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东岳找不出话反驳。
温亭润缩在温东岳身后默着,温南衡看他对温东岳亦步亦趋的样子,敢笃定,他就算真想要什么,温东岳不准他要,他绝对巴巴听温东岳的。温东岳要是故意说他两句,温亭润也铁定乖乖听完,不会顶嘴。
这乖孩子倒真让温东岳捡着了。
“‘小莲花’,别管你老师,师伯买给你——听师伯的——”温南衡示意温炎把刚买的两串草莓糖葫芦分一串给温亭润。
甜酸的莓果立即横在温亭润面前,小皇帝很大气,给了温亭润一份果子大的。
温亭润想都不想先看温东岳。
“看看,你把孩子都管成啥样了。都是要科考的人了,吃个东西还得看你脸色——”
“二哥——”温东岳被说得脸面挂不住。
温亭润叉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不让吃啊?”温南衡一看温东岳不发话,就知温东岳不乐意,“‘小莲花’你不必管你老师——听师伯的,师伯准你吃——”
“啊……多谢师伯好意,亭润……”温亭润边说边往温东岳身后藏。
还是听他老师的。
“白搭——”温南衡拿过温炎横在温亭润面前的草莓串儿,“你不吃我吃。”
于是吃着草莓串儿,又背起温炎,叽叽喳喳地走在前面了。
温东岳咳了声,跟在他们身后。他脚步放慢许多,温亭润刚挨了打,虽然上了药,还是走一步疼三下,这回总算能缓一缓了。
待上了山,温东岳和温南衡整理天灯时,温炎一直拿着兔子牡丹大花灯在手里摇着,直到温南衡叫他过去点天灯,他才依依不舍放下。
温亭润望了兔子牡丹花灯一眼,也跟了上去。
轻轻托起天灯,晴朗无风的夜,天灯顺利升起。
温炎高兴得直拍巴掌,暗光打在脸庞,遮不住少年神采。
可惜。
温亭润和温东岳一齐放的天灯,怎么也升不起来。
灯内的蜡油似乎有些沉了,火光不旺,天灯飘几下就落下来,温东岳试了好几次。
“要不,回去重新拿一个,反正离得也不远——”温炎试探道。
回去?
还要走个来回,温亭润屁股隐隐作痛。
“我是可以等的。”温南衡应和。
温东岳望着兄长和侄子,冲温亭润道:“咱们回去拿。”
温亭润有眼神头儿,当即明白,和温东岳一块离开了。
剩下温炎和温南衡,手提花灯,肩并肩共看明火升空。
下山的小路。
温亭润没走几步,温东岳就蹲在了他面前。
“老师?”温亭润有些惊,他左右看看,山中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老师——”
温东岳不说话,但他明白温东岳的意思。
就是有点老套。
“老师,不用,润儿可以……”
温东岳还是不说话,只是蹲着。
大掌托起一团软肉时,温东岳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他直起身子,慢慢走向肃园。
温亭润安静地趴在温东岳背上,望着温东岳宽阔的肩线,觉得安全。
“不学学温炎,指挥指挥我?”温东岳道。
温亭润摇摇头。
“这机会可难得,只此一次。”
温亭润下巴尖儿戳在温东岳肩上,戳得温东岳痒痒的,他想了想,道:“驾——”
温东岳呛了一口气。
他是让他学,不是让他超越。
“驾驾——”温亭润向上登了登,攀上温东岳的脖子。
“那你可坐稳了——”温东岳听着那吆喝,脚步不断加快。
武将奔腾,长腿稳健,他却故意跑得又快又颠。温亭润趴在他背上,不断给他“唱歌”听。
身后的软肉在大掌里上下颠簸,硬茧擦过红肿处,惹得温亭润闷哼。
他捂着嘴,但靠得实在近,捂起嘴反而让闷哼清晰,一丝不落地传进温东岳耳朵里。
鼻音转转,起伏不断。
跑到肃园,温东岳起了一层薄汗。有汗水顺着眉睫要滑进眼里。
温东岳做好了眼被刺痛的准备,却不料。
莲香扑鼻,手帕柔软,还带着刚从怀中掏出的热气。
温东岳转头去看温亭润。
温亭润替温东岳拭去汗,手却没拿走,按在温东岳额角,同他相望。
肃园大门的暗灯下,遮住两人的隐晦。
温亭润定定地望着温东岳,温东岳的眸很深,深处尽头,摇曳着一个小小的他。
昏黄让暧昧粘稠,丝丝缕缕绕在人身。
“老师……”
“别担心,我会再背你回去。”温东岳说,气息微乱。
温亭润心一软:“不要,老师,累。”
“老师不累。”
“可是——”
“真的不累,真的……乖……”
心像被一双轻柔的掌拍了拍,然后又被顺着毛抚了抚。
是安慰,是哄。
那“乖”字轻飘飘触到心上,却让耳垂跟着发烫发痒。
“老师……”
温亭润乱跳的心下,连着温东岳亦乱不可堪的心。
他看着温东岳的脸,那脸上认真着,担忧着,还有一丝丝年长者的得意,一丝丝年长者的爱慈。
他独不想见到这张脸,凝眉苦皱,流泪悲痛。
“坐稳了,我背你进去。”温东岳淡淡一笑,朝上托了托温亭润。
走入肃园,凉风袭面,温亭润无声地埋在温东岳背里。
没错,温南衡的“后果”响彻耳边,让他焦心。
他想了一下午,一晚上,来为二十年的心愿争辩,可当他看到温东岳的脸——
“下来吧,到霜堂了。”温东岳将他放下,面上却做神秘状。
“润儿。”他忽地做贼一样转着头,确定周围没人。
他从来不这样,让温亭润觉得滑稽。
“润儿,你过来,悄悄的——”
蹑手蹑脚地上了霜堂二楼,分明周围没人,温东岳却异常谨慎小心,仿佛这有个惊天大秘密,万万不能叫别人知道。
他确实藏了一段日子了,他担心温亭润不喜欢。
来到那个曾经藏过温炎和温亭润的大箱子前,温东岳招呼温亭润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献宝一样将它抱在胸前,拿给温亭润。
温亭润眼立马热了。
是个大花灯。
白白嫩嫩的玉兔子,手里捧着个粉粉嫩嫩的娇芙蓉。
比温炎的还要大,烛火点燃,必然更加璀璨。
“喜欢吗?”温东岳咧嘴笑得很开心,“那天给温炎做完,还剩不少东西。”
“里面能放不少蜡烛,燃三天三夜不成问题,这莲花里也有小灯,亦能点亮——”温东岳兴奋地给他介绍,“我本想中元那天送与你,不想温炎今天……”
温东岳滔滔不绝地说着,眉飞色舞地挺激动。等说完,就抱着胳膊,挺着胸膛昂着下巴,等温亭润反应。
尽管他板着脸压着,但温亭润看得出来。
那样子,分明在说:快夸我!
立刻!
马上!
温亭润拿着花灯,哽着喉咙,说不出话。他不可思议地摸着上面的一寸一缕,又去看温东岳表情。
高兴,愉悦。
雀跃,欢喜。
尤其眉目中的得意,一如少年般骄傲自信,甚至带出一股不羁。
这是武将驰骋在月牙泉,不经意,就惊起一泓水浪。
这神情,看一眼不够;这神情,月牙泉愿常留。
温亭润笑了,眼泪连成线留下来,他扑进温东岳怀中,哭出声来。
温东岳被他扑得一晃:“怎,怎么了?可是觉得,老师做的——”
“很好!很好!润儿很喜欢!很喜欢!”温亭润大声道。
“那怎么还哭了,哭什么?”温东岳拿袖子给他擦眼泪。
“太好了,就因为太好了——”
“啊?哈——呵——”温东岳得意地有点找不找北,爽朗大笑两声,连带着温亭润破涕为笑。
望着温东岳舒心开怀的样子,温亭润脑海中,不停响彻着“后果”。
后果。
后果。
他淡然一笑,擦擦眼泪,轻轻地喊:“老师。”
是了,是老师。
一直都是老师。
二十年的心愿并不能一朝全被推翻,但是在这一刻,在这一秒。
他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要不还是,不认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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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饼✓
第22章 (二十一)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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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山山头。
天灯徐徐,温东岳和温亭润一起托着它,将它送去夜空。
清夜泼墨,明珠扶摇九天去,带着温亭润那一刻的决意。
火光下的一张颜,染着悲悯。
温亭润眸中映火,却随着天灯远去,渐渐熄灭。
美目唇角扬扬,却是一副笑语盈盈姿态。
既是哭,又是笑。
浸在暗夜昏灯中,神秘莫测。
温东岳在一旁看着,有些捉摸不透为何温亭润会是这样一副面孔。
像在放弃着什么,又不舍得,于是在挣扎。挣扎也觉得没意义,于是干脆,想放弃。
这分明,是另一个深陷囹圄的温东岳。
“润儿……”温东岳唤他。
“嗯?”温亭润转头看他,“呵,我没事,老师。”
那话完说后露出的笑容太勉强,还不如哇哇哭一场。
温东岳觉得心痛,没由来的。
夜空中,两盏明灯相伴远去,一满是期待希望,一落寞染霜,透着炎凉。
直到天灯飞远再不见,温亭润仍仰头看着。
“走吧。”温南衡将身上的大氅披到温炎身上,“再不走就要起风了。”
“嗯嗯——”温炎满意地提着灯,非拉着温亭润走在前头,两个老的走在后头护驾。
“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温炎悄悄在温亭润耳边道,“别伤心了,我把灯笼给你提一会儿。”
“陛下?陛下,草民不敢——”
“干嘛啊,咱都是一块脱过裤子挨过打的人了,这么生分干嘛——快,叫我阿炎——”
“不敢,学生不过是一介——”
“真随我二叔,一嘴子胡叨叨,一介草民朕准你和朕称兄道弟,你就当这是圣旨,还不快叫——”
温亭润摸摸鼻子:“那、那,阿炎——”
“嗯嗯嗯,那我叫你润润吧!”温炎得逞后一把抱住温亭润胳膊,“我早想这么叫你啦!我觉得很好听!是吧!润润——润润——”
“嗯嗯,润,润润在。”温亭润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温炎笑得没了形状,直到肃园,逗得温亭润脸上有了笑容,这才放开人家。
“我们还会再来的——!”温炎趴在温南衡背上大喊。
温南衡心中腹诽:都要过年了给人家闹了这么一出,你还是少来的好。
他背着温炎,走在回宫的路上。
突然,背上的温炎亲了亲他的脸庞。
温南衡脚步一顿。
他没说话,接着向前走去。
肃园里,温东岳掏出刚买的润肤清露,放下帘账。
每晚得温东岳揉会儿屁股才能安心入睡,这成了习惯。屁股有伤,需要温东岳揉,屁股没有伤,也需要温东岳揉。
一开始二人还会互相编些理由,现如今已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们默契不提情意,糊着那层可怜的窗户纸,掩耳盗铃着。
温东岳大掌贴上来,温亭润缩在他怀里,揉了几十下,温东岳越揉越轻,温亭润呼吸沉稳,昏昏睡去。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还有两天。
今天是书院的最后一堂课,上完就完全放假了。家远的学生早兑了假条归乡,家近的留京。温亭润家远却不想奔波,选择了留京。
元月底的会试他们不用着急操心,只需在二月书院结业时取得“上上”,便能直接殿试。
这就是来参加百泉书院学习的好处,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上上”,总有些人浑水摸鱼,发呆愣神。
比如,温亭润。
最后一节课,大雪又在泼洒。宋普的策论课,他让他们辩“欲”。
众学子款款而谈,大都秉承“圣人修节止欲”的圣贤理论,又有适度放纵的开明派。辩来辩去,也是无甚新意。宋普听着,抬眼又去看温亭润。
温亭润果然在发呆,他望着窗外鹅毛,表情呆滞。那样子,一看就是神游九霄外,同庄周逍遥去了。
书院的最后一堂课,他这是又准备发呆度过。
宋普一声哀叹,替温亭润可惜。
踩着书院最后一个名额入院,温东岳带他疾步奔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却一点也不知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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