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从熔浆深处传来的热量与神力足以让靠近的一切灰飞烟灭。
此刻的力量波动十分不稳定,似乎是察觉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挺有眼力见。
但这是阻止不了我的。
我双手结印,一张足以覆盖整个熔浆的雪白大网从天而降,我抽出不少神力覆在上面,即使被魔焰燎到它也毫发无损。
看着那咕咚咕咚冒泡的熔浆,我知道鱼就要上钩了。
一柄通体黑色的巨剑猛地冲出熔浆,如一条巨龙腾出水面,直直地朝我刺来,破风之声迅疾刺耳。我面色不变,双掌一合,那大网随之一收,将这把黑色巨剑包得严严实实。
黑剑被包在网里横冲直撞,我操纵着大网和它拉锯,最后将它钉在了崖壁上。几个咒诀下去,它便一动不能动了。
我没动手那么快,飘到了它面前。
这黑剑努力地挣扎了一下,我竟从中看出几分委屈,料想魔神之剑虽已成器灵,但它的人形也许还是个孩童。
于是我斟酌了一下,柔声开口:“我不是故意要把你锁住的,你家主人现在在历劫,我暂时关你一下,等她历完了劫就放你出来,如何?”
黑剑翻了个身,像是拿背对着我,无论接下来我说什么,都没有再理会我。
果真是孩子心性。
想它也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我施下封印,便离开了此处。
又费了十日回到门派,我耗费太多力量,瘫了好几天。
这日起身推开门,柳承故已站在门口默读医书了。
我欣慰地看着他,这柳树精总算有几分人样。
——
授徒生涯又开始了。
毕竟是个妖怪,不过区区三年,柳承故已经将我的医术尽数继承。柳树精独天得厚的优势,是凡人羡慕不来的。
我对承故说,你也是时候像你师兄师姐那样,下山历练一番了。
他这三年接触的外人少得可怜,为人处世的经验还是不足。他不可能永远困在山上,为了让他更适应凡人的生存方法,下山历练是必不可少。
我还在吩咐打点着柳承故下山的事,天边飞来一只金色的纸鸟。
是君炎雨那杀千刀的信息。
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伸手接下。
定睛一看,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事。
沈青云下凡历劫了。
君炎雨把这件事告知我的用意不言而喻。这下,柳承故的历练也没什么值得我好担心的了。
因为我决定陪他去。顺便“偶遇”一下沈青云。
——
按照君炎雨给的信息,此时的沈青云在凡界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了。
所以这杀千刀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至于那么禽兽会对没长大的他下手吗?
……好像真的有这个潜能。
毕竟我还真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对他动心了。
这件事要追溯回那次让他和月华宗都大出风头的仙门大会。
我收聂重华为掌门亲传后,带他去拜访他的大师兄。
沈青云作为掌门大弟子,又有不凡的天赋,大会后在宗门里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能享受到长老级别的待遇——独有一座峰。
虽然我门贫穷且不出名,但是在该阔气的时候绝对不会吝啬,给镇宗之宝开拓一座灵气充沛的山这种事,众人齐心协力咬咬牙努力一把还是很容易的。
和重华上山后,沈青云彼时正在崖边盘膝修炼。
听到动静,他从云蒸雾腾的那端站起,一袭青衣飘飘,身长玉立,像从画中走出。转身时衣袂翻飞,眼眸中似真有青云浮动,那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几分,便看向了我身后的重华。
我站在那里痴痴看着,直到沈青云走到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开口:“师父。”
嗓音是少年人特别兼有的清脆沙哑,却带了一丝抓人心弦的凉。
这份凉意让我回过神来,我将重华推到身前,对沈青云说:“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也就是你师弟,聂重华。”
重华乖乖地向他的大师兄行礼。
沈青云默了也许有两秒,承了这个礼。他目光淡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既如此,我会好好照顾师弟的,请师父放心。”
看到他这么乖,我实在是很欣慰。同时也想着他二人年纪相仿,兴许能做个伴,这样沈青云就不必每日每日都只将精力放在修炼这件事上了。
也就能……多陪我些时日了。
我摩挲了下手指,便带着聂重华去他的新住所。
回身看一眼沈青云,青色的影子似乎站在那里一直目送我,又好似没有。
他当真似一抹悠悠青云,谁也抓不住。
后来我问聂重华,来拜师修仙是为了什么。
他说,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
我又问,为何选择月华宗。
他说他实在太想变强了。沈青云只长他一岁,却能在仙门大会一举夺得魁首。
我不感到意外。这也是月华宗一举成名的原因。我也乐得帮他实现他的愿望。
我告诉聂重华,凡人总是有无法抵御的愿望。严格来讲修道者也是凡人,如果有什么渴求和愿望,不要一味地回避、忍耐,否则容易滋生心魔。
聂重华问我:“师父,你有什么很想实现的愿望吗?”
我回答:“我有一件很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
“我想要一片青色的云。”
——
我当然没把我要陪柳承故下山这件事告诉我任何一个徒弟,只是说我有事要办,偷偷地下了山,一路尾随柳承故。
柳承故下山是被我布置了些任务的,因此他的目的地正好也是我要去的地方。
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不愧是我。
按照修真文的套路,名门弟子下山,必有扮猪吃老虎的戏码。
但柳承故不必扮猪,他就是。涉世未深的小妖怪,白纸似的谁都可染指。
作为师父,我自然有义务看着点,以防这小妖怪被人把裤子都骗没了,丢了月华宗的脸面。
柳承故不愧是师承于我,继承了我一贯的好运气。
他刚下山就被人坑了。
这个村子里的人哄骗他说什么村里的坟墓经常被盗,蹲守几次却没抓到盗墓贼,怀疑是不好的东西在作祟,听说柳承故是仙家的人,希望能帮他们除了这祟。
柳承故应下这件事,当天晚上就躺在了厚重的槐木棺材里,被密密麻麻的符咒封了个严严实实,地上还画着一个红色的法阵。
……我的亲徒弟啊,你忘了你就是个精怪吗?让作祟的收拾作祟的,这是在逗谁玩呢?而且你怎么也不想想,除祟躺个鬼的棺材板啊!到底是你除祟,还是祟除你呢?
分明是这村里那不知打哪来的道士功力还算扎实,看穿了柳承故的柳树精本体,想拿他去炼药。毕竟柳树精天生就是治病的好材料。
我观望了一会儿,暂且没出手,看柳承故这小子怎么化解这种局面。他总不能学了三年就真的只从我这里学到医术吧?最起码也该沾染一些我的聪明才智吧?
我想多了,他果真只学了医术。类似怎么破解道士的符咒这种暴力举动,他不知道是一窍不通还是心怀不该有的仁慈,生怕妖气伤到凡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自救。
在棺材板里脸憋得通红,被搬进道士炼药的祠堂里,我看他就要连人带棺被投进火里化作一缕幽魂来找我哭了,终是忍不住抬起手准备救人。
这时天外飞来一把通体银色的长剑,带着呼啸的风一下刺穿了最正中那张符咒,顷刻间外层的符咒都灰飞烟灭,阵法失效。
高手!
我顺着长剑飞来的方向望去,想一睹高人面容,一张惹眼的脸直直地映入我眼中。
哈。
我果真是好运气。
天光沉沉,沈青云一袭白袍走进祠堂,方才十四的稚嫩面容,气势却沉稳逼人,不敢直视。
那道士停下作法,喝道:“何方鼠辈?!”
沈青云冷冷开口:“那棺材里的是什么东西?”
“一只为非作歹四处害人的柳树精罢了,我处置个小妖怪还轮得到你这黄毛小子管教么?”
我不高兴了。这道士一句话,一下子得罪了我两个徒弟。
但我依旧按兵不动,想看看沈青云要怎么做。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偏僻的山旮旯,定是有什么目的。
“是么?”沈青云挥手召回了他的剑,“你确定为非作歹四处害人说的不是你么……先皇陛下?”
第四章 夜雪飞尘
我猛地怔住。
我虽知道能一眼看穿柳承故的真身,这道人来历肯定不简单……但这也太不简单了吧?!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纠葛?这道士只说要炼药,却没明说要炼什么药,我也没猜出来,毕竟拿柳树精能炼的药太多了。
“你贪图长生不老,劳民伤财广招道士炼制不死药,弄得天下百姓不得安生,朝纲祸乱。到最后甚至诈死,将一个乱糟糟的天下扔给你的太子……自己装成道士打着除妖的幌子四处祸害只为炼药续命。慕贞荣,长生……值得你用天下来换么?”
就是嘛,既然这么想长生不老,干什么不修仙呢?
先皇陛下抚了抚自己白色的胡子,一副神智清明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有些许疯癫:“哈哈哈……历代皇帝都求长生不老,我只不过极端了些,有什么错?我也想过修仙,然而你们却告诉我,为人君者是为守龙脉而生,永世不得修道!”
哦对……是有这条规定。因着聂重华和朝堂有关系,当年提起圣上时我好像还跟他们俩亲口说过的?其实这条规矩也只限定在直系血脉的皇亲贵族,和聂重华没什么关系,我也就没在意,果然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
不过现在的凡人沈青云也的确是第一次听说,他只是微微拧起眉头,举起了剑:“就算如此,你身为皇帝,也不该如此弃黎明苍生不顾,所作所为完全背离职责。”
“你说得对,朕是皇帝……百姓有冤屈,朕替他们做主。但朕有冤屈,该向谁伸冤?!那该死的老天不管,谁都不管朕,朕当然只能自己给自己做主!至于你……你又有什么资格审判朕?!”
我心想君炎雨你又被骂了,同时暗道不好,每次这种台词一出现,就说明人要放大招了。
也不知道沈青云接不接得住。
正要出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突地飘过来,其中的怨气也厚得让我有些受不住。
怎么回事?
沈青云抬起头看着疯皇帝,那张被怨恨扭曲的面庞,他已经没了什么人样。
先皇这些年杀过的人、妖怪,幽魂似乎是全部都从冥府飘了回来,缠绕在他身上,啃食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包括魂魄。
沈青云手中那把银色的剑不断嗡鸣着,发出悲戚的哭喊声。
这声音尖利得能生生把人的耳膜刺破,万鬼啼哭不过如此。
疯皇帝没过多久整个人就化掉了,炸成一片血雾,连片渣滓都不剩。他死了,里层禁锢着柳承故的符咒尽数灰飞烟灭,那槐木棺材也成了一个普通棺材。
但是那疯皇帝用来炼药的火似乎也不是普通的火,应该是一种兽火,有迷晕之效,柳承故怕是早在沈青云来之前就昏过去了。
沈青云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看也没看那棺材一眼,完成任务了便抽身离去。
我在原地思索一番,没有冲动地追上去,即便我心中有太多想问的。
君炎雨只说沈青云下凡历劫来了,然而看这情况,他似乎也不像别的神君那样历得辛苦,更像我这般,只是封印了些力量下来玩……做好事的。
可他似乎也确确实实失去了在上界的记忆,力量却依旧那么强大,甚至斩杀人间帝王这种事,他都敢做。
所以……这个“凡人”沈青云,在凡间到底是什么身份?
放了一只追踪鸟在柳承故身边,我决定接下来就一直跟着沈青云。
沈青云离了村子,和他来时那样,没惊动任何人。不知他接下来要去哪里,看方向,像是要去京城。
他又和凡间有了很深的牵扯么?难道这次下来,是为了彻底斩断尘缘?
不行,我不许。
他做了那样过分的事,就想这样不负责任地忘记一切吗?
我不许。
除夕夜大雪纷飞,我向来畏冷,凡人的身子不怎么壮实,一不留神就容易着凉生病。
所以在包得像个大白胖汤圆的我和沈青云打招呼时,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但我十分熟悉的无语。
才第二次和我一起过除夕的聂重华打趣他,不是吧大师兄,你都和师父过了多少个年了,怎么还是没习惯?
沈青云裹在镶了一圈白绒毛的冬衣里边,看起来十分暖和。他不自然地扭过头去,说,有失威严。
我配合地笑了笑,得了吧大徒弟,你看这门派上下有几个还当我是掌门的?
这些年我依然维持着拒绝经营的人设,将繁琐的门派事务全交给几个长老,活得像个吉祥物。
修为越高的修者长得越慢,九年过去,我的容貌并没有发生多少改变,凡龄二十五的我和十六岁的沈青云站在一起竟让人分不清谁年长。但凡第一次入门的,都以为我是哪个长老的小徒弟,全然无法将我和高高在上的掌门大人联系在一起,后来我索性没有再轻易作为掌门露过面。掌门威严这种东西,早被我拌在饭里当配菜一起吃了。
所以偶尔打扮成大白胖汤圆在雪地里打滚这种事,大家也都已经见怪不怪。
沈青云接不住我的话,我也转了话题,问聂重华怎么今年也不回家过年。
聂重华笑了笑,大师兄不也没回去么。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相同的东西。
我从大胖汤圆底下伸出手,一手拽一个,拉着他们往后院厨房走。大过年的不讲这些了,陪为师包饺子去。
我感觉抓着沈青云的那只手被他反手覆上,将我抓得更紧。
当天晚上放烟花的时候,我们师徒三人并肩坐在前院,我左右两边各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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