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君夷说完这段话,浑身上下仿佛都蕴含着一股威慑力,以及丝丝缕缕围绕在他身上的那些强势,让人不得不信服。
老李琢磨了许久,都没看出因由,只能隐隐感到在对方的这些坚持下,是他夜君夷迫切想要离开无恒宫的心意,这,又是为何?
于是老李来不及思考更多,便应声道,“好吧,如果夜少侠执意如此,那不妨就同我们一道儿,只是……”他们得从山后那密道下去,这样不是将这个秘密暴露给对方了吗?如何是好……
夜君夷心知对方仍有隐瞒,便善意的打断道,“放心,在下自是一切都听你们的安排。”
“那就请夜少侠这边走……”
随后,老李吩咐了人抬了梁萧的尸体,一同撤出冰湖这里。只是他们原本打算开棺捞了尸体走的,这下连玉棺也一并抬走了。因为据夜君夷讲,若没这玉棺所护,那尸体过不了几日就要腐烂的什么都没了。众人听后大撼,觉得差点就酿成一桩窘事。
于是彼此对夜君夷就更是奇怪了些,当然也生出了几分好感,想他终不是那无恒宫一宫之主夜层天,心中犹存善念,可喜可贺。若能将其引入中原武林,与他爹来个“刀剑相向”,也不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老李想到这,便回头去看那男子,只见此时的夜君夷,神情具是一片落寞,不知又有何难言之隐,这冰天雪地的,是啊,若非必要又何必待在这地方,怕也并非自愿!……所以才寻了办法要离开?……
难道,他夜君夷,根本就不是自由身?
老李有了这层认识,便对这俊逸不凡的少侠多了几分亲厚,想他自己的儿子,若能得这人身上的几分气韵,那才是真好哇。
不一会,夜君夷一行人便来到了老李他们的汇合点,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下,突兀的又跳出了几人,查探了下周围,才跑上来接应。
其中一个较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粗皮子革袄,戴着顶遮风的破裘帽,那一双眼里尽显年轻人应有的灵气,看到老李后,便笑着喊,“爹,怎么才来,我都担心坏了……”说时,就见他上前熟稔自然的拍了拍老李肩头的落雪,转眼就看到落在人群最后的那袭清丽绝然的男子,这少年眼中明显一紧,轻声问,“爹,那是谁?”
老李不愿其他人知道夜君夷的身份,毕竟他们几个年轻人都算晚辈,不忍将人再卷上这些江湖恩怨,这次能来极北之地,原不过是想带着他们历练历练,开开眼界罢了。若真要动刀动剑的,他们哪是夜君夷的对手。
第82章
“我们先下山,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老李示意大伙即刻下山去,不要再逗留。
于是夜君夷被蒙上了眼,又安排坐在唯一的一辆小车里,一行人才无声无息的离开。
小车内,同夜君夷一道坐着的便是老李这儿子,少年叫李岿然。
不到几盏茶的功夫,对方就受不住这样的沉默,伸手将蒙在夜君夷眼上的黑布取走,笑眯眯道,“你武功这么高,为何要受制于我爹?”
“何以见得?”
“是这样的,一般人练武,不管怎样,坐着站着,哪怕是说话都会有些气息浮动,端看功力深浅罢了,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你的,难道公子不会武?”李岿然自言自语,“可是也不对啊,不习武的话,这么冷的天,像你这么单薄的身子,怎么还能这么行动自如?”
夜君夷含笑,并不打算解释,只道,“你爹倒是待你很好。”虽然方才老李说总要有个人看着自己,不过是让李岿然能坐在车里,免得一路上被冷风吹。
“哪里,我爹希望我能出人头地,能做个大侠,匡扶正义,救死扶伤,可我总觉得是多管闲事,做大侠,怎么会是自由的?”
“那你觉得怎样才是自由的。”夜君夷问。
“自由啊,就是有酒有知己,公子听过人生四乐吗?”李岿然好像来了兴致,自顾谈将了起来。
夜君夷摇头。
“清溪浅水可行舟;微雨竹窗能夜话;暑至临溪濯足欢;雨后登楼看山远。此乃天上人间美事。”李岿然一边说着,一边就沉浸在这些美景里。
“你都享受过?”夜君夷见对方一副陶醉的样子,不经好奇的问。
“哪有!我爹整天逼着我练剑!其实我不大喜欢这江湖。”
夜君夷沉默,他亦不喜欢。
“想必公子也是?该不会是公子被那魔教抓着的,亏我爹救了你?”李岿然开动想象,没一会又自嘲笑道,“不会的,你武功这么高,我看是你救我爹才差不多。”
“李兄台……”夜君夷忽然很想问个问题。
“别叫我兄台,你叫我小岿就好。”
“在下冒昧,倒是很想打个比方,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爹其实并不是如你所见的这样……”夜君夷语塞,不知要将这句话怎么比方下去才好,“在下的意思就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爹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你会如何?”
李岿然微微皱了皱眉,压根没想到夜君夷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不过看着对方认真的模样,考虑了一会儿,才答道,“他总是我爹,不管好坏,我信我爹,他一定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苦衷。这世上啊,你要连个亲人都不信了,那你还能信谁?”
这世上,你要连个亲人都不可信了,那你还能信谁?
……夜君夷心中顿时愁云满天,他,可是连亲人都没有的……
第83章
不仅没有亲人,可能自己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可笑至极。
李岿然的几句话对夜君夷来说似乎已经足够让人思考许久。
他夜君夷,有着同常人截然不同的前世今生,周围还有着各种模样的怪力乱神,更可以说若他接受了这些真实存在的前因后果,那么这片人间景象就是因自己而开创的。
女娲造人不假,但让其真正得以延续下去的关键,无疑是因他南冥君。
是啊,只要自己接受了南冥君的身份,那么一切才有可能被理解下来。可为何要让他来承受这么多?梁萧骗他不假,夜层天同样也隐瞒了太多,如果真的让南冥君得回记忆和身份,那他难道就不会失望?不会痛心?
至少这一切已经让人心灰意冷,所以才想离开无恒宫,离这些纷扰远些,心中才能得些自在。
李岿然见对方不再说话,根本不知道夜君夷心中所想之事,只是愈加好奇于这位公子不同常人的那份冷静。
怕是什么绝世高手,所以脑子就不太好使了?
“公子,我还没问你叫啥呢?”李岿然道。
夜君夷想了想,便道,“我姓刘,名云。”正如那天上的流云,聚散无常,变化莫测,虚无缥缈。
“哦,刘公子,那下山后,你打算去哪里?”李岿然继续问。
去哪里?天大地大,说起哪里,夜君夷心里一下竟没有地方可去,便问,“难道你们不是要去中原剑会?”
李岿然噗的笑了出来,“刘公子肯定不在江湖走动,中原剑会哪是谁都能去的,我们这得先去问剑山庄,庄主闻清严眼下是中原剑会里唯一几个还能说上话的人,他也是少数能接济接济我们这些无门无派的江湖侠士的大善人。所以我爹,其实也挺没意思的,老是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呐,就比如这次的事儿……唉……”李岿然无奈摇了摇头,便没再往下说。听后,夜君夷也能猜出个大概意思,兀自沉默着。一时车内安静,各自都想着各自的事。
就这样,一辆小车带着一行几人下了山,北方人少,进城后,又因时节已近了年尾,各家店铺都早早打烊关门,街道冷清,傍晚时,众人决定在一家客栈投宿。
“您就在此将就一下,我们还带着那玉棺,总不能太招摇。”老李找着夜君夷,轻声说道。
“没事,按你们原来的计划就好,不用顾忌在下。”夜君夷答。
老李想了想,最后安排李岿然同这位刘云公子住在天字号的上房,自己则和其他人窝在了一起。
夜里,夜君夷第一次在这么安静的尘世里躺着,窗外的冷风依然能透过各种缝隙钻进来,哪里有自己的寝殿那般暖和,心里却很踏实。将被褥裹的紧紧的,梦入了他乡。
第84章
梦里总是若有若无的听到声音,又分不清对方是谁在说话,一片宁静之外又是一片孤独,一片孤独连着更远更深的是那些令人心慌的空旷与寒冷。
直到醒来,天边有一丝亮色,这一夜清冷孤寂之外,也让夜君夷分不明此身息于何处了。
回头正好看见窗外有个矗立不动的人影,夜君夷披衣起身,掀了下窗户,才发现那少年李岿然正在这冷风里扎着马步。一脸的认真和专心,夜君夷心下叹然。
“刘公子你醒啦!”李岿然笑着推门进来。
“你每天都这么早,起来练功吗?”夜君夷问。
“还好啦,我爹说勤能补拙,我便是让他开心开心的。”少年眉间闪过一抹笑意,搓了搓手,便去端了早膳来。
“一会儿我们就走啦,这是我找店小二给您弄的,随便吃一点儿。”李岿然摆了碗筷。两碟子小菜和一大碗薄粥。“还好,还没冷掉,快吃吧!”李岿然伸手摸了摸碗壁,笑嘻嘻的看着夜君夷。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夜君夷感受到这份心意,一时有些怔忡。
“好?刘公子您见笑啦……我爹说您是好人。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李岿然心思简单,有什么就说什么。
这话却让夜君夷心中多了几分意外。自己是个好人吗?……
随后,一行人便继续赶路,朝着他们口中的那什么问剑山庄而去。
……
再说这里,夜君夷在无恒宫失踪一事并没有让任何人感到紧张,实在是因为夜君夷武功太好,因此也就不可能轻易被人掳走,更不可能被人挟持,别说什么江湖绑架之类的事了。
再来,夜层天去到冰湖那里,发现玉棺被人抬走了,整个冰面上就留了那么一个大窟窿。而窟窿边上还掉有一枚玉佩,那是夜君夷的。夜层天拾起玉佩,轻轻摩挲着。
过后就听到了身后传来文舒的声音,“怎样?我就猜一定是夜辰向他说了什么。可南冥君做什么非要搬走梁萧的玉棺啊……”
夜层天道,“玉棺不是他搬的,是别人。”
“好吧,那现在要怎么办?”文舒道,见对方许久都不说话,忽然笑道,“看来啊,还得你去找他,怎么样也要将人追回来,是不是?”
夜层天抬头看了看这一望无际的天宇,神情平静。
“去吧……你总要做些什么,哪怕即使无法挽回,至少这一世他是你儿子,那么你做个亲人总能做的像点吧!以前就是因为你顾虑太多了,不过这下好了,什么都不要考虑了,要怎样就怎样,总不要再后悔!”文舒噼里叭啦说了一大堆,夜层天则转身往回走。
“夜星!你不要再考虑太多,也不用担心什么!认认真真做一回自己,几千年前,你明明就可以说的,你都……哎哟!”文舒正说的兴起,也不知对方怎样将那枚玉佩砸在了自己嘴上。“你个王八蛋!”文舒狠狠的将玉佩摔在了地上,那上面正有一句诗文,写的是:
与君长久,此生无憾。
第85章
既然一行人已经决定向着问剑山庄而去,夜君夷倒也没说什么。一是自己对所谓的江湖并不感兴趣,二是这几年也未再去了解过江湖上的那些人和事。只这一路上,却听了许多趣闻,李岿然陆陆续续讲着的,又都是关于问剑山庄里的故事,让人觉得那庄主闻清严还真是个侠义之士,确实是值得深交的。
“可惜啊,这闻庄主常年不在庄内,喜欢云游四海,听人说他连东岛南礁之地都去过呢!所以这次,我们事前投过一封加急的信,想必对方会算着时日赶回来吧!”李岿然说道。
夜君夷却在对方说起“东岛南礁”四字时,略是皱了皱眉,心道天下再大,他爹去过的地方,不是也有别人去过。又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便想起当年夜层天将那地方说于自己听时,还卖了关子,真以为天下就他能去,旁人不能去?兴许那地方根本就不足为奇。
于是夜君夷接着对方的话,往下讲起,“东岛南礁听说四季如春,有悠远辽阔的海,有金色细腻的沙,浅浅的海水时不时就扑上了岸,海风轻抚,夕阳成辉。那边的人都居住在竹子做成的屋子里,夜晚可以爬上屋顶,仰起头就能看到天上的星河,是另一种不同江南烟雨的美景。”
“咦,刘公子难道去过?”李岿然好奇不已,记得当时自己和他爹是在闻庄主的小宴上,才听对方无意讲起的,如今再这么听一番,还真是觉得奇怪。感叹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夜君夷摇头,又道,“我也是曾听人讲起过,以后有机会不如一起去看看。”
“真的?”李岿然似乎很起劲,恨不得立马就调转方向去东岛南礁。
夜君夷含着笑,和这个心思单纯的少年一起,觉得自己也轻松自在了许多。
这天下美景,嶙峋山石,蜿蜒河川,自己没有见过的实在太多。直到这一刻,忽然想起小时,夜层天说过,“为父带你去看看外面的山川河流,君夷要不要去?”
“不要!我要学剑!”
当年那个小小的人儿,又因何会喜欢刀剑这种东西?
“君夷为什么要学剑?”他问过。
“练好后,就是君夷来保护爹了呀!”
那是第一次,记得在自己说过这句话后,看到对方脸上闪过的难过和隐忍,心疼和激动,以及那些浅浅的浮在唇边未尽的话,原来自己同他,早已牵绊的太深太沉了吧!
一时心中有些动容,觉得很多事回过头来想,又都不是原来的面目,才想起夜层天曾在某卷自己的画像边题过字,好像是这样写的:刻意的总是诸多纷扰,偏是看不见的才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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