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晚襟其实并不关心对方手中究竟拿的是什么,只是对这个十一哥哥有些好奇,想同他说说话罢了。
“你要看吗?”穆黎出声问道。
穆晚襟扬起笑脸,提起衣摆贴着穆黎坐了下来,“襟儿不想自己看,十一哥哥读给襟儿听吧,好吗?”
穆晚襟凑得很近,穆黎盯着那双漆黑的瞳孔,有些抗拒,“……你不要靠这么近。”
“很近吗?”穆晚襟一边说着,一边又凑近了些。
穆黎朝后退了退,他太久没有与人这般亲近,以至于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哈哈哈哈,”穆晚襟缩回身子笑起来,他摸了摸鼻尖,“我们两个的鼻子靠在一起,好痒。”
穆黎看着穆晚襟那张被阳光照得异常白净的脸庞,
“你跟其他人说话也靠这么近吗?”
他问道。
“其他皇兄们吗?”穆晚襟靠在穆黎胳膊上,“他们不跟我玩。”
穆黎侧过头去看穆晚襟的脸,神情满是意外,“为什么?”
穆晚襟觉得有趣,坐直了身子答道:“先前跟他们玩的时候我犯了咳疾,躺了几个月才好。父皇发脾气,罚皇兄们关了三个月禁闭,从那以后他们就不敢再跟我玩了。”
穆黎捏了捏手中的书卷,轻声“哦”了一句,没再回话。
穆晚襟抬头去看他,明媚的阳光温软绵长,从梅树交映的枝条间投射下来,光斑星星点点,落在了穆黎的额前与鼻尖。
穆晚襟眯着眼睛,像某种懒散的小动物。
“我们是一样的,不是吗?”
“什么?”穆黎并没有听懂。
穆晚襟嘻嘻笑起来,翻了个身,爬进穆黎怀中。
“你、你干嘛!……”这样的亲昵让穆黎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起身,又怕怀中瘦小的穆晚襟会摔下去。
穆晚襟只是笑嘻嘻地拿过一旁的书册翻开,“十一哥哥教襟儿读书吧!”
他的声音软糯稚气,指尖指着书页上的字读了出来:“「法忌烦可,冶贵清灼」——”
还未读完,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笑,穆晚襟抬起头,看到穆黎正笑着看向他。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子的,穆晚襟这样想着,记忆中似乎很少见到这个十一哥哥的笑脸。
“是「法忌烦苛,治贵清约」。”穆黎纠正穆晚襟的错误。
穆晚襟只是盯着穆黎的笑脸出神,心想着刚才故意读错这句话也许是正确的选择。
暖风止不住地吹着,耳畔是穆黎照着书卷读出的那些烂熟于心的句子,穆晚襟有些昏昏欲睡。他往穆黎怀中又缩了缩,调整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模糊间想到了那只走丢的蝴蝶不知去了哪,也许此刻已经飞回了家。
直到睡着前,他只依稀记得,那日的风中,是漫漫的红梅花香。
第24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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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穆黎睁开眼睛,见穆晚襟正撑着头出神地望向窗外。听到响动,他回过头,“皇兄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穆黎坐起身,“倒是你,又在看些什么?”
穆晚襟笑着将穆黎拉至身侧,揽住他的肩,“皇兄你瞧,天亮了。”
穆黎顺着穆晚襟的指向朝天边望去,那儿残月未尽,但却已然明霞透亮,层云舒展,呈日出之势。
“黎明时分的云霞真好看。”穆晚襟亲昵地埋首于穆黎脖颈处,说话间的鼻息弄得穆黎痒痒的。
“别胡闹,”穆黎去推身上撒野的穆晚襟,“起开!”
穆晚襟老老实实将头抬起,却长腿一跨,坐在了穆黎腰间,幽幽道:“皇兄……襟儿这里不知道怎的就硬起来了,应当如何是好?”
像是为了证明所言不虚,他用下身顶了顶穆黎的腰。如此下流的动作,面上却是惊惶无措的表情,仿佛第一回 经历这样的窘况。穆黎想起了昨夜的荒唐,脸上有些羞窘,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男子晨间如此很正常,你先起来。”
穆晚襟没有继续胡来,从穆黎身上离开。他躺到床上,双手环住穆黎的腰,“皇兄再陪襟儿睡一会,可好不好?”
穆黎拉开对方细白的手腕,“今日朕有事出宫,你若困倦,在此再睡一会吧。”
“出宫?”
“嗯。”
穆黎下了榻,理了理衣物,穆晚襟也不再睡了,爬起来缠着穆黎带他一同出去。
“皇兄带上襟儿吧,绝对不拖累皇兄办正事!”
穆黎睨了一眼眨着漆黑双眼卖乖的穆晚襟,“你倒也不问问办什么事。”
穆晚襟扬起明晃晃的笑,“皇兄做什么都是对的!”
“今日之事不便人多,”穆黎拍了拍穆晚襟的脑袋,“下次皇兄再陪你出去玩。”
穆晚襟得了许诺,开心地挽住穆黎的胳膊,问道:“那咱们一道出宫?”
穆黎没再拒绝,二人换上便装,略微整理了一番形容,便出了殿门。还未走多远,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个小太监。
“哪来的小太监,如此不懂规矩。”穆晚襟推开面前瘦弱的小太监,又转头望向穆黎,“皇兄可有伤到哪里?”
穆黎正要作答,那撞得晕乎乎的小太监突然惊恐地跪下身赔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冲撞了皇上和王爷!”
“小栗子?”穆黎皱着眉问道,“晨间不见你伺候,这般匆匆忙忙,是打哪来?”
小栗子哆嗦着嘴唇,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哭完的模样。
“回皇上的话,奴才从内廷苏姑姑那来,昨夜与总管告了假,所以今日未能服侍您洗漱,还望皇上恕罪……”
“起来吧。”穆黎将人叫起身,又随口问了一句,“你去那作甚?”
小栗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睛,低声答道:“近些日子苏姑姑犯了病,奴才小时候身子弱,受过不少她的照顾与恩惠,昨夜她病得厉害,奴才去那边照顾她。”
穆黎点了点头,正准备走,却听到小栗子颤抖着声音叫道:“皇上,您、您能去看看苏姑姑吗?张太医说她快不行了……苏姑姑她曾是替梅太妃接生的宫女,这些日子一直跟奴才说些往事,您、您——”
“放肆!”穆晚襟不悦地出声,“区区一个宫女怎么敢劳烦皇上去探看?若是过了病气给皇上,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小栗子被吓得噤了声,穆黎却止住了穆晚襟的责骂,“人之将死,又算与朕有过渊源,去看一眼也无妨。”
穆晚襟扫了一眼缩着肩膀的小栗子,小栗子抖了抖身子,忙不迭为二人带路。
宫女们居住的内廷环境十分简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穆黎一眼就看见了床上静卧着的年迈宫女。
“苏姑姑,”小栗子走到床边,拍了拍苏姑姑的肩膀,“皇上来看你了。”
床上的女人半晌才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苍白的脸上满是皱纹,枯瘦的身躯挣扎了好一会想要起身。
穆黎走过去,轻轻按住那瘦得不成人形的身体,“不必多礼。”
“皇上……”苏姑姑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不太清明的光,声音颤抖着道:“真的是您——真好……真好……”
穆黎将她的胳膊抬起,放入了被褥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苏姑姑,兴许是想到了母妃,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悲怆。这些曾经与母妃有关的人,终将在长久的岁月中逐渐老去直至消失。宫中也再不会有人提起曾经那位巫术祸主的梅妃娘娘。
也不知是见到穆黎过于惊喜还是是回光返照,苏姑姑像是有了力气,嗫嚅着翻来覆去说着些梅妃在时对她的恩惠。
“皇上啊……”苏姑姑伸出枯如朽木的手,拉住了穆黎,“奴婢早就知道,您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穆黎宽慰地轻拍了拍苏姑姑的手,苏姑姑感动地两眼泛着泪光,“……您出生那日……漫天的晚霞……那是许久未见过的漂亮景色啊……是吉兆啊皇上……”
穆黎愣了一下,问道:“苏姑姑,你说什么?”
“……是吉兆……”苏姑姑重复道,“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老奴不会记错的皇上……”
苏姑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嘴里反复小声呢喃道:“不会记错的,奴婢不会记错的……”
穆黎抽回手,他飞快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穆晚襟,转头对小栗子说道:“宣太医再为苏姑姑号个脉吧,若是熬不过去,便差人给她家中送点银子。”
“是,”小栗子抽抽噎噎地跪在地上领命,“奴才代苏姑姑谢恩。”
穆黎与穆晚襟一前一后出了门,外边却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穆晚襟接过小栗子送上来的伞,为穆黎撑开,“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低声问道。
穆黎看了眼变得灰仄的天空,“十三你总是这样工于察言观色。”
穆晚襟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放在眼前细细观察了片刻,才回答道:“因为是皇兄,臣弟才会格外关注。若是旁的阿猫阿狗,襟儿才不会放在心上。”
这荒谬的类比让穆黎哑然失笑,他看着穆晚襟那张如雪般白净的脸,“不知朕在十三弟眼中是阿猫还是阿狗?”
被抓到话柄的穆晚襟仿佛恼羞成怒一般皱着眉嘟囔:“臣弟可未曾那样说过!”
穆黎收了笑意,低声道:“方才那苏姑姑说朕是黄昏时出生的,但朕分明记得母妃曾多次提到朕是黎明时分所生。”
穆晚襟也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此事找来玉牒一查便知,那上头肯定不会有错的。”
穆黎点了点头,他心中有所怀疑,但眼下不是去翻阅玉牒的时候,得速速出宫与叶初曈会合才是。
“不过是谁记错罢了,皇兄何必挂怀。”穆晚襟补充道。
“也是。”穆黎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速速出宫吧。”
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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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府
“少爷,您一早去哪儿呀?”阿九跟在叶初曈背后问道,“早膳还未用呢,福伯蒸了好些包子!”
叶初曈没有停下步伐,只是回头答道:“今日我有事要出门,你们吃就好了。”
二人正说着,门口福伯迎面跑了上来,“少爷少爷,老爷的家书到了!”
叶初曈走上前去,接过家书展开。福伯见叶初曈读罢神情有异,赶忙问道:“怎么了?”
叶初曈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他老人家老毛病又犯了,近来腿疼。”
“昌远天寒,如今又是隆冬,老爷这……”
叶初曈拍了拍福伯的肩膀,温和地宽慰道:“您就别操心了,军中有随行的大夫医治,不会有事的。”
他虽嘴上这样说着,但心中却不禁暗暗担心。父亲年事已高,常年行军打仗落下的大小毛病很多,往常都是他在身旁照顾着,如今自己回京,也不知其他人能否照看周全。
只是现下无法立即回昌远,只能盼着开春天气能尽快暖和起来。
叶初曈将书信放回信封内递给福伯,“福伯你们先进去吧,我急着出门办事,就不与你们多说了。”
说罢便转身朝府门走去,留下一脸担忧的福伯与阿九。
由于昨日的不欢而散,叶初曈未曾与穆黎约好何时何地碰面,他只好估摸着时间,早早来到穆黎出宫的必经之路上侯着。
天上下起了大雪,叶初曈寻了棵枯树,勉强遮挡一二。他蹲下身,低头捡起了根树枝,在皑皑白雪上将平都一案当时的一些细枝末节又细细梳理了一番。
这边穆黎与穆晚襟在城门口分别,还未走出几步,便见到不远处蹲在树下的叶初曈。此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叶初曈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格外孤寂。穆黎撑着伞走到他跟前,将伞朝对方身上侧了侧。
察觉到跟前有人,叶初曈才恍然抬首,一张白皙的脸被冻得失了血色,衬得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亮得出奇。
“微臣叩见皇上。”叶初曈在雪地上跪下行礼,衣衫被雪水浸湿了一片。
“起来吧,”穆黎看了眼他,低声道,“既是出宫,便不再行此虚礼。”
叶初曈起了身,看着只身一人的穆黎问道:“皇上您怎么孤身一人?”
“怎么,出宫查案朕还需带上御林军一同前往吗?”
叶初曈接过伞替穆黎撑着,解释道:“微臣是担心皇上的安危……”
“好了,”穆黎止住了对方的言语,“不过是随口揶揄,你也分不清真假。”
“皇上……”叶初曈摸了摸鼻尖,赧赧地笑了。
穆黎登上一旁叶初曈备好的马车,“此番出宫,你我便不再以君臣相称,只说是江南来的商贾,掩人耳目。”
“是,皇上……”叶初曈反应过来,想了想才补充道,“主子。”
穆黎垂眼整理着斗篷上的残雪,缓缓问道:“知道要去哪吗?”
叶初曈也登上马车,坐在前方,“平都一案中朝廷下放的赈灾银两皆被层层侵吞,而赈灾的粮饷却几乎都卖去了「恒发粮行」。虽当时已将该粮行查封,但却迟迟查不到其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再加上刘恒那边的名册一出,因之牵扯人数众多,故而就此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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