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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给姜淹谋划高考填报志愿的事情，姜冬早就从妻子那儿知道儿子在看医学类的书籍，他隐隐担心，姜冬和他的姊妹们都是医生，天天忙得家顾不上，自己也累得脸上起斑。姜冬其实是不想让儿子继承他的衣钵。
妻子说，我也不想让他学医，太辛苦了。
姜淹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母亲不喜欢的，他就不可能再学了。
“那就学法吧，反正孩子也喜欢。”几个叔叔们道，“为民除害，匡扶正义，那电视上演的多好啊！这专业有前途！以后到了社会上也受人尊敬！”
姜淹想，为不为民他倒是不在乎，他得先为自己除掉母亲这个祸害。
秋容这次没有反对。
去北京前，秋容执意要送儿子到校，姜冬怎么劝都没用。最后差点跟妻子吵了起来。秋容说，你就不能关心关心儿子吗！一天天就知道忙你的事，儿子的事不是事？姜冬也振振有词，他都多大了！他都成人了！你还当他三岁？你干脆把他拴裤腰带上系一辈子吧！
姜淹跟母亲说，妈，你不用去，我一个人能行的。
母亲看着他的目光像在审视儿子是不是有异心，一如从前。姜淹知道如果这次她还是跟着他、监视着他到学校里去，他的计划就不会再变了。
他就必须得杀了她。
他是把母亲生死的选择权放到了她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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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的男寝门口围了一圈人，都在看他们寝室门口贴着的姜淹的照片。
“嘻，还好不是我们寝的，不然老子大学四年都得单着。”
“得了吧，他是不是你们寝的你都得单着好吗！”
大家纷纷嘲笑起来。
姜淹在还没到学校的时候，他被宿管贴在寝室门上的学生照就被人拍下来在学生群里疯传，美术学院的人说他像阿波罗，又说他像美神降世，传得神乎其神，姜淹的个人信息被泄露得厉害，所以到校的第一天就被不少人观察、窃窃私语，甚至被人围堵，因此过得很不称心。
尤其是大家在看到他妈妈之后，姜淹就觉得更糟。
寝室的门被秋容推开，三个已经早早到了的男生都立刻跳起来欢迎新舍友，看见秋容立刻大喊：
“姐姐好！”
姜淹立刻皱眉不悦。
“我是姜淹的妈妈。”秋容笑道。
气氛很快变得有些尴尬。
“啊！阿、阿姨不好意思，我们以为你们是双胞胎呢……哈哈，哈哈。”
姜淹愣了一下。
秋容温柔地跟那三个男生微笑，随后帮姜淹放了行李铺好了床，最后给他整了整有些起皱的衣领。
“好好上学，妈妈走了。”
秋容绿裙飘飘，踩着白色的凉鞋走了。
几个男生刚刚不敢动弹，这才都围了上来，跟姜淹嘻嘻哈哈的。
“哎，你妈也太细心了吧？你是不是家里的男宝？”
姜淹不知如何回答，从“双胞胎”开始，他就被莫名刺中心口。
“说实话，我在男寝里很少见家长陪着来的，因为我们都是自己卷个铺盖就来了嘛，哈哈。”
“我爸妈是陪我来的，但是他俩一落地到北京就自己跑故宫颐和园玩去了，根本懒得管我，我在那儿哼哧哼哧让学长帮我抬床垫，他俩也不知道心疼我，哼。”
“就是啊，所以说还是姜淹你妈妈好啊。”
姜淹礼貌性地笑了笑。
大家都去收拾自己没收拾完的东西了，姜淹没有任何需要他收拾的东西，秋容全给他收拾服帖了。他就坐在自己床上，看着那些五大三粗的男生一阵儿球鞋找不到了，一阵儿水洒了把书弄湿了，地上铺满了亟待整理的生活用品，里面没有一个是姜淹的。
姜淹在上铺晃着一双又白又长的腿，忽然问他的舍友们：
“法学院的客座教授讲座是下周就开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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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淹不止一次地想要杀死母亲解脱自己，他写过无数谋杀预案，怕留下证据，就写好再撕掉吃进肚子里，但是每次的计划都不完美，他读大量的书，跑去听各种国内外知名教授的刑法、证据法等的相关讲座，但总是觉得还不够，他的计划还不够完美。
不完美的原因是，那些知识终究是帮人制裁罪犯的，而不是帮人成为完美罪犯的。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自己永远无法杀死母亲，因为他是不合格的刺客，没有勇气和信心去刺杀一个把他从头到脚都熟读背诵、彻底摸透摸清了的人，他的司令官，他的撒旦。
他从来不惧退缩的，但是这种时候却想要一步步退回到原点了。
姜淹绝望地再一次撕毁自己的杀人计划吞食入腹，沉沉地趴在图书馆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蓝天。
他一下就想到了徐喜写的那篇小说，让他魂牵梦萦了好久的。
像他那样思维敏捷的人，肯定知道该怎么办吧？姜淹想。
如果是徐喜，他会不会选择继续杀掉自己的母亲？
他的文字那么阳光，一定是不会的吧。
姜淹抬起头来，把面前铺开的所有刑法书一一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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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说话呢，看什么那么入迷呢？问你相亲怎么样？那女孩子还得体吗？”
姜淹抬头看着母亲，慢慢合上了杂志。
她像问一件商品是不是令他满意一样，姜淹无比厌恶母亲这样的态度，更厌恶这态度也同时烙印在他的性格里，让他评价别人时也用这样的态度。有用的人、无用的人，不过都是可以用高价商品和打折商品去比拟的，姜淹长了这么大，已经在母亲的培养下习惯如此去划分他的人际关系。
秋容看着面无表情的姜淹，叹了口气。
“你也让我轻松轻松吧，怎么什么都要我提醒。我都提醒了你一辈子了。”
是你让我轻松轻松吧，求求你了。姜淹想。当时没能杀了母亲，不是因为不想，是因为不能，他从来没有一个圆满的准备，所以也从不会轻举妄动。
“我快累死了。你长这么大，什么事不要我操心？你也不体谅体谅妈妈吗？”
那你就去死啊，对我们两个都好。姜淹看着母亲，好像他能通过眼睛把这些话告诉她一样。
“那丫头是你表姑家的孩子，你们各方面都很合适。”秋容又提醒儿子。
姜淹说，你觉得合适就行。好像要谈恋爱结婚的是母亲而不是他一样。
“看看你这个态度，糟糕透顶。”秋容眉尖一蹙，对着儿子道。
“算了，反正你没有自己的主意，我下周准备飞去你表姑家再跟那女孩见见面聊一聊，争取把人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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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淹盯着那女孩的照片看了很久。普普通通的长相，没有非常突出的地方。他回忆跟那个女孩见面的点滴细节，依然没有任何头绪——母亲为什么喜欢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女孩在照片上好脾气似的笑着。
他忽然明白了！
因为她像极了母亲的丈夫，自己的父亲！
得知真相的姜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迅速崩塌。
他忽然彻底明白母亲那句话的意义。
“我的人生已经很完美了，你也要像妈妈一样活得完美。”
所以她甚至要求他找一个跟她的配偶一样的配偶，做她的儿媳。这样她才会觉得儿子完全复刻了她的人生！
他不是姜淹，他只是母亲带到人间的一个缩小版模型，把他扒开看里面，最初的模子是母亲，把他烧毁让他融化，流动的液体是母亲，把他弄得粉碎，所有的粉末堆起来的都是母亲，不是他！
记忆回到母亲说要飞去表姑家的时候。
“算了，反正你没有自己的主意，我下周准备飞去你表姑家再跟那女孩见见面聊一聊，争取把人带回来。”
“妈。”姜淹看着那女孩的照片，忽然道。
“怎么了？”
“你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
第54章 54 溺死是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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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打他，也是唯一一次打他。在餐厅里，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就这样因为一耳光而僵持着。
“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跟我说话？你是觉得我心理有问题吗！”
姜淹瞬间明白了母亲的选择。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母亲从来都没有选对过。
“没有，我就说说。”姜淹微微一笑，被打后依然沉着稳重。
秋容惊诧于儿子的冷静，她有些后悔不该动手的，这么多年她都尽量温柔和顺，从不跟儿子发火，就是要以身作则。把儿子培养成最为优秀，最完美的人，没有任何瑕疵的人。
“记得把机票给我买了，吃完就回家，不要在外面瞎混。都工作了，也该懂事一点了。”
秋容撇下姜淹走了。
跑那么远，就为了他结婚的事啊。
姜淹看着母亲的背影，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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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淹在手机上给母亲买机票，放假期间的机票都不好买，但是他还是幸运地抢到了一张票。
他其实是不想让母亲去的，母亲对那个女孩子的满意程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两人相谈甚欢，她已经说了飞过去就是为了把准儿媳带回来了。
然后逼着他嫁娶，生子，再逼着他的儿子或女儿嫁娶，生子，如此循环，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敢跟母亲说自己是喜欢男人的，甚至是喜欢一个不认识他的网络作家，对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却已经背着所有人对着他的单恋对象意淫许久。
但命运看到了不公，所以在姜淹还在思考怎么对付母亲、这回要不要再次重启杀人计划杀死母亲的时候，他就已经亲手把母亲送上了终点为死亡的飞机。
母亲在上飞机前看见他衬衣最上面的扣子开了，又放下行李上去给他扣死，让他感受最后被她攥在手里的窒息。
“好好工作。”秋容跟姜淹点点头，就去安检了。
“妈妈再见。”姜淹搓着猫咪钥匙扣里的小刀，他终于还是没能动手。
飞机起飞的一瞬，姜淹这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再聪明，也终究无法与母亲抗衡。
她是他的女娲，她照着自己的样子捏了他，她对他知根知底。他一个泥人，他拿什么对抗神女？
恶法亦法，他当然知道，他自己就是研究这个的，但也找不到出口啊。
等母亲回来，他就得结婚了。
他的人生的线，无论起点终点，永远牵扯在母亲手里。
既然没有万全的办法能杀死她，那就祈祷她永远不会回来，永远。
飞机轰鸣着起飞，大家都在跟飞机上招手，祈祷亲人平安归来，只有姜淹看着飞机，隔着机场的玻璃窗，觉得如果它现在掉下来，他的人生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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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容在空难中意外去世，姜冬姜淹父子俩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一个从北往南跑，一个从南往北跑，在机场回合，准备认领搜救队找回的遗体。
姜淹在见到母亲之前苦苦祈祷，千万千万，千万死的是她，他不希望母亲活着回来，继续无休止地监视他、囚禁他的人生！
姜冬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在心里苦苦祈祷，千万千万别是妻子，哪怕空难死亡率极高，哪怕存活率为零，只要不是妻子的尸体，他们就还能相信有找到活人的可能。
虽然肢体严重断裂破损，捡回来的只是一块一块的人体组织，但是DNA比对结果确认是姜冬之妻，姜淹之母。
姜冬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在亲口被告知真相的时候还是如雷轰顶！
太好了！太好了！姜淹在他站都站不稳的父亲身边差点高兴地跳起来！
姜淹长舒一口气，但他已经在母亲的训练下习惯了伪装和表演，所以眼泪顷刻而下，虽然没有像父亲那样当场崩溃，在机场号啕大哭，但他也极力表现出一个儿子该有的悲伤了！
姜淹流着痛苦的眼泪，在心里欢呼雀跃，他从未感到如此轻松自如！她死了！他的世界彻底解放了！
一环扣一环，这么多年来母亲对他的绝对掌控一环一环地扣下来，终于换来了她自己的死亡！换来了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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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冬刚下班回来就听见浴室的玻璃爆裂声，慌慌张张地跑过去看。妻子已经死了，他现在神经高度紧绷，害怕儿子再出什么事。
“怎么了！”
姜淹面无表情地看着碎镜子里的父亲，他父亲在碎玻璃里折出无数个影像。
“没事，刚玻璃上有个蚊子。”
真的只是蚊子吗？
他跟儿子相互不信任。
姜冬最大的安慰就是，姜淹长得太像他的亡妻了，所以他看着儿子就觉得亡妻以另一种方式还活着，慢慢地能通过这种扭曲的感觉走出心理困境。
甚至在最初因为无法接受妻子意外离世的事实而自我麻痹的那段时间，有一天姜冬从半梦半醒中坐起，居然看到妻子正在厨房做饭。
他飞也似地冲到了厨房里，以为她回来了。
但做饭的是他的儿子。
她们母子二人的背影是那么相像，渐渐重叠在一起，又分开。
姜冬在希望和绝望中快要把自己折磨疯。
“爸，吃饭吧。”姜淹替父亲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吃饭。
姜淹在这段艰难时日里表现得异常成熟懂事，姜冬甚至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儿子了，他只顾着沉浸在失去爱妻的悲痛中，手术也做不了，更照顾不好儿子，现在反倒是在职场上刚有起色、忙得要死要活的儿子在照顾他。姜淹一个人，既扮演着儿子的角色又扮演着妻子的角色，这叫姜冬怎么能心安。
姜医生总以工作忙手术多为借口，因而对这个家付出太少，以至于都忘记了到底要怎么付出。
“最近工作怎么样？”他学着妻子的口吻关心儿子，希望慢慢找回一个父亲的位置。
“挺好的，不用担心我。”姜淹吃过饭就去洗碗，水流声哗哗哗地响。又坐回餐桌旁，等着他父亲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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