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式厨房边的长条形餐桌已经被弃用许久。江致深嫌它风格样式过于冷淡而且占据空间大,正打算找个时间请搬运工人来把它挪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用餐位置逐渐转移到了厨房的吧台边,紧挨着中岛台,这样他们就可以时刻看到彼此的身影,偶尔还能忙里抽空亲昵一下。
在吧台边用完晚餐后,江致深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擦干净手,转身就瞧见薛见舟还坐在高脚椅上,晃荡着腿,眼神很软,看上去有点呆,像是在盯着他,又好像只是在放空。
江致深被他这副模样可爱到了。
“我等会还有个线上会议,大概要开到八点。”男人站在橱柜边,领带松垮地挂在衣领处,身上套着围裙,衬衫打褶,衣角没有完全塞进西装裤里,一点都不像传闻中矜贵自持的执行长先生,“《生存领域》是不是今天就要播出了?我开完会陪你一起看吧。”
“嗯。”薛见舟低头揉着衣角,应完又叫住他,犹豫道,“致深,等会……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好。”江致深没有多问,见他还有些不安地皱着眉,便温声哄道,“乖,不要胡思乱想了,尤菲说你的生日会场地正在布置,你可以提提你的想法,先别操心过会儿要说的事,我开完会就来陪你,嗯?”
薛见舟乖乖点点头,又被他搂在怀里亲了一顿才罢休。
会议进程比江致深预想得还要缓慢。离八点还有一刻钟,他一边听着下属汇报,一边给薛见舟发消息,让他先不用等自己了。
会议结束时,《生存领域》正要播出。他下楼去厨房温了一杯牛奶,才端着玻璃杯回卧室。
薛见舟靠着飘窗,面前的折叠电脑桌上架着平板,欢快的综艺音效从中传出。
江致深把加了蜂蜜的热牛奶递给青年,又去拿床尾的薄毯。“结束的迟了一点,是不是等急了?”他坐到薛见舟身边,将薄毯盖到两人身上,垂眸看着安安静静喝牛奶的青年,没忍住捏了捏对方的脸颊,开玩笑说,“不过毕竟是我失约了,舟舟,要不要惩罚我?”
薛见舟窝在他怀里,嘴里含着一口甜丝丝的牛奶,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江致深作势要去揉他的头发,眼里带笑,嘴上却凶狠道:“好啊你,还真想了法子罚我,嗯?”
薛见舟抬眸看他,弯弯唇角,清冽又纯净的模样。
江致深没忍住凑过去亲他,舌尖舔过唇缝,尝到一点清甜的奶味。
青年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但还是在某一瞬间顿住动作,双手小心捧着玻璃杯,没闭眼,乖顺地抬头和他接吻。
直到薛见舟口中那一点牛奶都被瓜分完毕,江致深才微微放开他,嘴唇贴在他耳边,热流轻拂,声音里含着笑意:“太少了,没尝出味道,再吃点好不好?”
薛见舟盯着他,眼尾因为刚刚的亲吻而微微泛红,没说话,只是又含了一口牛奶,抬起下颌,如同献祭一般凑到男人唇边。
青年红唇轻抿,目光澄明,不含半分旖旎情色。江致深望进那一双像盛了一泓秋水似的眸,突然没好意思再逗他了。
男人亲亲他的唇珠,笑道:“好了,逗你玩呢,热给你喝的,我可不抢。”
薛见舟手指蜷了蜷,抿紧了唇将牛奶咽下去,把剩下半杯放到电脑桌上,侧身环住了江致深的腰。
综艺音效欢快,周身温暖,气氛正好,他却生出几分茫然失措来。
……就好像这一切并不属于他。
综艺刚好播到才艺表演的部分,流畅动听的钢琴声轻泄而出,江致深偏头仔细辨认了几句,听出是清塚信也的《春よ、来い》中的一小段。
缠绵清冷,每一个音都落得轻而婉转,偏偏阖眸弹奏的青年唇角又带着浅淡的笑意,在温暖的日光照耀下,美得惊心动魄,流转的光线轻轻跃过发尾,肆意沉浮,牵动着纤细十指,音符倾泻,仿佛是从绝望的土壤里开出希望的花来。
只是他们都清楚,那个时候的薛见舟,哪里有什么“希望”可言。
青年从他臂弯里探出脑袋,没看屏幕,而是小声问:“我是不是……笑得很难看啊?”
“不难看。”江致深毫不吝啬自己明晃晃的喜欢,“很漂亮,很帅气,非常引人注目,弹得非常棒。”
评论也的确都是夸赞之词,粉丝啊啊乱叫,五颜六色的弹幕铺满整个屏幕。
即便房间里开着温度舒适的空调,但桌上的牛奶还是冷得很快,薛见舟伸手在杯壁上碰了碰,没有继续喝。
江致深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轻声问他:“是不是冷了?还想喝的话,我现在再去热一遍——”
“不用了。”青年用鼻尖蹭了蹭男人下颌,又盯了一会儿综艺里嬉笑打闹的人群,忽然道,“致深,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江致深仍是笑着垂首看他,脸上宠溺神色分明,没有半分不自然:“这和我去给你热牛奶不冲突。”
青年却没有回答,而是抬起眸子,眼睫一敛一扬之间,那双被无数人称赞的秋水翦瞳冷静异常,像他面对着大多数人时,充满着戒备,只余下满身的刺。
他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说:“一年前,隋曼曾经把我送到赵权义的床上。”
江致深抚摸他头发的动作顿住。
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夸张的综艺音效从平板里传出。
薛见舟已经从他怀里退出来了,安静地靠墙坐着,目光落在屏幕里青年天真又温柔的笑靥上,勉强保持着镇定:“我……我后来逃出来了,但是赵权义给我拍了照片。”
“对不起,我没能找到那些东西。”薛见舟抬起头看他,波光粼粼的眼里憋着泪,如同等待着被审判的囚犯,义无反顾又毫无退路。
赵权义给他拍照片的事,是始终悬挂在他头顶上的达摩斯之剑,这种隐约的惶恐失控在前几天达到了顶峰。
薛见舟很明白江致深的占有欲,尽管大部分时候,对方只是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醋缸行为,偶尔闹闹,但他并不清楚那些照片是否在底线之内。
薛见舟始终觉得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他得到的够多了,明知道这些美好的回忆如同泡泡一样绚烂却不堪一击,仍然愿意作茧自缚,刻意遗忘那些足以把他轰入地狱的事实。
他不想让致深难过、生气,甚至对他失望,可他必须说。
他要亲手把这些刺拔出来,最好是鲜血淋漓,才能让他感到一丝真实。
薛见舟闭了闭眼睛,在欢乐的综艺背景音里,压着颤声说:“照片……照片在隋曼那里,我会想办法拿回来的。对不起,如果、如果你觉得我脏的话,我们就——”
他没能说出“分手”两个字。
明亮的灯光下,两个身影重叠到一起。
窗外夜幕深沉,雨雪渐消,水滴淅淅沥沥地溅落在窗台上。而卧室里温暖又舒适,中央空调被设定到合适的温度,勤勤勉勉地工作着。薛见舟窝在江致深怀里,呼吸交融,滚烫得让人一颗心都暖了起来。
舌尖轻轻擦过柔软的唇瓣,是极温柔的爱抚,慰藉了他满心的不安仓皇。
“不许再说了,剩下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江致深稍稍松开桎梏,强势地打断他的话。
男人眸色很沉,倒映出青年此刻怔愣的模样,本该恼怒气愤的神情,却又在那样懵然的注视下,融化成一汪温凉雪水,再也冷淡不起来了。
他低声说:“舟舟,被他们欺负不是你的错,找不到照片也不是你的错。”
江致深用指节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感受到指腹上沾着冰凉的液体。
怀里的青年在无声流泪,泪珠从眼尾渗出,沾了满脸,偏偏眼睛睁得很大,瞳仁乌黑,被泪水浸透着洗了一遍,如同某种熠熠生辉的宝石。薛见舟重重喘了一下,指尖紧紧揪着他的毛衣,骨节发白,在压着的哽咽里小声唤一句:“致深……”
“我在,我在。”江致深吻去他眼尾的泪,把他又往怀里搂了搂,轻声说,“不脏的,脏的是他们,舟舟,宝贝,乖乖,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脏?”
江致深一直都明白他们这段关系的脆弱性。明面上是因为那个愚蠢至极的包养合同,更深层的隔阂却是舟舟一直存在的不安感和自卑情绪。薛见舟始终认为自己配不上他,甚至害怕那些照片就可以左右他们的感情,可实际上——
“舟舟,我永远不会不要你。”江致深亲亲他的额头,像是在对待什么珍爱的宝物,满心满眼只剩下疼惜了,“宝贝,那不能改变什么,只要你需要,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在。舟舟,只有你不要我的份儿,我永远不会不要你的。”
——他要让薛见舟知道,在这段关系里,他的舟舟才是主导方,他甘愿臣服,也甘愿把一颗心完完全全地上交,任舟舟观赏、把玩,甚至践踏。
江致深低下头,又亲了亲怀里青年苍白的唇,热流呼出,嗓音温柔,同时响起的还有此刻分外清晰的怦然心跳。薛见舟怔怔盯着他,勉强从其中揪出几句字眼,着急地说:“我不会不要你……”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舟舟最心疼我了。”江致深安抚地拍拍他的脊背,“上次是我做的过了,我不该给你压力,是我不好。以后有什么问题,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起商量、处理,一定不要憋在心里,反而让自己伤了神,好不好?”
薛见舟忍着哽咽应一声,把脑袋埋进他的肩窝。
安抚完了,江致深这才开始算账,只不过除了嘴上硬气些,没半点气势:“还有,刚刚那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什么分手、分开,简直晦气!只要我在,我们就不会闹到那个地步。”
江大执行长越想越委屈,揉揉他的脸颊,咬牙切齿地低声控诉:“……小骗子,说什么要一辈子在一起,还答应了以后每年带我回家,结果就为了几张照片跟我提分手?薛见舟,你就是这么相信你男朋友的啊?”
薛见舟被他安安稳稳地搂在怀里,呼吸时闻到浅淡而熟悉的淡香水气味,鼻头就忍不住发酸:“对不起,我不应该胡思乱想,不应该不相信你……”
“舟舟,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你要相信,没有人比你更好,也再没有一个人会让我像倾慕你一样倾慕他。”江致深低声说,“舟舟,你就是你,无论你是什么性格,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的喜欢不会变——我的喜欢全在你这里,你还怕什么?”
薛见舟这个时候才发现,江致深对待这段感情的坚定态度,才是他最大的底气。
他的那些惶恐不安,那些经年噩梦里无法挣脱的牢笼和深渊,似乎都将随着这个人的安抚宽慰而消散。
这一次也的确是他弄巧成拙了,相比于那些照片,似乎还是他的不信任更让对方感到恼怒。
薛见舟红着眼眶,主动凑过去亲他。
一般情况下,生闷气的执行长先生都很好哄。他从前就知道了,即便是在合同期间,江致深也不会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对他发脾气,偶尔冷脸摆谱,一个吻足矣。
执行长先生很大度地接收了小男朋友的道歉礼物。
片刻后,薛见舟被亲得喘不过气来,屈膝蜷缩在他怀里,涨红着脸小口呼吸。
……好吧,看样子还是有点气的。
觉得嘴巴有点麻的青年砸吧砸吧嘴,内疚得要命,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去看自家男朋友。
江致深屈着一条腿,跟圈地盘似的把他圈在怀里,扯了一张湿巾给他擦眼睛,见薛见舟眼眶仍是湿润,不知道是哭的还是被亲的,只好开玩笑来逗他:“我怎么这么坏啊,不但失约了,还把你给弄哭了,是不是该好好惩罚一顿?跪键盘,跪榴莲,还是睡书房?或者写检讨书?我写完念给舟舟听好不好?”
怀里的青年不好意思地推搡了他一下,小声说:“我舍不得,才不罚你。”
“嗯,舟舟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这种人计较。”江致深用鼻尖蹭蹭他的耳廓,嗓音柔软得不可思议,“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不安害怕,让你不信任我,是我不好。未来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我们慢慢走,慢慢磨合,你喜欢我,我也那么喜欢你,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是不是?”
青年含含糊糊应了,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听了一会儿综艺,犹豫半晌,还是问道:“其实……你是不是都知道呀?”
所有的事实,所有的真相,他曾经遭遇的一切,甚至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容彻受黑料反噬、余桃公开道歉澄清、恒欢资金链中断、隋曼频遭磋磨,乃至赵权义被举报、入狱、失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一个人妥帖地帮他处理干净了。
以及这一次,恐怕也是致深想摘除掉他们之间的隔阂与芥蒂,才会当作无事发生,等着他亲口说出来。
江致深脸微微僵住,开始掩饰性摸鼻梁:“咳,我只是想为你出气……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会和你商量的。”
当然了,江大少爷理直气壮地想,出气总是要出的,只不过那些腌臜手段,还是不要让舟舟知道的好。
“我喜欢的,我很喜欢。”薛见舟摇摇头,眼里像蕴着星星,一闪一闪,璀璨又漂亮,他顿了一下,迟疑道,“但是,如果他让隋曼把照片放出去……”
“别担心,不会发生的。”江致深很喜欢他此刻的模样,低头和他亲昵,“也不想想你男朋友是谁,这么一点小事,舟舟,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还要一边教育怀里的青年,振振有词:“我好歹还有些人脉和手段,白白放在那儿岂不是浪费?能让你兴风作浪、呼风唤雨,那才是真正发挥用处了。”
薛见舟有些羞恼,心里又忍不住甜丝丝地冒泡,乖乖应道:“嗯,我知道了。”
……致深这话说的,弄得他好像娇气又蛮横、很不好养似的。
不过全天之下也只有执行长先生敢养他,还养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窗外雪片飘飞,漆黑夜幕苍凉而肃穆,呼啸风声被尽数阻隔,只余下小院一点昏黄角灯,一夜不灭。
温暖静谧的卧室里,江致深垂眸看他,眼窝里压下一点淡青阴翳,神情在灯光下显得柔和又缱绻:“一切都有我,我会帮你处理的,你就只需要安心准备生日会,开开心心过生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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