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盯她:“别明知故问。”
秦越说:“周斯,我明确说过,我们不……”
周斯意识到秦越要说什么,心脏一沉,率先转身:“我一晚上没睡,又赶了趟早班飞机,现在又累又饿,你别刺激我行吗?求你了。”
秦越已经到嘴边的话滚了滚,咽回去说:“会议九点开始,你还能睡一会儿。”
周斯“嗯”一声,却只是站在电梯前,频繁地抬头看上面的数字。
这个动作暴露着她的焦躁。
两人一起下来,在宾馆的食堂吃了饭,打车到〇七一。
因为今天是第一次完整意义上的集体会议,各家都到得很早,秦越和周斯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秦越在门口站了一下,提步往里走。
会议桌边,正在调多媒体的仝河看到周斯,立刻迎上来说:“周工,总算把你们盼到了,一路辛苦。”
周斯笑着寒暄:“仝部长客气了,能为〇七一效劳,是我们MT的荣幸。”
仝河拍拍手,提高声音:“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MT的周斯周工,也是我们周老师的独生女,一位很优秀的逻辑工程师,这次过来主要是为我们解决芯片全国产化的问题。”
大家纷纷起身欢迎。
周斯游刃有余地应对,同时不着痕迹地在里面打量了一圈,视线停到站在窗边接电话的沈见清身上。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下一秒,沈见清握着电话转身。
周斯的目光猝不及防和她撞到一起,感受到了她波澜不惊的表情之下深藏的暗流。
周斯戒备心起。
沈见清却只是地从容收回视线,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论文发我邮箱,晚上九点之前给你回复。”
电话挂断,沈见清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问仝河:“这位是?”
仝河抬手介绍:“MT的周斯周工,负责芯片部分。周工,这位是江坪大学的沈见清沈老师,负责主体控制。”
周斯一听到“沈”这个耳熟能详的姓氏,立刻就肯定了自己猜测——她是秦越的那个21年。
秦越不喝酒,但是去年夏天,她回江坪参加毕业答辩,来回也就一天的时间,再过去,却忽然“醉”到失去了意识。
她和丢了魂一样,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骤然看到周斯那秒,张嘴就是一声“沈老师”。
那一声无助到周斯至今难忘。
周斯和面前这个美艳夺目的女人对视着,心里对她生出芥蒂,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沈见清朝周斯伸手,说:“久仰。”
周斯回握住沈加清,微笑:“过奖。”
两个年龄相仿,气质相似的女人同框,毫无疑问会立即成为焦点。
宋迴不禁叹了一声:“要死!”
秦越闻声,抬眼看向宋迴,后者立刻转身低头,往墙边一缩,强行隐身,看着智商很不正常。
秦越见怪不怪,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种会议的主次非常分明,老师、领导围着会议桌坐,各家学生、下属坐其后方,方便交流。
按理,秦越应该找个离周学礼近的位置,奈何她吃饭太磨蹭,来晚了,那边已经没有空位,只能和宋迴一起缩在墙角。
秦越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开机。
屏幕刚亮起来,就听到周斯叫了自己一声。
秦越抬头,看到周斯扶着一把椅子说:“坐这儿来。”
那把椅子原本是师扬的,现在他坐到了周学礼旁边。
这个安排很合理。
秦越就没有推辞,她随手合上电脑,提起放在脚边的背包走过来,说:“谢谢。”
周斯顺杆子爬:“真心想谢的话,中午陪我去外面吃饭。”
周斯扫一眼仝河,侧身到秦越旁边,压着声说:“不是我地域歧视啊,实在是北方人的口味太重了,我吃一顿饭得兑两瓶水,胃都能撑炸。”
秦越不喜欢这么近的距离,但会议室里有二十多双眼睛盯着,她一躲,周斯的面子就挂不住了。
秦越只好站着没动,等周斯说完了抬眼,后知后觉发现,沈见清就在自己正对面的位置上坐着,此刻正气定神闲地翻看项目文件,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秦越眸光一动收回视线,坐到椅子里说:“我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吃的。”
周斯说:“我导航。”
周斯拿着手机问秦越:“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提前订。”
秦越揭开电脑,言简意赅:“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不想吃的。”
“没有。”
周斯唏嘘:“真难伺候。”
周斯走到会议桌前坐下,双腿交叠,看了眼斜对面稳重干练的沈见清,再开口,声音略高,“那就去吃山药疙瘩汤吧,你一没饭吃就惦记这个。”
周斯的本意是彰显自己对秦越的熟悉。
不想,她话一出口,秦越敲击键盘的动作就停住了。
秦越没有抬头,不确定沈见清听见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饭是两年前,沈见清每天下班跑一家店,跑了整两周才找到的。
找给她这个骗子健脾养胃。
现在忽然听到这个骗子还在惦记,是会愤怒?恶心?害怕?还是三者都有?
秦越沉默几秒,用能让沈见清听见的声音,对周斯说:“你记错了,山药疙瘩汤是我不喜欢吃的。”
周斯一顿,立刻明白过来秦越话里的意思,她顺着说:“我一天忙得团团转,能记住你个小哑巴说过什么就已经很厉害了好吗,还跟我抠字眼,没良心。”
周斯语气里的熟稔和亲热不加掩饰,别说有心人,就是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的吕智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秦越扶着电脑抬头,声音微低:“周斯。”
周斯连声求饶:“好好好,我不说了,中午出去了再看,行吗?”
秦越看着她,静了片刻说:“看资料吧。”
周斯提起的心一颤,如释重负。
对秦越,她本来就没有把握,现在还见到了才能与样貌并存的沈见清,危机感几乎是在呈指数增长。
可她又没有办法排解,只能仗着秦越不会和人生气,耍一点小心机,暗暗地将危机感转嫁到沈见清身上,让她自乱阵脚,或者直接知难而退。
她知道这种做法很幼稚,但是除此之外,她没有一丝能和沈见清抗衡的资本。
周斯呼吸沉缓,眸光一抬,看到沈见清竟然把手里接近一公分厚的资料捏出大片明显的褶皱。
她心里蓦地一松,知道自己暂时处于上风了。
处在上风的人潜意识里会觉得自己运筹帷幄。
这种自信能帮她大幅度降低因为心急而犯下错误的概率。
周斯不露声色地牵了牵嘴角,翻开资料快速阅读。
九点,会议开始,仝河先和周斯介绍了整体情况,然后提出芯片需求。
周斯跟着PPT里的描述快速过了一遍,目光一转,对上斜对面的沈见清:“沈老师,主控CPU的处理频率,你们希望达到多少?”
沈见清不假思索:“3GHZ以上。”
周学礼蹙眉:“这个频率会不会太高了?”
沈见清说:“在22马赫的飞行速度下,我们既要判断爆破距离,还要准确控制引爆时机,低频CPU不可靠。”
周学礼:“但是3GHZ,5nm工艺,军用级别,这算是全球顶级工艺了。”
沈见清“嗯”一声,视线重新对上周斯:“周工觉得有困难?”
周斯镇定自若:“如果连我们MT都说有困难,那您这个需求恐怕就没有人能满足了。”
两人对视着,无声较量。
平静而汹涌的气氛之外,秦越看着电脑上实时共享的PPT,没有抬头。
中午十二点十分,会议暂时告一段落。
仝河招呼一众人去吃食堂。
周斯率先说:“我和秦越就不去了,我们去外面溜达一圈。”
仝河应一声,顺口问:“您和秦工好像很熟?”
周斯笑道:“我们何止是熟啊,应该说是关系匪浅。”
话落,沈见清身姿笔直地从两人旁边经过,走出会议室。
沈见清的高跟鞋声对秦越来说实在太过熟悉,她凝固在电脑上的目光不自觉跟到眼尾,发现她黑色的高跟鞋是红色的底,很张扬的配色。
秦越把电脑装进包里,站起来对仝河说:“我没上过全日制的大学,学历很差,现在能跟着周老师读研,全是周工帮的忙。”
仝河惊讶,他还以为秦越一路重点上来的,但他没把话当面说出来,笑着打了两句哈哈,就赶紧跑出去,引导大家往食堂走。
原本热闹的会议室忽然变得静悄悄的。
周斯笑了一声,曲腿靠在桌边,说:“秦工,你宁愿贬低自己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真有这个必要?”
秦越说:“有。”
周斯笑容微僵,在秦越说出更刺激的话之前,直起身体,快速道:“赶紧吃饭走,我都快饿死了。”
秦越看着她自顾自的背影,已经到嘴边的话又一次没能出口。
————
〇七一旁边的菜馆,周斯点完菜靠了一会儿,控制不住心底蠢蠢欲动的试探,主动打开话题,“她就是你的那个21年?”
秦越在笔记本触摸板上滑动的手指微微一顿,说:“嗯。”
“挺厉害的。”周斯不带偏颇地说:“反应快,考虑问题全面,在前辈面前不卑不亢,对我么……”
周斯观察一秒秦越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才又说:“态度没那么圆滑,但也没有夹带私人感情,刻意针对,挺让人佩服的。”
站在周斯的角度,沈见清毫无疑问是她的情敌,她却在说情敌的好。
这个态度很难不让人多想。
秦越暂时放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周斯:“你想说什么?”
周斯点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蜷回来,尽可能不让自己露怯,“想说她对我有敌意。”
秦越不语,她昨晚已经感受到了沈见清行为里的异常,只是没理由和胆量思考这背后的原因。
周斯告诉她:“对情敌有敌意,就表示对你还有心意。”
秦越平静的心跳轻轻撞在胸口,身体后倾,靠到椅子里:“所以呢?”
周斯说:“你怎么想的?会不会借着这次机会和她旧情复燃?”
秦越看着桌面,很久才开口:“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因为什么分的。”
周斯问:“因为什么?”
秦越说:“我这个人。”
周斯错愕。
她听过各种匪夷所思的分手理由,独独没听过“因为人”。
可人不是感情里最根本的存在?
连人都介意了,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和可能?
那她担心的旧情复燃不就是庸人自扰??
周斯心跳加速。
从徐徐到着急,再到现在突然放心。
她的心在经历过起落之后,好像有些等不及了。
周斯放在腿上的左手握起又松开,反复几次,克制着心底的激动说:“秦越,第三十七次——跟我在一起吧,我保证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儿。”
秦越抬眼看着周斯,知道自己被打断两次的话终于找到出口的机会了,固然伤人,但拖泥带水的结果只是让周斯越陷越深。
而她已经负债累累,再也承担不起任何人的感情。
秦越坐起来,看着周斯的眼睛,曼声说:“你第一次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不代表我不再喜欢她;只要我还喜欢她,别人就不会有任何机会。周斯,别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了,她已经不是我的21年,是23年了。”
周斯五脏一震,骤然清醒,后悔自己得意忘形。
可事到如今,她也绝无回避的可能。
默了默,周斯笑出一声,语调轻松地说:“喜欢你是我的事,你管不了我,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是会反复确认你的意见,但一定不会逼你什么。”
秦越默然。
如果她当时能有这么坦荡健康的心理,是不是就不会和沈见清走到那么激烈的一步?
越是这样,她越不想让周斯继续耗着。
秦越看着周斯,语速慢却坚定:“不论你确认多少次,我的态度都不会变。”
周斯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还好服务员及时过来上菜,她才从中得到短暂的修整机会。
过后,周斯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拿起筷子说:“赶紧吃饭吧,把你占久了,我爸准火,他现在就看你顺眼。”
秦越没得到周斯明确的答复,执拗地看着她不动。
周斯没办法,在桌下给了秦越一脚,笑得无奈:“喜欢你这件事,我自己也管不了啊,你让我怎么办?等时间倒流,还是心脏猝死?我们这行加起班来不要命,真还挺容易猝死的。”
秦越终于皱了眉头:“不要说这种话。”
周斯短促地笑出一声,头低下来:“那你就别管我。”
“……”
静默突如其来,和玻璃另一面的繁华泾渭分明。
秦越头一次在周斯脸上看到这么落寞的表情,她于心不忍,可也无能为力。
在感情里,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可以拿来处事的正面经验乏善可陈。
半晌,秦越说:“周斯,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周斯垂手,把筷子并在餐盘里,笑了声,说:“知道了,快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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