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贝尔佯怒：“不许在圣徒大人面前揭我短。去，把窗户打开，别让烟熏着大人。”
燕瑾哼了一声，跑去开窗户，然后熟练地跟在西贝尔身后打下手。圣徒身无长技，只好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等投喂。透过敞亮的玻璃窗，他看见外面湛蓝的天空，受到炮击的战斗机尾翼冒着黑烟，哆哆嗦嗦地返航，拖出一道长长的灰色尾巴。
紧张肃穆的气氛笼罩着这片基地，只有面前的两个人，笑容如此明媚。一个尚且年轻天真，而另一个的心事藏在重重笑靥里，却是摸不透了。
热锅倒热油，一阵噼里啪啦响。西贝尔很快端上来两菜一汤，正中间的辣子鸡快被鲜红的辣椒淹没。圣徒嘴角微微抽搐：“我有女神庇护，不用进食。”
西贝尔舀了一勺鸡丁，盖在饭上，重重放在他面前：“你是不用吃，又不是不能吃，我瞧你整天过得忒没意思，尝尝，这才叫生活。”
圣徒犹豫了一会儿，夹起一筷子鸡丁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没过两秒，他满脸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西贝尔开怀大笑，指使燕瑾去倒水。
圣徒连灌了三大杯水才缓过气，抬头一看连燕瑾都在捂着嘴偷笑。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西贝尔说着，把另一盘西红柿火腿炖娃娃菜端到他面前，“你吃这个，这个清淡。”
圣徒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口，发现味道竟然意外的鲜甜。
“你现在这样笑起来很好看。”西贝尔感叹说，“很像母后。她现在身体不太好，我想你应该去看看她。”
圣徒犹豫了一瞬，缓缓摇头：“不了。”
西贝尔反常地没有生气，只是语气略带嘲讽：“圣徒大人还真没人性啊。”
圣徒已经对他的阴阳怪气习以为常，并不想接他的话。
西贝尔还待说什么，忽然警报声大响。燕瑾把碗一放就夺门而出，起身的过程中撞倒了自己的椅子，哐当哐当的响。
西贝尔起身的速度不比他慢，但这个人就是可以动作优雅到看起来游刃有余：“麻烦大人稍等我一会罢，有个好玩的东西要给你看。”
两人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门口，圣徒愣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筷子。
“咔嚓”一声脆响，那张餐桌自己动了起来，把一桌子的垃圾丢进一个小方盒里，然后方盒自动变成一副机械人形骨架，从身后的暗匣里摸出一条热乎乎的湿毛巾，捧到圣徒面前，机械男声从胸口处自动传出：“生活服务型仿生人099号为您服务。”
圣徒：“......”他默默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看099号把毛巾塞进回收箱。
“099号结束本次服务，祝您生活愉快。”099号说完，身体自动折叠，没一会儿就变成圣徒初见时的金属箱，安静立在墙边。
圣徒出去的时候随手带上了门。外面喧闹嘈杂中暗藏整齐，所有士兵都在有条不紊地列队，在此起彼伏的指挥声中奔赴各自的飞船。毫无疑问，他们即将进行一场突击战，兴许会是恶仗。
为什么要打仗呢？战争只会带来死亡，悲号，将一切美好的事物变得支离破碎。圣徒出了军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他抬起头，看见硕大无朋的战舰从头顶飞过，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快要震碎他的耳膜。他低下头，看见不远处商店的小电视里，在播报午间新闻。
“昔日的星港之地β——386星的重建工作已基本完成，现在请大家随我们的记者共同欣赏这颗新星的风采......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驱逐异人后，β——386星将比以前更加繁荣。这是西贝尔将军的功绩，历史会把他铭记！”
圣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准备出发去下一个需要他的地方。
这次所隔的时间不长，他们便在神殿重新见面。
西贝尔袍子里鼓鼓的，眉毛一扬：“不是让你等我？怎么先跑了。”
“还有有其他事。”圣徒将右手贴在胸口，以最虔诚的姿势在女神像前祷告，“信仰是有力量的，你如果真诚信奉女神，我便可以听见你的声音，不必次次都亲自来此。”
“我不信女神。”西贝尔说，“我只信我自己。”
圣徒睁开眼睛，淡淡道：“好吧。什么事？”
西贝尔松开捂着的袍子，揪出一只白生生胖乎乎的兔子，丢进圣徒怀里。圣徒手忙脚乱地抱住这个小生命，一时间手足无措。
“给你养着玩。”西贝尔打开手腕上的光脑，调出一个小女孩的半身照，“流弹打死了，没救回来。她的兔子命倒是比主人大，我只好抓来陪你了。”
小东西毛茸茸的，触感温热，血管从手心下穿过，似乎能听见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一个鲜活的，真实的生命。
圣徒摇摇头：“我要沉睡了。”
西贝尔问他：“你为何沉睡？”
“......我的身体很疲惫，需要补充能量。”
西贝尔眉头微皱：“你没发现吗，你在那神棺里多躺一次，就变得越冷漠无情。死不了就别睡了，好生养你的兔子罢。”
圣徒无语，半晌轻斥：“谬论。”
“啧。”西贝尔说，“看在你是我弟弟的面子上才好心救你。相比那位女神，我肯定还是更喜欢你一点。燕瑾在门口等我，我还要跟议会汇报战况，先走一步。养好兔子，明天我再来看你。”
西贝尔甩甩袖子就走了，没带走一根兔毛。圣徒揪着兔子耳朵把它提起来，和两只红眼睛面面相觑。
“你先跟我吧。等改天把你送到好人家去，别跟着我没吃没喝的受苦。”他轻声叹息，“就算知道是陷阱，女神的指引，我怎么可能拒绝呢？”
兔子挣扎起来，后腿蹬了他胳膊一脚，有一瞬间的疼。等到金光漫上来，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话虽如此，这晚圣徒还是抱着兔子在神殿睡下。倾听着另一个心脏噗通噗通的声音，圣徒竟然有了一丝睡意，迷迷糊糊阖眼到天亮，醒来正好和西贝尔视线重合。
“奇了。”西贝尔语气惊奇，“这兔子这么有效果？”
“.......”
“行了，别瞪我了，给你看个好玩的。”西贝尔笑了笑，圣徒这才发现他提着上次见到的那个铁箱子。
“099，出来。”
箱子自动变形，变成给西比尔递过毛巾的小机器人。
“开启生物模式。”
“生物模式开启中......将军大人，圣徒大人，早安。很高兴再次见到圣徒大人，请原谅我上次的无礼，能瞻仰到圣徒的容颜是我一生的荣幸——”
“你话太多了，关闭生物模式。”
099一动不动了。
西贝尔解释道：“西部实验室发现为仿生人提供能源的奇美拉源石产生了生物性变异。本来所有仿生人的思维和行为模式是直接从逝去之人身上采集的，利用计算机将其程序化。而变异源石使它们产生了活性思维，可以沿着为它们提供思维模板的人类继续前进。”
圣徒后背发凉。
“我谁也不信任，谁也不敢告诉，你是除了我的科研团队外，唯一一个知道的。”西贝尔低声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新的时代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圣徒缓缓抬头，看见西贝尔的眼睛因为兴奋而一片通红。
第3章 chapter 0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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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徒抱着兔子坐在悬崖边上，他的面前是漫过地平线的橘红色太阳，身后是一望无垠的赤色荒漠。
有一伙行商迷失在沙尘暴里，他们的通讯器坏了，圣徒碰巧路过，便顺手救了他们一把。收下行商们的感谢后，他忽然想来看看太阳。
“难得碰上一个能看到太阳的星球呢。”他把兔子举起来 ，让它离太阳更近一些。可惜兔子并不领情，疯狂蹬腿以示恐惧。
圣徒便把兔子抱在怀里，闭眼倾听了一会儿，说：“附近有一个失去双亲的男孩在呼唤我，我们过去吧。”
他解开兜帽，从后背撸过兔子油光水滑的毛发，满脸倦容：“也该给你找个新主人了，我实在是太累了，我非沉睡不可。”
兔子小声叫了一阵，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圣徒便用圣袍小心遮住兔子，一脚迈进沙海里。他看似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前进，实则移动速度非常快，不到半天就穿越了荒漠，来到沿边小镇上。
男孩给他开门时惊喜极了：“大人！您是听到我的祈祷了吗？”
圣徒半蹲下来，轻揉男孩的头发，语气温柔：“女神对真诚的信徒必有回应。孩子，你很有勇气，理应得到神的祝福。”说罢他低头在男孩额头上印下一吻，指间一丝金光滑过，没入男孩的身体里，保护他免受灾难侵扰。
“还有一点钱，拿去吧，愿你成功度过这段困难的时光。啊，我再赠你一个小伙伴吧，或许可以使你不再孤独——嘶，别咬！”
分别之时，男孩怀里按着躁动的兔子，站在门口朝他挥手：“谢谢您，我一生都会信奉女神的！”
圣徒挂在嘴角的笑容微不可见地淡了一些，加紧脚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轻念咒语。白光闪过，他转眼就回到了神殿中央。他一步步地几乎把自己拖进冰室，神棺安安静静地立在中央，好像只是一具普通的棺材。
圣徒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这玩意儿好像比以前亮了几分，又觉得是自己太困了才会产生幻觉。总之他没太在意，艰难地把自己翻进神棺里，瞬间陷入沉眠。
他这一觉睡得无比漫长，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他的感知能力比以前敏锐很多，成千上万的星球拥有不可胜数的不幸，每一句痛苦的祷告都诅咒似的回响在他的耳边。
圣徒头痛欲裂，用了点神力屏蔽这些噪音，扶着墙走进长廊。没走多久便闻见一股刺鼻的烟味，出了长廊果不其然见到熟悉的人影坐在神像前，在烟雾缭绕里用小茶炉上悠闲地煮着咖啡。
“醒啦？”西贝尔抬头对他笑，“来陪我坐坐。”
圣徒一声不吭地坐在他对面，低头看他手里把玩的小瓷杯：“你用这个煮咖啡？”
西贝尔挑眉：“这炉子和茶具可是好东西，我从废弃垃圾场里辛苦淘出来的。碳也是我砍了棵树一点点烧的，烧了一天呢。”
圣徒：“......非要喝咖啡，直接注射咖啡因不是更方便？”
“你懂什么。”西贝尔叹气，“越是简便直接的东西越是无趣，这个世界已经无趣到令人窒息的地步了，我给自己找点乐子还不行吗？”
圣徒面无表情：“走的时候把你的垃圾带走。”
“好好好。”西贝尔笑着哄他，“陪我聊聊天吧。”
圣徒知道自己睡了很久，不知道他居然睡了这么久。久到西贝尔的银河战舰踏平了宇宙，打得周边种族纷纷和谈。帝国进入前所未有的和平时代，铸就者却坐在这里，抱怨世界过于无聊。
“议会那帮老头根本不知道仿生人意味着什么。”西贝尔抱怨，“早该普及仿生人了，他们完全意识不到仿生人的先进性和美妙。后天他们要是再把我的提案否决，我就要提刀去每家拜访了。”
“智慧生物难以控制。”圣徒说，“人类还没拥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就连神也不能。”
西贝尔冷笑：“可我们有控制中心和指令集。事实上他们是完全可控的，只是你们囿于成见不愿意承认罢了。你缺个伴吗？我弄一个给你玩玩，给你定制个体贴型人格的。”
圣徒嘴角微沉：“...不了。”
西贝尔叹息：“纵观人类历史，科技的进步总是往人性化、智能化发展的。等到生物智能真的发生了，他们却表现得如此胆怯。你看，害怕权威动摇，恐惧颠覆，这就是人类卑劣的本性。不敢突破，就永远要被压在地底下，懦夫。”
圣徒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轻抿一口：“是你过于偏激。”
“啧，你也不理解我。”西贝尔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我不与你争辩了，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母后病重，我要回去看她了，明天过来找你。”
“喂！”圣徒在他身后喊，“把你的古董带走！”
“给我留着！”西贝尔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明儿还用！”
人走咖啡凉，只留下余烟袅袅。圣徒长袖一挥，锈迹斑斑的炉子立刻变得光洁锃亮，崭新如初。然后第二天他遭到了将军的强烈谴责。
“人不如新，衣不如故懂吗？”西贝尔敲着炉子边缘的铁皮，一脸恨铁不成钢，“就是有锈迹才有那个味道，你尝尝，我的咖啡都不香了！”
圣徒低头看手里芬芳依旧的咖啡，琢磨着要不要泼他脸上。他沉思的时候，身后的金色光点渐渐密集，张牙舞爪地围绕住他，似乎时刻准备他一声令下，就把西贝尔吞了。
西贝尔看得一身冷汗：“错了错了，大人，我再也不批评你了。”
圣徒这才回神，光点倏然消散。他抬起手，手里自动凝聚出一团光球。
西贝尔看了一会儿，说：“太恐怖了，你还是别睡了吧。”
“嗯。”圣徒说，“我也感知到了。我最近都不出去了。”
西贝尔笑道：“一个人怪无聊的，那我每天都来陪你吧。”
圣徒其实想说他一个人太久了，也不怎么无聊，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何必拒绝别人的好意呢，更何况他觉得西贝尔还挺有趣的。
“母后天天念叨你。”西贝尔说，“从你从神棺出来那一天起，她就忧心你孤单一人。圣徒永生孤独，她却希望最起码我能陪伴你身边。要不是她一直敦促，我根本不会踏入神殿一步。”
“......”
西贝尔眉眼带笑：“我同你说了这么多次她，你怎么不问问她是怎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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