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伽南不禁毛骨悚然,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的情景更诡异恐怖。
几分钟后,机械手臂完成了操作,穿防护服的人又出现在画面里。那人竟然把手伸进Alkaid敞开的头颅之中,将他的大脑,连带着密密麻麻触须样的神经,整个儿取了出来!
第15章 15 容器
周伽南胃里一阵翻腾,嘴里的肉味也变得腥得令人作呕。可他还没吐得出来,又被画面中接下来的场景吓得呆若木鸡。
商北斗的头颅,竟被手术人员徒手掰开了,却一滴血也没流。Alkaid的脑组织被放入商北斗的颅腔里,天花板上垂下另一批机械触手,将商北斗的上半身团团围住。周伽南看出,刚才那第一批触手负责将Alkaid的脑组织从他身体上切割下来,而这一批则要把Alkaid的大脑与商北斗的身体“缝合”在一起。
从机械手臂忙碌移动的缝隙里,能看到商北斗的后颈和脊背上的皮肤也被切开,同样一滴血也没有。皮肤的切口整齐干净,里面有一排排细小的蓝色光点荧荧闪耀。
周伽南倒抽一口冷气,手捂着嘴,压抑住惊恐的尖叫。商北斗不是人!不对,商北斗的身体不是血肉之躯,他是……他是个仿生人。
“缝合”神经花的时间比切割要久,周伽南死死盯着屏幕,眼都不敢眨一下。成功了吗?应该成功了吧,商北斗现在不活蹦乱跳地跟他生活在一起吗?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却出了一身冷汗。
Alkaid的大脑,放进人形机器里,就变成了商北斗?!这具身体应该是某种新型仿生材料做的,周伽南无比震惊地想,太真了,触感和功能都足以乱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甚至怀疑过商北斗是他幻想出来的,却从没想过商北斗不是“人”!周伽南回想起这些日子与商北斗肌肤相亲、体液交融的点点滴滴,几乎不敢相信;可眼前正在进行的“大脑移植”手术,又证据确凿,令他不得不信。
十几分钟后,机械触手完工收回,手术人员将商北斗从椅子上解下,脸朝下放在一张手术床上。这时周伽南猛地想起,Alkaid呢?他急忙在画面上搜寻。屏幕一角那张手术椅上,Alkaid裂开成四瓣的头骨鲜血淋漓,歪斜耷拉在那具萎缩成孩童大小的可怜躯干上。
Alkaid死了,不,应该说,Alkaid的肉体,就这样被淘汰、被抛弃了。
中午,商北斗赶回公寓。进门的瞬间,他的心停跳了几拍,紧张得像6岁那年第一次接过老师手里的期末考试卷。周伽南应该不会跟他分手吧?但他没有十成的把握,周伽南从来不按牌理出牌。
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在客厅沙发上,走进卧室,看见周伽南背靠着床头抱膝蜷成一团。
“伽南?”他跪上床,刚伸出手还没抱到,就听周伽南冷冷抛出一句:“别过来。”
商北斗心口一跌,小心翼翼地问:“饿了吗,伽南?我们出去吃,还是点……”
“骗子。”周伽南恶狠狠道,“嘴里没一句实话。”
商北斗心虚接不上话,顺着周伽南直愣愣的目光,他看见对面电脑屏幕里的静止画面。那是实验室为了帮助商北斗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发给他的手术过程视频。
“伽南,可以听我解释吗?”商北斗惊觉大事去矣,声音都在颤抖。
周伽南两眼瞪得大大的,眼神却呆滞凝固。“你是个什么东西?”他问。
尽管处于惊惶失措的状态下,商北斗却能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他从手术台上醒来后,负责帮他适应“新生命”的科学家们花了好几天时间向他解释的第一个问题。
“我是人。”商北斗笃定地说出他被灌输而来的坚定信念,“人的本质是大脑,身体只是大脑的容器。”
“你是人?那Alkaid是什么?”周伽南厉声质问,“Alkaid死了!他们杀人了!”
“严格地说,并没有。欧盟的死亡认定标准,是脑死亡。Alkaid……我的大脑,一直活着。”商北斗没想到,原本预备的,万一被告上法庭,他需要做出的申辩,居然在心爱的人这里用上了。
周伽南抖动双瞳想了很久,才又问道:“Alkaid……你原本运动神经元损害,怎么现在又能动了?”
商北斗解释道,这个视频只是手术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科学家们又为他做了神经元移植,给他换上健康的运动神经元,第三阶段则是适应性训练和社会学习。
他刚说完,周伽南立刻就发现了问题:“不对呀!如果可以通过移植神经元获得健康的运动神经,那有什么必要换身体?只要给你做移植神经元的手术!肌肉是用进废退的,有了运动神经,只要慢慢训练,你就能重新动起来!”
商北斗摇摇头,哀伤道,“因为这项实验的目的,并不是治好我的病,而是测试脑机仿生体与人类大脑的耦合性。这具身体,我只有两年的使用权。”
“两年后呢?”周伽南惊叫出声,“他们还要收回去?”
商北斗顿了一下,认真点了点头。
“你疯了?!只能活两年,你就答应给他们做实验?”
商北斗低头又抬头,好像很轻松似的说:“不是我‘答应’做实验,是我很努力才争取到的机会。反正本来也活不长,两年的时间,足够找到你、再见你一面。伽南,对不起,不能一直陪你走下去。实验室阶段用了八个月,适应性训练也花了不少时间……就只剩下303天了。”
第16章 16 死刑
周伽南抄起身旁枕头朝商北斗砸去,边打边骂:“骗我!还骗我!还有零有整的!大骗子!你不是人!”商北斗举起胳膊格挡,连声叫着“伽南”求饶。退到电脑旁,他一边挨打,一边逮空儿滑动屏幕找到一份文件,打开递到周伽南眼前:“你看,你看!我签了合同,不是故意骗你!”
周伽南胸口起伏喘着粗气,夺过电脑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乙方不得向任何组织或个人透露实验相关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实验目的、过程、技术细节等……”
“若因乙方做出违背实验目的的行为导致实验失败,乙方须承担全部后果并支付罚金人民币两仟万元整……”
“脑机仿生体归甲方全权所有……甲方有权自2030年12月1日起收回脑机仿生体……”
逐字逐句地精细阅读,使周伽南暴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细细看了两遍后,抬头说道:“你是不是傻?这是什么狗屁合同?根本没有法律效力!”
合同围绕“脑机仿生体”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做出了详细的约定,可完全没提到商北斗本人。即便把他的大脑取出、放进仿生体中这一行为不会导致他的“脑死亡”,可一旦脑机仿生体被收回,他的大脑没有其他“容器”可用,还不是一样会脑死亡?收回仿生体的过程会导致他死亡,这就是犯罪,什么样的合同都不能保护犯罪行为,这一点在哪个国家都一样。
周伽南说完,商北斗恍然大悟似的说:“哦……所以我不用赔钱?”
“啊?不是……”周伽南气得照他脑袋上呼一巴掌,“你这个脑子真的是……他们不能收回你的身体!收回仿生体会导致你死亡,谁敢这么做?要坐牢的!在我们国家,直接判死刑。”
商北斗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他咬咬下唇,握住周伽南一只手说:“伽南,视频你看完了吗?有没有看到,真正做切割大脑和缝合神经的,不是人。那是一台人工智能手术机器人,它不怕坐牢。这个机器人甚至不是人造的,是另一台人工智能设计研发的。设计研发它的机器人,又是别的人工智能设计研发的……”
“那总得有人向手术机器人发出指令,不是吗?”周伽南打断他问。
商北斗摇了摇头:“不需要。手术机器人运行的是‘最优解’算法,它会评估病患伤者的状态,在现有的条件下寻求效益最大化的可能性,并做出相应的手术决定。”
周伽南半张着嘴,这才明白那个诡异的“换脑”实验真正的过程。只要把一个已经昏迷、处于开颅状态的渐冻症患者,与一具性能完好的脑机仿生体同时摆在这个手术机器人面前,它评估现状后,自然会做出“换脑”的决定,因为这是它力所能及的、治疗这名渐冻症患者的“最优解”。
同样,收回仿生体只需要设计一个“仿生体对身处其中的大脑构成威胁”的情境,手术机器人为了“救出”大脑,就会做出把大脑取出来的决定。这个过程没有“人”的决策参与,因此没有任何人违法犯罪。
“他们怎么保证你到时间一定会回去找他们?”周伽南问。
商北斗拿起周伽南的手放在他裸露的胳膊上,平静地说:“这几年太阳黑子活动进入高峰期,根据太阳活动监测模型预测,2030年12月会迎来峰值。我皮肤下的胶体蓄电池,是靠接收太阳辐射驱动,受到强辐射影响就会暂时失效。没有它们提供能量,大脑几分钟之内就会死亡。不管我回不回去,只要太阳黑子活动加剧,我都会死。这个合同是要确保我死的时候不毁坏这具身体,使他们能顺利回收。”
周伽南握着商北斗小臂的手渐渐用力,黑瞳颤抖着在眼眶里左右转动,自言自语道:“那你到时候躲进一间隔离辐射的……不行,胶体电池在没有辐射的地方不能供能,一样会死……那你坐飞船飞出太阳系……不行,载人航天器速度不够,来不及……那你问问他们,能不能再做一个仿生体?你让他们再给你做一个……”最后几个字已带了哭腔。
商北斗把他拉进怀里抱住,脸埋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安慰他道:“没事儿,伽南,能再见到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了。而且还能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真的,我已经觉得很幸运、很幸福了。剩下的303天,我们好好珍惜,就行了……”
“不行!我不同意!”周伽南在他怀里挣扎扭动,“一定有办法!再想想,再……唔……唔……”
商北斗按着他后颈,深深吻进他嘴里,用膝盖顶住他胯间,将他推倒在床上。
“伽南,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商北斗扯掉他的睡裤,把他两条长腿架在肩上,又俯身亲他脖子,“要做很多很多爱才行。”
第17章 17 是神
商北斗抱着周伽南的脖子啃了半天,才发觉人家根本没反应。他睁开眼,抬头对上周伽南那双闪着怒火的漂亮眼睛。
“反正老了兜不住、被护工打的不是你,对吧?”周伽南推开他,气鼓鼓地说,“你就是个太阳能小玩具!我现在没心情,不想用,行吗?”
商北斗尴尬地爬起来跪在床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两边大腿上,小心翼翼道:“只要我能按要求完成实验、到期让他们顺利回收仿生体,就能得到1000万元的奖金。我会立遗嘱,把这1000万留给你,反正我没有别的亲人了。你省着点儿花,到老了应该够定制那种AI陪护,很专业的,绝对不会打你……”
“谁稀罕你的钱?!”周伽南气冲冲提上裤子,回到桌边狠狠敲着键盘骂道,“我看你就像个AI!命都快没了,还一天天就知道做做做!你是个AI性工作者吧?”
“我不是……”商北斗刚要解释,就听周伽南冲他凶道:“闭嘴!”
商北斗只好乖乖闭上嘴,看着周伽南打开各大学术论文数据库,以“脑机仿生体”、“神经移植”、“太阳能胶体蓄电池”、“太阳黑子活动”、“可控辐射隔离”等几组关键词进行搜索。周伽南神情严肃而专注,打字和翻页的速度极快,商北斗连标题都没读完,他已经关掉去看下一篇了。
浏览完近十年的相关领域研究成果,周伽南整理出一张布满全页面的图表,接着给可能有帮助的研究者和科研团队负责人发邮件。键盘声劈里啪啦,窗外光影变换,不知不觉就天黑了。
周伽南终于忙完了,他关上电脑,手握后颈回头问商北斗:“你那些‘实验室的同事’们,都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大学工作?”
商北斗心知肚明,周伽南做这些都是徒劳,可他也知道,周伽南接受不了这件事是因为舍不得他死,说明周伽南还是很在乎他的,只是嘴不饶人。于是他拉住周伽南的手道:“所有研究人员都是匿名的,每个人都有个代号,就连实验室都是虚拟的。这个‘奥林匹斯’只是个共享虚拟空间,他们……还有我,都是用耳机接进这个空间来联系。你这些邮件的收件人中,可能就有奥林匹斯的组员,但没人会承认自己跟这些研究有关。这些年奥林匹斯做的实验与探索有违人类科学伦理公约,没有科学家愿意跟它扯上关系……”
“你的意思是,我发这些邮件根本不会收到有用的回复?”周伽南甩开他怒道,“那你就干看着我忙了大半天、全是无用功?”
商北斗张口结舌,“嗯啊”了半天,眼看着周伽南脸都气红了。周伽南一把拽掉他左耳蜗里那个白色的耳机,塞进自己耳朵眼儿里说:“你给我打开!我直接跟他们……嘶——啊!”
尖锐的刺痛电流般窜进耳朵,周伽南疼得瞬间眼泪都飚了出来。商北斗赶紧把那东西抢回来:“伽南!没事儿吧?防盗的,这个……生物识别……”
床上,商北斗的手机发出蜂鸣报警,屏幕上弹出一个明黄色警示框:耳机已离线,距离您0.2m。
商北斗赶忙把它塞回去,正要接着安慰抱着头的周伽南,耳机那头便传来赫尔墨斯沉稳却严肃的声音:“1.0,什么情况?”
“没事,没事,我们……伽南试戴了一下……”商北斗脸红了,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周伽南的面与自己的“造物主”们通话。几个月的交流与陪伴,随时随地出现在他耳边的争吵辩论,吵吵闹闹、说说笑笑,这些他素未谋面的大科学家们,对他来说像朋友,更像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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