源尚安病重的说辞,他又和宇文瑄说了几句,借口要如厕离开了帐篷。
“都准备好了?”韩峥找来他的属下,“别有什么错漏的地方。”
“将军放心,”属下道,“绝对没有,万无一失。”
“那就好。”韩峥按住了腰间的佩刀,是时候和这位从前收服自己的夏州太守做个了断了。
他快步走到源尚安的营帐前,单膝跪地道:“末将韩峥,求见湘君大人。”
帐内传来了往日那温柔儒雅的声音:“进来吧。”
韩峥起身正要动,里面却又传来了命令:“慢着,先把刀放下。”
韩峥握着刀柄的手骨节发白,他道:“末将带刀,为的是护卫大人安全,还请大人不必担心。”
“我让你放下,你就放下,”源尚安道,“怎么,我这个夏州太守,已经使唤不动韩将军了吗?”
“还是说,韩将军的心里,早就已经不认我这个夏州太守了呢?”
韩峥没敢进入帐篷,他立刻扶刀跪下:“……湘君大人言重了,末将不敢,末将绝无二心。”
源尚安在帐篷里听见了韩峥解下佩刀的动静,这才道:“进来吧。”
“是。”
韩峥跨入帘帐的那一瞬,侍从的刀剑立即架到了他的颈上。
“……湘君大人!”韩峥心里一惊,慌了心神,“您这是做什么?”
源尚安根本没有瞧他,而是看了身边的娄清洛一眼:“娄大人,差不多了。”
娄清洛从木匣里取出来一封手令,宣读道:“经查,虎威将军韩峥心怀不轨,结交贼人,意图谋反,奏请陛下允臣用使持节之权,就地正法。”
韩峥慌忙跪下,道:“湘君大人……末将冤枉、冤枉啊……末将绝无异心……”
见源尚安缄默不言,韩峥跪行上前,又道:“湘君大人,末将、末将虽与收编的叛军部众有所来往,也结交过城阳王……可、可末将的心,一直是忠于大人的啊!还望大人明察……”
韩峥磕头如捣蒜,源尚安却是合上了双眸,连看都未曾看一眼。
韩峥长跪不起,只觉得脖子上似是被人套上了绞索,绳套一圈一圈地收紧,他却根本无力反抗。
“娄大人,”源尚安裹紧了被子,“念另一份吧。”
“是,”娄清洛取出另一份木匣,“虎威将军韩峥,从夏州以来,追随微臣源尚安已有七年,为人忠诚勤勉,战功赫赫,勇冠三军,故微臣奏请陛下,加封韩峥为武城县伯。”
韩峥整个人懵在了原地,浑身冷汗直流,跪在地上久久也不知道起身。还是娄清洛念完手令之后道:“韩将军,起身吧。”
“……是。”
“韩将军,”娄清洛用余光瞥了一眼源尚安,复又垂眸看着韩峥,“你可知道湘君大人是何意?”
“湘君大人的意思是,”娄清洛道,“你若是赤胆忠心,那么摆在你面前的就是飞黄腾达的青云之路,但是你若是意图不轨,那么同样会有人来取你性命!”
“湘君大人……”韩峥战战兢兢地抬头,“末将…末将谢大人不杀之恩……”
源尚安一手支着额头,好似万分疲倦:“来人,带他下去吧。”
侍从带走韩峥之后,娄清洛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源尚安身上。亲眼目睹了此人生擒康维摩、设计韩峥之后,娄清洛一改先前的态度,对源尚安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湘君大人,”娄清洛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源尚安摆了摆手,道:“你也下去吧。”
“啊……哎?”刚刚组织好的马屁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娄清洛好不甘心,但也只能道:“是。”
他终究没有痛下杀手,还是饶恕了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部将一命。
他就这样靠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源尚安隐约听到了声音:“尚安,醒一醒……”
第123章 两殊途
源尚安陷在梦境里,一时间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本能地颤栗着。
幻梦中,源尚安又回到了那座晚霜亭里,听见源素臣毅然决然地说:“我要找一个能杀了我的人,让他继承我的一切。”
源尚安正要上前,脚下的土地却瞬间迸裂,一道鸿沟拦在了他和源素臣身前。震动之下,源尚安随之栽倒,梦中的景物亦开始扭曲旋转。
四周变作了金碧辉煌的宫城,源尚安亲眼看着来人提起长剑,毫无怜悯地将之刺入了源素臣的胸膛。
血珠飞溅在源尚安面上,他失了魂一般地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向着前方奔去。
“不要……不要!”源尚安听见自己崩溃的哭声,“不要杀他……不要……”
血淌了他满手,他拉住了刺客的衣袍,泣不成声道:“你、你也杀了我……杀了我吧……”
梦外的源尚安鬓发被汗水湿透,两道泪水从脸颊滴落,他在床榻上不停发颤,模模糊糊地啜泣道:“……不要……你、你也杀了我吧……”
源素臣疑心他做了噩梦,忙握住源尚安的手,唤道:“尚安、尚安,我在。”
梦里的源尚安看见蒙面刺客对他伸出了手,他看见了刺客手里带血的薄刃。
源尚安抓住了源素臣的手,低声抽泣道:“你……你杀了我吧……”
源素臣心下一凛,上手推着源尚安道:“尚安,醒一醒……醒一醒!”
梦里的刺客一剑捅向源尚安的心口,复又漠然地拔出。剧痛刺激之下,源尚安周身一个激灵,猛然转醒,本能地抱住了源素臣,在他的怀里哆嗦不止。
源尚安心有余悸,喘息也分外粗重,见此源素臣把他搂紧了些,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呢……我在。”
他抱着源尚安,冲帐外的侍从道:“去烧点热水来。”
“是。”
源素臣伸手把源尚安汗湿的鬓发拨到耳后:“待会水烧好了去洗个澡吧,身上都是汗,回头受凉了就不好了。”
怀抱中的暖意让源尚安慢慢回过神来,他尽力平复着心绪,确认方才种种只不过是一场幻梦之后,才道:“你什么时辰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也没有很早,”源素臣道,“我跟着赵璩在恒农郡里转了一圈,见他为人还算可靠,做太守多年来也很清贫,就想着赏赐给他一点什么,用来赡养家眷,结果他一直推辞,说什么也不要。我只好就此作罢,也就回来了。”
帐外传来了侍从的声音:“大人,热水备好了。”
“送进来吧。”
“是。”
源尚安看了一眼桶里的热水,道:“你该不会是要我当你的面洗浴吧?”
源素臣道:“你要是想,我觉得也不是不行。”
“……这有什么好看的,”源尚安道,“你先出去——转过去、转过去。”
“好好好,”源素臣背过身去,“我不看我不看,行了吧?”
听见热水浇在身上的声音,源素臣才道:“你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源尚安洗着身子,道:“华州一战不过是小胜而已,劲敌仍然盘踞在北方六镇。我打算继续北上,乘胜追击。”
96/158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