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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门铃声响起。
林序知道是佟盐来了，他不能不给佟盐开门，他拉开门的时候，阳光刺进眼里，是那样的亮啊。
佟盐没带助理，她看到帖子时候，一边给林序打电话，一边踩着油门过来了。她害怕林序一气之下，在微博上发布“没错，我就是同性恋，我就是跟霍钰成恋爱了”这样的话，她得赶在林序的愤怒达到顶峰之前，过来唤醒林序的理智，让他一定不能这样做，或者亲自没收他的微博账号管理权限。
帖子的热度还在发酵，已经爆了，现在哪怕给再多的钱，这个热搜的位置也下不来。
下来了也没有用，因为这不是假的，不是捕风捉影，不是一两张走在一起的照片。想要解决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他们需要从长计议，没错，困兽犹斗，只要他们不承认，就没有人能把林序和霍钰成钉在同性恋的十字架上面。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真的，只要他们不承认，这就不会变成“阳光下的事实”。
佟盐来的时候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她快速地闪进了门，轻轻将门关上，“啪嗒”一声，阳光被挡在了身后。
林序去厨房，给佟盐倒了一杯水，最普通的那种白开水。佟盐接过来，一饮而尽。
林序坐在沙发上，没有率先开口。
佟盐问：“你知道是谁吗？”
林序淡淡地说：“我要是知道，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他可能会去犯罪。
佟盐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们在暗，你和霍钰成在明处，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定不能承认你们就是同性恋。”
“所以呢？”林序看着佟盐，“我应该怎么做？怎么说？他们才会放过我们。”
——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句话佟盐知道，林序当然也知道，佟盐像吞石头那样吞下了这句话，她说：“暂时……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
“你知道这像什么吗？”林序扯了扯嘴角。
佟盐不知道，他没有林序跟霍钰成那样的默契，所幸林序很快给出了答案：“就像死期已经宣布了，我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等死就可以了。”
“不、不是这样的。”佟盐下意识反驳，“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林序也下意识地问，“那是什么样的？”
佟盐知道这件事情很严重，但她是经纪人，她当初允许林序继续跟霍钰成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今天。如果同性恋是有罪的，那么她也有罪，她错在没有将林序保护得更好一些：“小序，小序，你不要害怕。这是我们需要战斗的时候。”
“战斗？跟谁战斗？”
大炮在哪里？在谁的手上？
他们当然没有办法跟整个社会环境开战，佟盐说：“跟窥探你私生活的人，跟偷拍的人，跟造谣生事的人……”
“可是他们没有造谣啊。”林序摇头，“他们拍下的、说的都是真的。”
林序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天不怕地不怕，他也是害怕的，他的事业，霍钰成的事业，他们的生活，卢艺思的质问，所有人的有色眼镜……他也是害怕的啊。
佟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也是慌了，这是她当经纪人以来遇到的最大的公关危机，她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恨林序，林序这么好的人，难道只是因为他爱上的是一个男人，所以就活该被歧视吗？
佟盐去到厨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水仿佛能让人镇定下来，她问：“霍钰成现在在哪里？”
林序：“南城。”
霍钰成没那么关注舆论新闻，也许他还没有看到这个帖子，但他身边总有人会看到的，他迟早也会看到的。
佟盐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林序说：“十天后。”
佟盐心想，那太久了。
佟盐提到霍钰成的时候，林序稍稍冷静了些，他问：“有没有可能根据IP地址，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他发了那么多我和霍钰成的私人照片，都没有得到我们的同意，从法律上说应该是侵犯隐私权了吧。”
“嗯，我也是这个打算，先把人揪出来再说，看看他是什么目的，受谁指使。”
然后他们都沉默下来了，把这个人揪出来也许不难，让他受到那点惩罚也不难，可他发的东西已经有无数人保存下来了，他们没有人能够阻止照片的流通，也阻止不了流言蜚语和各种辱骂。
沉默的时候理智也在慢慢回归，佟盐问：“最后那张亲吻照是真的吗？还是P的，还是借位产生的错觉？”
林序说：“应该是借位产生的错觉。”
那张照片是在外面拍的，林序和霍钰成从来不会在外面亲吻，但林序也想不起来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了，也许还有可能是p的，所以他只能谨慎地用了一句“应该”。
他想起来钱盈给前男友p□□的事情了，他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能证明这张照片是p的，又或者是借位的，那么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是不是会大大下降？”
佟盐严谨道：“从理论上来说，是的。”
但哪怕没有这张亲吻照，前面那么那么多的行为，都已经超出了人们理解的“兄弟”或者“朋友”的范围。他们解释不清，人们也不愿意相信，他们不是卖腐的演员，他们没从这样的行为中获得任何的利益，所以人们有什么理由相信，他们这是扮演出来的呢？既然不是假的，那就是真的，确认命题的真伪其实很简单。
佟盐说：“我会请专家来检查，看这张图上是否有p过的痕迹。”
林序说：“好。”
佟盐说得对，他们要战斗，越是愤怒越是恶心越要战斗。他们站在明处，他们是活靶子，但他们并非就要束手就擒。林序要拿起武器，没法防御，那就一直进攻，他要保护他自己，他也要保护霍钰成，如果有余力，他还想保护很多人。
也许有一天，他漫长的努力和抗争，会让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哪怕只是变好了那么一点点，那也是值得的。
佟盐观察着他的神情，确认他是真的冷静下来了，她严肃地说：“你知道这会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而且我们不一定能够胜利。”
先让人鼓起勇气，再给人当头一棒，这也是经纪人要做的事情，前者让人坚强，后者让人清醒。
林序说：“我知道，可是我没有退路了。”
他不可能为了逃避这件事给他带来的伤害，就否认他和霍钰成这么多年的感情，撒谎说他们不是爱人，然后避嫌、将地下恋情藏得更深。他不能，他知道霍钰成也不能，他是乐观的，他相信只要他和霍钰成牵着的手不分开，就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佟盐说：“这几天的工作需要照常进行，你会面对很多的异样目光，你可以吗？”
林序说：“我可以。”
“好，你今天好好休息，我得先回去工作了。”佟盐说，“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任何时候都不要轻举妄动，就这样。”
林序将佟盐送到门口，关上门，房子里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不知道感到更轻松，还是更沉重。
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给霍钰成打个电话，但看时间，霍钰成应该在排练。
如果霍钰成还不知道这件事，林序不想当这个刽子手，他觉得霍钰成越晚知道这个消息越好，因为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少担心一段时间。
他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听歌，家里有黑胶唱片，林序从唱片架上抽出一张，放到唱片机中，正准备播放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会是谁呢？
林序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他垂眸，看见了“华蝶”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蝶哥？”
华蝶说：“小序，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但你得答应我，你听到之后要冷静。”
林序想，他的生活已经被强.奸了，他都冷静下来了，还有什么能让他不冷静呢？
“我很冷静，蝶哥，发生什么事了？”
林序听到华蝶的呼吸声，是粗重的，他的声音带着点哑：“霍师兄受伤了，他也看到了热搜，他让我暂时不要告诉你他受伤的事情，害怕你更加烦忧……但是我觉得，我觉得应该得告诉你。”
林序听见自己塌软的声音，仿佛泡过水：“受伤？他受了什么伤，为什么会受伤？去医院了吗？有人照顾他吗？医生说什么了？”
“去医院了，医生说是因为高强度训练，导致了右侧髋关节严重错位……不过不算特别严重，就是需要做个手术，做完手术后两个月都需要静心休息，肯定没法再跳舞工作了。有人照顾他，我也会照顾他的……”
严重错位？林序不懂医学，听到这个词语搭配就觉得特别严重。
林序感觉耳朵一轰，然后响起了嗡嗡的声音，华蝶后面说的是什么？林序听不见了。
但他听见了多米诺骨牌倒下的声音，第一张、第二张……
他想起了洛可嘉以前说的一个词，说他和霍钰成虽然是现实中的人，但好像活在了现实童话里面，事业爱情双丰收，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可林序现在想起来，觉得这个词是矛盾的，错乱的，没有逻辑的。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现实童话呢？现实就是现实，童话就是童话，硬要把这两个词凑在一起，就好像在说小长假那样，自相矛盾，自欺欺人。
林序的童话世界崩塌了。
仿佛是在游戏里面，仿佛有旁白在无情地嘲笑他——林序，Game over，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小序？小序？”
华蝶没有听到回应，担忧地喊着林序的名字。
林序惨白着脸应了一声，问：“蝶哥，霍钰成要留在南城做手术吗？”
“嗯。他原本是想等手术成功之后再告诉你，但我自作主张了。”华蝶说，“小序，你要过来么？”
林序想，他能过来吗？现在只要他一走出门，所有的眼睛都会钉在他身上，他要是去南城，去医院陪着霍钰成，相当于把无数的隐形摄像头带去南城，也相当于把最新鲜的八卦文章送到娱乐媒体的手上。
但他怎么能原地不动呢？
他的爱人要做手术，做手术多痛啊，哪怕他分担不了他的半分疼痛，最起码也得出现在他的身边，抓起他的手，陪伴着他，跟他说些俏皮话，让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病房，也能有那么点甜蜜的气息。
他的眼前出现了黑洞洞的镜头，镜头如长枪，捕捉他的行动轨迹，只等上头一声令下，快门按下，子弹便会迸射而出，在林序的心上挖开一个孔。
林序管不了那么多了，去他妈的世界，去他妈的同性恋有罪，去他妈的被封杀的可能性，林序冲进房间，打开衣柜，歪头夹着手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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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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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钰成为了跳舞，受过数不清的伤。
因为跳起落地时场地不平而导致的踝关节扭伤，霍钰成学会了自己检查韧带是否断裂，家里常年备着冰袋和各种损伤药，且都不是为了让人安心的摆设，那是等不到到期就会被用完的消耗品。
由疲劳或肌肉紧张引起的肌肉痉挛，也与霍钰成的舞蹈生涯如影随形，几秒钟、几分钟、半小时、一小时，谁也不知道每一次的肌肉痉挛到底会持续多久。它会引起剧烈的疼痛，而霍钰成不会让自己依赖任何的止痛药，他感受这种疼痛，就好像他感受舞蹈那样。那样深入，那样习以为常。
肌肉拉伤并不比肌肉痉挛出现的频率低多少，霍钰成的腰背格外容易拉伤，每次拉伤之后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只有休息。学舞蹈的人的休息是必要的，哪怕他们不想休息，他们的伤痛也会逼迫他们休息，没有人可以一直高强度地练舞而不受伤。
下地动作总是会导致膝盖疼，带护膝能够缓解一部分的冲击，降低受伤的几率，但也无法完全避免膝盖疼的问题。有些舞蹈的地板动作太多，洗澡的时候林序能看到霍钰成淤青的膝盖，他心疼极了，出来之后总是会亲霍钰成的膝盖，哪怕没有任何缓解疼痛的作用，哪怕于事无补。林序想亲吻霍钰成所有已经受伤或者可能会受伤的地方，希望这些地方能够乖一点，坚韧一点，强壮一点，让霍钰成少痛一些。
霍钰成练芭蕾练得最疯狂的那段时间，回家的时候，他的脚趾都粘连在一起，根本无法依靠脚趾本身的力量让它们分开。霍钰成只能用手掰，将脚趾一个个分开，林序坐在他旁边，能听到脚趾与脚趾“被撕开”时候发出来的细微声音，那有点像是撕开了贴了很久的创口贴的声音，缓慢、艰涩、阻碍重重。林序看着都觉得疼极了，霍钰成也疼，他的表情管理能力其实是很强的，但每到撕开脚趾的时候，哪怕林序担忧地看着他，他也忍不住皱紧眉头，从喉咙中逸出疼痛的低呼。
而那些都只是家常便饭。
林序爱极了霍钰成跳舞，也恨极了舞蹈会给身体带来的损伤。
但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对于学舞蹈的人来说，抛开天赋而言，你有多少汗水和伤痕，就有多少成就和勋章。
那是非常公平的事情。
可观众都只能看见霍钰成的光环，因为霍钰成从来不会说自己有多苦，他们为霍钰成的每一个大跳而欢呼，但他们都看不见霍钰成的付出。
霍钰成不想说，可是林序想说，他多想将霍钰成这些年受过的伤都写出来，把他的隐忍和坚强都写出来，发布到网上，跟那些挑起事端的媒体说，看，这就是你们想要伤害的霍钰成。那么好的霍钰成，你们怎么忍心伤害他呢？
可他们不仅根本不会不忍心，他们只会狠心，因为霍钰成沾上了林序，因为他们是恋人，所以他们都要被伤害。
林序推掉了一切无法远程进行的工作，跟佟盐说自己要去南城，他要陪着霍钰成等身体康复。
佟盐沉默了许久，那沉默是犹豫，犹豫应不应该答应，还是在犹豫应该挑选什么语句作为拒绝的理由？林序不知道，但最后佟盐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很多年前我就说过，在成为经纪人之前，首先我得是一个人。所以……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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