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宫人,无论来历,最不缺得品质就是小心翼翼。
所有巧合碰到同处,只有必然的结果。
有人故意让他听见这番话,想看脾气远比从前暴躁的太子殿下发怒。
唐臻想知道为什么,所以选择配合。
但是!
他绝对没想过会......唐臻闭上眼睛,轻轻转动依旧隐隐作痛的脚腕,默念我是个病秧子,脑海中下意识的闪过某个即使穿着重甲也难掩矫健的身影。
知足常乐,切忌贪得。
平安不愧是东宫的掌事大太监,只用两个时辰就调查清楚宫人故意摔坏东西然后偷偷倒卖的原委。
包括翠柳和假山后的两名宫人,共有十二名罪奴被绑到唐臻面前。
脏物不仅有唐臻的贴身配饰和房中的摆设,甚至还有胆大包天的宫人,从寝殿内偷走完好无缺的物件。
宫人将从唐臻这里得到的东西送到翠柳手中,翠柳再将东西交给东宫的采买太监小福,由小福将东西带到宫外换成钱财,拿回来分赃。
平安呈上整理出的单子,沉声道,“罪奴共窃取东宫财物六十二件,其中二十二件已经不在东宫,收缴赃银三千七百六十二两。”
唐臻深知自己不是演戏的料子,为了烘托气氛,特意提前弄乱束在头顶的长发,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目光定定的凝视神色惶惶的罪奴和胡乱堆积在木箱中的脏物,颇有气得失去理智的模样。
他拿起单子,手指因为过于用力尽失血色,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
双臂被牢牢绑在背上,嘴也被堵住的罪奴只能磕头,从喉咙处挤出稀碎的呜咽,可怜的像是被潮水带上岸却没能及时回到大海的鱼。
唐臻仔细思考这件发生的猝不及防,结束的毫无波澜的事,嘴角逐渐抿直。
由平安亲自出手,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不会再有任何翻案的可能。
作为太子殿下,他只是损失些不值一提的钱财和原本就没放在心上的宫人,与背后之人耗费的心思完全不成正比。
除非......
唐臻闭上眼睛,忽然不想再深究。
他放下单子,疲惫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轻声道,“平安,你看着处置,不许再有下次,否则我就让程守忠再给我派个人来打理琐事。”
平安眉头轻皱,似乎没想到太子会觉得这件事是他的失职。
虽然道理不算复杂,但太子从小就知道体谅人,无论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都是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极少埋怨别人......看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确实对殿下有很大的影响,怪不得世子突然心急。
他抬起眼皮看向被五花八绑,七扭八歪倒在地上的罪奴,明明还是那副英气十足的面容,神态和语气却是说不出的阴冷诡异,“哼,吃里扒外的东西,活该去慎刑司换层皮。”
“你们放心,咱家亲自去与掌管慎刑司的孙太监招呼,非得令你们彻底改头换面。”平安冷笑了声,率先走出书房。
宫人拖着两名罪奴跟在平安身后。
“殿下!”翠柳咬断口中的碎布,气喘吁吁的求饶,“奴婢知错,求殿下再饶奴婢一次,奴婢只是想攒些银子!”
书房内仅剩的两名宫人立刻去堵翠柳的嘴却被咬住手腕,不由发出痛呼,与拼命挣扎的翠柳扭打在一起。
风波未平,又有罪奴咬碎堵嘴的碎布,口不择言的求饶,“求殿下饶命,奴婢原本不敢做这些,是翠柳姐姐!翠柳姐姐说殿下慈悲心肠,哪怕知道我们私下收集些财物也不会计较。来日东窗事发,只要肯诚心认错,殿下必会宽恕。”
“呸!丧心病狂的贱人!明明是你拿着被摔坏的东西来求我,说那是太子殿下赏赐给你的东西,想要换成银子傍身。如今出了事,竟然全都推到我头上?”翠柳恶狠狠的望着在宫人手中挣扎的罪奴,像是要用目光撕扯块肉下来。
罪奴不服,撞开压在身上的宫人,声嘶力竭的呐喊,“明明是你丧心病狂!做错事被殿下宽恕非但不知道珍惜,反而日日夜夜的与我们炫耀。别以为我不知道,初雪姐姐就是因为受到你的蛊惑,才会故意碰掉殿下的金麒麟腰坠,拿给你去换银子。”
......
唐臻不知何时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幽幽的望着难以平息的闹剧,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
这就是被平安的铁血手腕治理的井然有序,太子想吃顿锅子都没有仆人敢去厨房传话的东宫?
原主真的是被当成傻子糊弄。
平安恐怕以为太子对管家理事一窍不通,完全不明白‘管事’的责任和应该达到的效果,才如此肆无忌惮的给燕翎行方便。
早在那次,唐臻就怀疑平安已经偷偷倒向燕翎。
绍兴侯世子送来擅长做锅子的名厨,燕翎要带他出宫游玩,都是因为在东宫安插的细作报信,太子想吃锅子却没吃到,非常不高兴。
然而他只和平安说过,药膳太难吃,想要果脯。
燕翎那日刚好带他走遍在京都稍有名气的果脯铺子,让他实现果脯自由。
上次还能算是巧合,这次呢?
这几日,唐臻反复的琢磨,在宫巷遇到时燕翎对他说的话,为什么听起来很有道理却总是令他觉得有说不出的古怪。
最后得出结论。
燕翎在对他做服从性测试。
结果没成功,也不算失败。
唐臻虽然没坐在小太监背上,但因为愿意哄燕翎,并没有说拒绝的话,不坐的理由是小太监身形单薄,怕驮不稳他。
不好的是小太监,不是燕翎的主意。
可是燕翎不满意,于是打着教导唐臻驭下之道的名义,说了些很有道理的话,然而这与是否将小太监当成人凳用,有什么关系?
如今想来,当初燕翎带他去买果脯,忽然执意要求他将日子长的果脯赏给宫人或许也是在做服从性测试。
所谓恶奴欺主的事,也是驯服的过程。
当初燕翎主张严惩翠柳,因为唐臻的求情变成轻轻放过。
只过去半个月,翠柳就用事实证明,她这样犯了错被轻轻放过的奴才,非但不会因此感恩主子反而会生出更多的贪心,造成更大的祸患。
燕翎的想法正确,太子却大错特错。
最迟明天,燕翎就会来安慰唐臻,再次对他进行服从性测试,试探今日之事的效果。
唐臻垂目看向腰间的香囊,他第一次与燕翎见面时曾称赞味道好闻,燕翎就立刻解下香囊为他系上。
那次燕翎生气了,明明对他有说不完的关切,还主动承诺为他教训施承善却接连几日都没有进宫。
因为燕翎让他叫哥哥,他不肯。
那日早些时候,他见过绍兴侯世子,叫了世兄。
意外发现散养的小玩意儿,竟然想要圈养自己。
饶是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唐臻,也久违的生出心情复杂、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
平安及时回到书房,利落的堵上罪奴和翠柳的嘴。
可惜他也没能逃过翠柳的铁齿铜牙,以至于又让翠柳说出半句难听的话。
“殿下既然不愿意体恤奴婢,当初何必假慈悲......唔!”
唐臻冷漠的看着翠柳被拖出去,心中毫无波澜。
无论翠柳本就是陈国公府安排到东宫的细作,还是不幸误入东宫沦为棋子的可怜人,她都不是别无选择。
既然选择了现在这条路就不需要别人同情。
“殿下”平安面带无奈的看向唐臻,“这批宫人自从来了东宫,始终没个消停,可见规矩没学好,不如再换批人?”
唐臻已经知道,往年东宫也会隔段时间就换批宫人,算是平安表达对各方势力安插细作的不满,同时也能降低各方势力在东宫安插细作的难度,免得有倒霉蛋在东宫经营的势力被别人拔除之后,反而要朝太子和平安撒气。
“全换?”唐臻问。
平安点头,“先前库房那边磕碰了许多东西,也有宫人不够小心的缘故。”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有宫人通报。
“殿下,岑大人、梁大人、陈大人、胡大人求见,带来了新整理的库房账册。”
唐臻与平安面面相觑,无论心中如何做想,脸上皆有喜意。只是唐臻的喜意中掺着对平安的歉意,平安则为不必再担心库房中的宝贝被磕碰松了口气。
两人还没开口,又听见新的通报。
“殿下,陈国公世子和绍兴侯世子求见,正在前殿等候。”
第22章
前殿花厅
伴读先到半步,相继落座。
岑威亲自捧着新旧账本,神色自若的在左侧首位落座,动作间没有半分局促或犹豫。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几名伴读已经深刻的认识到岑威的独断专行。他们不是没提醒过岑威先来后到的问题,奈何人家只认弱肉强食。
显然,在岑威眼中,他毫无疑问是最强的那个。
现实的确如此,他不仅不怕与其他伴读撕破脸被排挤,手中还牢牢握着令太子发过怒的差事。
梁安和胡柳生再怎么不情愿,也因为摸不清太子的怒火究竟有多大,不得不捏着鼻子跟在岑威左右,别管有没有出工出力,至少也要出个人,回头才好向太子交代。
久而久之,最后成为伴读的岑威,顺理成章的取代依旧在绍兴侯府养病的施承善,成为新的东宫鬼见愁。
陈玉和梁安明争暗斗多年,自有默契,同时在左右次座旁停下脚步,谁都不肯去右侧首位落座。徒留胡柳生尴尬的站在中央,茫然四顾,想要骂人。
坐在岑威对面,胡柳生怕将来施承善回来与岑威玩命,血飞溅到他脸上。坐在第三排,岂不是显得他太怂,连空座都不敢坐?
况且五个伴读做三排,他独占末位,传出去恐怕贻笑大方。
犹豫良久,胡柳生沉着脸,迈着视死如归的步伐走向前方。
日后施承善知道岑威抢了他的位置,正常人只会怒火冲天恨得要将岑威挫骨扬灰,怎么肯承认次一等的座位属于自己,继而迁怒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希望施承善这几个月能顺便养养脑子,别再随时随地的犯病。
胡柳生终究没倒霉倒底,刚走到空座前就听见门外的喧哗,陈国公世子和绍兴侯世子同时进门。
他怔了下,眉宇间涌现惊喜,主动迎了上去,态度殷切的令燕翎和施乘风脸上同时浮现警惕和防备。
岑威见陈玉和梁安起身,也没故意拿乔,随手将账册放在矮桌上,起身朝两人点头致意,“陈国公世子,绍兴侯世子。”
只是脚下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让座的意思。
骤然热闹起来的氛围再次凝固。
随着岑威再次落座,
陈玉和梁安也坐下装死,早先胡柳生面对的难题尽数被抛到燕翎和施乘风身上。
坐不坐?
怎么坐?
自古便有尊不让卑,他们今日坐在岑威下首,明日消息就会传到各地,成为嘲讽他们家中掌权之人的笑料。
可是为了区区座位之事,郑重其事的发难,也不是他们的身份应该做的事,这与笑料又有什么区别?
良久后,燕翎先打破寂静。他眼含关切的看向施乘风,“听闻施兄前日练武伤了脚踝,怎么还不坐?”
施乘风似笑非笑的与燕翎对视,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燕翎恍然大悟,笑道,“难道施兄在家中用惯千金难求的金蚕丝坐垫,即使是专门供给东宫的御用锦缎,也觉得难以入目?”
“金蚕丝?”胡柳生诧异的睁大眼睛,“前朝流传到现在的金蚕丝还没烂?”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胡柳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惨白的低下头,恨不得能躲到椅子下面。
陈玉瞥见岑威眼中的困惑,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嘴唇,“自从前朝覆灭,所有知道金蚕丝制作方式的匠人都死在战乱中,将近三百年,圣朝再也没有人能纺出金蚕丝。”
众所周知,哪怕是再耐造的布料,也不可能三百年不磨损,除非是从地下挖出的陪葬。
况且金蚕丝还是最娇嫩的布料,几乎没有之一。
如果燕翎的话不假,肯定是三省总督的辖地早就开始私产金蚕丝。
施乘风的目光在胡柳生身上略过,脸上的倨傲分毫未变,“燕兄说笑,我若是有金蚕丝,肯定会第一时间拿来献给太子殿下,提议殿下重新将金蚕丝列入御用之物。”
现在金蚕丝又不是御用,哪怕总督府用了又如何?
见燕翎还要开口,施乘风后退半步落座,好整以暇的抬起头,意味深长的道,“我本是觉得与燕兄同时看中相同的座位也算是有缘,不想争的太难看,令旁人看笑话,没想到燕兄的心胸如此宽广,早有相让之意,我便却之不恭。先谢过燕兄的好意,将来必定回报一二。”
话毕,施乘风不再理会依旧站着的燕翎,看向对面的岑威,遥遥拱手,“久闻少将军大名,果然英姿勃发,令人
见而生畏。”
哼,只有燕翎那等养于妇人之手的窝囊废,才会费尽心机的计较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细枝末节。
哪怕是让他占上风千次、万次,又有什么用?
当真是天助祖父成就大业,令陈国公眼瞎耳聋,才千挑万选定下燕翎做世子。
岑威颔首,礼貌的回应,“我在北地也曾听过世子带兵围剿水匪的功绩,九县百姓皆因世子安居乐业,总督大人后继有人。”
施乘风闻言,虚于表面的笑意立刻真实了些。
不怪他瞧不起燕翎,在座的各位,谁背后没有个手段非凡,名声斐然的靠山?
即使燕翎的靠山比旁人硬些,也抵不住自己拉胯。
陈玉十三岁献策改税,令快要被两广总督拖垮的广西巡抚喘了口大气,稳住在广西的根基。
梁安看着是唇红齿白的无害少年,在两广却被称作梁家军猛虎,七八岁就开始上船走海,南征北战,甚至在贵州都有赫赫威名,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可能比太子殿下见过的菜色都多。
岑威更不必多说,火烧十八营,助岑壮牛拿下陕西,六日五夜血染松原,陈国公的亲信副将,沙场征战三十年的老将军亦被挡在河南省外。
哪怕是突然冒出来的胡柳生,也参与过贵州的平叛,有军功在身。
15/15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