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想,霍钰成在忙吗?还是他厌倦了这样仿佛是例行打卡的关心?
他想了很多,最后决定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他点开相机,站在四平小学的校门口拍了张照片,发送给霍钰成。
对方正在输入……
林序盯着那一行字,盯了很久,他想,估计最后也看不到几个字。
果然,霍钰成回的是;【去那做什么?】
文字聊天最大的麻烦就是,根本没法感受对方的情绪,对方说“哈哈哈哈哈”的意思可能是好无聊啊,对方发“呜呜呜呜呜”的时候可能笑得脸疼,对方不发表情包的时候也许是快乐的,对方发表情包的时候也许是压抑的。
林序不敢去猜霍钰成此刻的心情,不管是往好的方向还是不好的方向。
【教音乐。】
【教多久?】
【半个月,一周四节课,其实也就八节课左右。】
【嗯。】
话题断了,林序续上:【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记得,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顺便给你拍张照片,让你看看有没有变样。】
霍钰成发了个地址过来。
林序:【好嘞。】
霍钰成:【吃饭了吗?】
林序:【还没有。】
霍钰成:【你去我以前的家,看看巷子口是不是还开着一家手工面店,要是还在的话,你可以试试那家店。】
【好。】
林序对着屏幕傻笑。
林序又开始在输入框里面打字了,他还没打完,霍钰成就发来一句话:【走路不要玩手机。】
林序顿住脚步,他做贼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生怕霍钰成在某处观察自己,他退出微信,点开微博,发现霍钰成的定位还是在北城之后,才放下心来。
他将刚刚打出来的话都删掉,改成:【好好好好好。】
发出去之后,他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亲昵了,叠词,还不止叠的一个。
算了,发都发了,霍钰成肯定也看到了,撤回了反而显得心虚。
要坦荡!不就是追初恋吗?畏畏缩缩的可不行,勇者才无敌!
他根据导航找到了霍钰成以前的家的巷子,巷门口果然有一家手工面店,但他打算先进巷子看看。
四巷……六号。林序找到了那间房子,棕红色的墙砖,四层的高度,崭新的大门,他想这里应该是新建过了。他给霍钰成拍了照片,霍钰成:【老房子拆了。】
林序:【对啊,这条巷子全是新房子,但是巷门口的老店还在。】
霍钰成:【嗯,你去吃饭吧。】
林序:【好。】
听话的林序走出巷子,在老店外面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招牌牛肉面。他不太饿,原本也打算吃面,但他想霍钰成拍照片,这是他跟霍钰成聊天的借口。
林序:【照片.jpg】
林序:【好大份啊。】
霍钰成:【不够还可以加,应该是免费的。】
林序:【够了够了,我最近还要减肥,不能多吃。】
霍钰成:【准备开演唱会了?】
林序心想,霍钰成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在“偷偷”关注自己?
林序:【是啊,回去就要准备了。】
霍钰成:【好。】
林序右手拿筷子吃面,左手一直握着手机,等待霍钰成的回复,等霍钰成回复他之后,他就立刻放下右手的筷子,两只手一起打字。
林序:【你在做什么啊?】
霍钰成:【刚刚跳完舞,在休息。】
林序:【等会还要跳吗?】
【对。】
【我会打扰你休息吗?】
打字的速度快过思考的速度,客套而疏离的话语,让林序从沉湎的美梦中醒来。除了刚认识霍钰成的那段时间之外,他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我会打扰你休息吗?”——天啊?他们是上司和下级吗?是甲方和乙方吗?是需要请求别人帮忙所以字斟句酌的成年人吗?是分手十年的前任吗?
霍钰成这次没有秒回了,过了一分钟,他说:【没有,但我现在要去跳舞了。】
林序迟疑片刻,打出了一个“好”字。
摁掉黑屏键后,林序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是什么机器构造的啊?零件是生锈了吗?怎么这么笨啊?简直就是愚蠢到窒息!
懊悔化作食欲,要减肥的林序不仅加了一份面,还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的。
门边的老奶奶笑嘻嘻地看着他:“好吃吧?”
林序一愣,然后点头道:“好吃。”
“汤底都是我们自己熬的,一大早去市场买新鲜的牛骨啊,要熬好几个小时呢。”
原来这奶奶是这家店的主人,林序笑着说:“难怪那么好吃。”这倒也不是见人说人话,这家店的面确实好吃,何况还加了一层霍钰成滤镜,林序不可能说不好。
“你是外地人吧?”
“是啊,很明显吗?”
“你白啊,本地人很少这么白的。”
林序心想,霍钰成也白,但他小时候估计很黑,林序想象黑不溜秋的小霍钰成的样子,把自己逗笑了。
“来这里玩啊?”
“对啊。”
“四平县好玩不?”
“好玩。”林序来这里才第二天,还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奶奶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让本地人说出本地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那可真是一件大难事,奶奶绞尽脑汁,说:“多来这里吃面。”
林序笑道:“好,我会多多来的。”
他陪老奶奶聊了一会天,然后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四平县的公园很小,林序目测大概是四百米操场的大小,有一个小篮球场,两个滑滑梯,几棵树,几张长椅。林序在一张长椅上面坐下,忍不住又打开了跟霍钰成的聊天框。
他找出耳机,点开了本地音乐,那里有一个专门的合集,放的是霍钰成对他所有歌的翻唱。
他的音域没有林序的高,所以有的歌降调了,林序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霍钰成的翻唱不输自己的,霍钰成要是去当歌手,能抢走自己一半的粉丝。
他按了播放,霍钰成的声音从耳边闯进来,长驱直入,在他的心里攻城略地。
林序对耳机里的霍钰成说——对不起。
他又想去拥抱大树了。
林序今日一直戴着帽子,他环顾四周,暮色沉沉,周边没什么人。他站起身,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走到最近的一棵大树边,伸出双臂环抱大树。
因为帽檐的原因,林序想要贴紧大树,只能侧着脸,他不在意木屑都沾在脸上身上,他不在意可能准备爬过来的虫子,他不在意路人的目光,他只在意大树的缄默,永恒的缄默,让人心安的缄默。
大树没有心跳,可是他有,他将自己的心跳传递给大树,大树回报他的是自然的芬芳。
林序闭着眼睛,他听了四首歌还是五首歌?才将手放下来,他对大树说:“谢谢。”
霍钰成编过一支舞蹈,名字叫《树》,主舞就是“树”,细枝嫩条抽出来,树变得高大繁茂,人们摘下它的枝条,拔掉它的叶子,砍掉它的躯干,作各种各样的用途。“树”从不抱怨,从不挣扎,它予取予求。最后它倒下了,新的种子被放进土壤里面,仔细埋起来,长成了新的大树,没有人记得原来的那棵树。
林序抚摸着树的躯干,粗糙的触感,他再次说:“谢谢你。”
几天之后,林序看见了霍钰成的新舞,名字叫《人去去》,简介是“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出自贺双卿的《凤凰台上忆吹箫·寸寸微云》。
他看完那支舞蹈之后,骨子里涌出一种冲动——他想为霍钰成这支舞蹈写一篇长评。
林序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说干就干,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重命名为“致我的最爱”,打开之后将字体设成楷体五号,调整好他喜欢的段后距和行间距,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字。
他不是专业的舞蹈评论家,长评没法从舞蹈技巧的角度入手,他选择的是舞蹈美学和舞蹈情感的角度,他原以为自己写起来可能会卡,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一口气写了整整四千字,整篇长评的创作过程流畅至极。
在夸赞霍钰成、夸赞这支舞蹈的过程中,林序引用了很多句子,比如“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比如“若俯若仰,若来若往”,再比如“气若浮云,志若秋霜”,这些话全部出自于汉代傅毅所作的《舞赋》。在林序大一的时候,为了给霍钰成写情书,他将整篇《舞赋》都背下来了。
在一起之后写情书是他们两人的乐趣,谁说情书只能用来表白尚未确定关系的人?这个头还是霍钰成先开的,在林序生日的时候,霍钰成洋洋洒洒,给他写了一封长达五页的信,后来林序有样学样,投我以情书,报之以情书。再后来这件事就成了习惯,家里有两个专门放情书的箱子,他们约定了每年都要写,直到拿不动笔的时候才可以停止。
那时候林序笑着说:“等我们离开人世的时候,别人来收拾我们的东西,肯定能看见这些情书,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写得很好,要为我们出版一本情书大全呢?”
霍钰成打破了这种浪漫的幻想:“不会。”
“为什么啊?”
“因为没有获得我们的同意,也没有获得我们后人的同意。”
他们根本就没有后人。
林序说:“不要想这种可操作性的问题,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
霍钰成想了想,说:“看见这些情书的人大概会哭。”
“为什么呀?”
“因为他们会发现,我至死都在爱着你。”
草了,这可真是太浪漫了。
林序抹了抹眼睛,然后切小号将长评发到了霍钰成的超话上面,那是公开的情书。
他还想写一封不公开的情书,只写给霍钰成一个人看。
这里没有合适的信纸,但这不重要,林序随手拿起一个本子,翻开空白的一页,开始写:
我昨天去骑单车了,四平县的共享单车可真少啊,我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了一辆。
我起得很早,天还蒙蒙亮,仿佛是我踏动着的自行车链条,绞亮了阳光。
人总是很喜欢赋予自己这种英雄主义式的浪漫幻想,正如我昨天也在想,如果我一直骑下去,轮子越转越快,永不停歇,是否就可以变成时光机,将我们带回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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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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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序说出“这是我教你们的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底下的孩子一片哀嚎。
“老师,你能不能留下来啊?”
“老师,你要去哪里啊?”
“老师,你是不是要去娶媳妇了?”
“老师,你还会回来吗?”
……
林序心想,幸好自己上完这节课才说这句话,不然的话,这节课就不用上了,时间得全用来解答孩子的问题。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老师,我妈妈说有机会是最不靠谱的话,一般说这种话的人都是渣男。你是渣男吗?”
林序连忙否认:“话不能这么说,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老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要去娶媳妇了吗?”
“不是。”林序想,一米八六的媳妇,好像有点太高了,不过要是霍钰成愿意当媳妇的话,他也很愿意娶他。
“老师,你是要去别的地方上课吗?那是不是叫喜新厌旧?”
“啊,我知道,那句话叫只见新学生笑,不见旧学生哭!”
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会用词啊,林序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我不是去别的地方上课哦,我的本职工作不是老师。”
“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啊,我是捡垃圾的。”
“捡垃圾?那不是乞丐吗?”
“谁说乞丐才可以捡垃圾?我这叫拾荒者。”
“老师,捡垃圾可以养活自己吗?”
“勤奋一点的话是可以的。”孩子真容易上当啊。
“老师,我妈妈有的时候说我是垃圾,你把我捡走吧。”
“哈哈哈,那不行,那就是拐卖人口了。”
林序也不知道跟孩子们扯了什么,扯着扯着,时间就差不多了,他们就散了。
又到了离别的路口啊,林序看着最后几个孩子离开,他笑着向他们挥手,然后也离开了四平小学。
他觉得自己这半个月的老师还是当得不错的,一个老师好不好,看他离开的那天,学生是什么表情就知道了。
林序上高中的时候,他们换过一次数学老师,因为原来的老师要去生小孩了,班主任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全班人都在忍住不笑。
那数学老师为人刻薄至极,唯我独尊,她觉得班里所有的脑袋加起来都没有自己的聪明,讲解题目的时候如果讲错了,她也不会道歉,而是死鸭子嘴硬地用歪理证明自己是对的,浪费全班的时间。她对成绩好和成绩不好的学生都一视同仁,试图用打压式教育的方法来帮助他们成长,所有人都是蠢货,都需要历练,而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忍受教蠢货的不耐烦就是一种伟大。
她走了,全班欢喜。
但是当着班主任的面,他们又不能太过放肆,只能纷纷低着头,拼命压住自己扬起的嘴角。
林序想,虽然没有人为了他的离开而暴风哭泣,但也没有人在拍手称快,那他就算是一个及格的老师。
在离开四平县之后,林序没有立刻回北城,他还有两天的假期,他利用这段时间跑了一趟西城,他想求一个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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