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都去准备准备见面礼,我改日一道送进宫去。”
第76章
次日一早,傅旻下了朝会便去了清晏殿,陆望安的体力如今支撑一整场朝会是颇有些吃力的,需得先去殿内休息片刻,才继续去御书房。
若赶上无人议事,他便直接带着折子、文书、冤状、判词去春和斋看。
今儿不晓得一会儿去哪儿,反正刚下朝是肯定在清晏殿的,傅旻如其他的朝臣一般立在殿门口,经了小福子通传方才进殿,进门便“咔哒”一声落了门栓。
陆望安此时方脱了朝服,一身明黄色的常袍还未来得及穿上,听声儿回了头,“这大天白日的,丞相便就耐不住了?”
傅旻扶了扶额,他这边跟架在火上烤一样,这祖宗还有心情在此地背话本子呢。
他大步上前,替陆望安将外袍穿上,系上腰间系带的时候特意松松地打了个活结,还转头过去亲了他隆起的小腹一下,“一会儿去哪儿?”
“今儿没召大臣,”陆望安站着,看着傅旻在他身前蹲下,便伸手搂了搂他的后脑勺,“除了个不速而来的左丞相。”
傅旻闷笑了声,说:“那便不扎腰带了,省得勒得难受。”
“日子当真不与我,”陆望安闲闲地坐到罗汉床上,“肚子这几日似乎是一天一个模样了。”
傅旻没多大感觉,闻言又过去比量了比量,“有长得很快吗?没有吧。”
进宫之前,沈逸还给看了次胎相、听了次胎心,说陆望安的腹围较之旁人的六个月,小了许多。
但是说实话,这月份其实并不准确,毕竟陆望安不是女子,无法通过末次月经来判断着床时间,六个月是二人通过回想同房时间、以及大巫祝通过自己把脉的经验判断出来的。
也许真实的孕周要小许多,但是“便就是与刚五个月的比,这肚子都不算大”,这是沈逸的原话。
他当时倒还说了句:“不过,大小倒是其次,胎儿健康就够了,反正我们是打算待到发动再剖腹,又不算吉时,等瓜熟蒂落就是。”
也许正是因为这,傅旻并未觉得陆望安肚子多大,比量半天也没感觉。
“是长得好快,”陆望安摸摸索索,从床桌里头摸出一条彩绳出来,围起来指着绳结给傅旻看,“师哥你看,这是我才进宫时候的腹围,这个是今儿早上的。”
傅旻拿过来一量,哟,这几日时间竟就长了有一指,是长得挺快,“朝中的事儿,还打算处理多久?”
“昨日晚间我见了刑部的人,再有个五日便差不多。”陆望安道,“比预想的要更快些。”
“嗯,好。”
见傅旻反应平平,陆望安又道:“昨日晚间,我去了慈宁宫一趟。”
傅旻听到这句果真就眼睛瞪得像铜铃了,“说什么了?太后说什么了?”
陆望安笑了,“怎么?现下又怕太后砍你的头了?”
“又打趣我,”傅旻苦笑。
“我就与太后说明了怀孕了,之后几个月要罢朝,还请她老人家受累,多帮衬些,”陆望安道,“然后太后说让我不要担心,好生养胎就是,前朝有事还有你呢。”
“就没了?”傅旻问。
“太后接着给了我好些补品,说都是好东西,但不知我能不能吃,让我去信母妃,请她找族里老人问问。”
傅旻应了声:“哦。”
“我跟她说母妃届时会来陪我待产,她说那便放心了。又问我,到时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可会一起来?”
傅旻心间警铃大作,“然后呢?”
陆望安接着笑,“我说会。因为他就在宫中,怕会比任何人都及时。”
傅旻声音都有点哆嗦了,“然后呢?”
“然后,太后问我,是左相?”陆望安大笑,“母后当真厉害,她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
“太后还说旁的了吗?”
傅旻想到此后几个月,他上班要跟丈母娘一号共商国是,下班要陪着丈母娘二号一起共进晚膳,就一阵头皮发麻。
“太后只说,那便辛苦左相了。”陆望安歪着头说。
这句“辛苦”足够让傅旻感激涕零了,他握着陆望安的手,“我不辛苦,都是我该做的。”
“不是这样讲,”陆望安将脑袋贴住傅旻的胸膛,“师哥是替我做的。”
“那个......”傅旻支支吾吾,“明月,我能跟你说个事儿吗?”
“可以呀。”
傅旻将昨日在府上那场兵荒马乱说给了陆望安听,然后跟他商量,“明月,你愿意去以明月的身份见我祖母吗?我在你去之前一定都解释清楚,你不需担心她们会对你有旁的想法。但若你不想去见,我也充分尊重你的意愿,那边有愔儿和沈逸帮衬着,我还能拖。”
甚至傅旻已经想好了别的应对的法子,“大不了等星星满月后,我抱回府看看,也是有个交代。”
陆望安盘着腿、托着肚子,静静看着傅旻小心谨慎发言的模样,一直绷着嘴角忍着笑。
等到确定傅旻将该补充的都补充完了,他才问:“师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呀?”
从前的傅旻可不是这个模样。
前往南方清理豪强兼并、以区区御使之身肃清盐场、对抗官绅的人,以身为酬、请君入瓮,豁出性命都要拉佞臣下马的人——如何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
这样的变化,陆望安心里明白极了,全也是因为在乎,因为不想自己受一点委屈,不想让自己有一丝不快。
但傅旻应想到却未想到——
“师哥,你待我这样好,我便是爱屋及乌,也不会不愿去见祖母呀。”
傅旻大喜,“明月,你当真愿意?”
“嗯,等我忙完前朝的事儿,前往隆福寺养胎前,先去见祖母吧。”
归朝第七日上,又是大朝会。
刑部尚书在朝上将前日御使参的那些官员的判书呈与了陆望安审阅,陆望安粗粗翻了几页,便扶着额道:“爱卿,将这些罪臣的处置结果直接说与列位臣工听罢。”
底下有些眼尖的大臣已然看出座上天子龙体欠安了,脸色廖白,手扶在龙椅扶手上,抚着太阳穴压个不停。
有象笏作稍稍遮掩,这些人忍不住在底下对眼神——
看得出来陛下身子不舒坦了吗?
看见了,你说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
章致芳就在傅旻的右手边站着,身在第一排他自然也看出来陆望安的异常,只是他毕竟身份摆在这里,也不好同后头那些三品、四品一样的眼珠子乱晃,只是不着痕迹地将眼神往傅旻那边飘。
傅旻手持象笏,眼神沉静而专注,还随着刑部尚书的奏报而不时蹙眉、凝思。
章致芳只看了他几眼便觉得无趣,无趣极了——
无论刑部、督察院如何如何保密,但在这朝内,根本无任何绝对的秘密可言。
便拿今日这些处分来说,朝中稍有点身份地位的,便已在昨儿晌午就听到了风声:谁人要流放、谁人要左迁、谁人抄了家、谁人将枭首......
你傅子怀当下认真听这劳什子,做戏与谁看呢?
但此时,刑部尚书已然说到了最后一人,这人惩罚稍轻些,不过是贬官西北,算是幸运,傅旻还顺着话头、舒展了眉头。
看得章致芳实在是十分的无语。
就这时,满朝文武突然听见薛诚大喊一声,“陛下!”
众人闻声抬头,就见年过半百、从不失态的秉笔太监竟连拂尘都扔到了一旁,而陛下,面色青灰,已晕在了忠心耿耿的老秉笔怀里。
几乎是在看见御台之上情形的第一时间,大部分在俯首听取禀奏的大臣们便将方才情形猜了出来——
陛下龙体抱恙晕倒栽下御台,立在陛下身侧的秉笔第一时间冲过去才护住了陛下,使其不跌至地上。
现下,薛公公的一手手臂扭曲成了颇吓人的角度,但他却无暇自顾,只扯着自己尖利的声音在喊:“传太医——”
太医院在内宫处,离清晏殿近,但却距绥极殿颇远。
是以,大家听见他喊这个,便道这人是关心则乱、人慌无智了。
傅旻眉头一皱,朝外喊,“护龙卫——”
声音甚至都未落地,便有一群天子亲卫进了殿,傅旻冷静吩咐:“护送陛下回宫,速传君老至清晏殿。”
护龙卫齐声领命,像变戏法一样搬了步撵来,直接将陆望安与薛诚带离了绥极殿。
慌乱撤去,大殿之上的臣工更失了主心骨,虽然眼下最大的官儿是右相,但是众人支支吾吾间却往傅旻这边瞥。
见风使舵便是这样了——
护龙卫是陛下亲卫,从来听天子一人差遣,否则也不会在陛下晕倒的时刻,任薛诚那样失态,都不曾将这支卫队唤来。
但是,这一支亲兵,现在听了左相差遣。
其如何得天子信重可见一斑。
右相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想必也待不了多久了,这朝中的风向啊,变了!
傅旻看向章致芳,“右相......”
章致芳看傅旻一眼,意味不明,不知是在说他“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在感激他于礼数上全了自个儿面子,但他很快接了傅旻的话茬,转身朝众人说:“今日大家便先散朝回衙署当值,至于何日开朝,请静候佳音罢。”
待到所有人零零散散地退出了绥极殿,傅旻与章致芳才抬步,待一道行到了绥极殿门口时,傅旻自己往后欠了欠身。
尊老爱幼,他尊的不是高自己半头的右相,而是长自己多岁的同僚。
章致芳朝他一点头,算作道谢,抬腿先一步出了殿门。
行至清晏殿的一路,二人都无话,待到他俩赶到,连住在宫外的君臾都已经到了,现关上了殿门正在诊治。
陆望安从来不肯用太医院的人,但这会儿子太医院还是来人了,来给薛诚治伤。
傅旻抬头看了眼那个背着药箱匆匆与自己和右相行礼的人,敏锐地认出了这是陆望安的人。
四下无人,空空阔阔的走廊上只有章致芳、傅旻二人,不知内里天子情况如何,也不知道外头流言是否甚嚣尘上。
二人并肩一处良久,到底是傅旻先开了口:“右相可要找个地处歇歇?”
右相那经年不灵便的老寒腿,可是为朝中上下所熟知,便只图个“客气”,也是问一句为好。
听了傅旻的话,章致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他这双老伙计,在前两个月里,竟莫名其妙地好了许多,相熟的大夫说大约今年天旱少雨,湿气不曾入体,加上夏日暑天,逼得寒湿褪去好些。
大约真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好转吧,这几日渐渐起了秋意,又重新开始上朝,许太累了,好转的腿脚这几日又有些不大好的势头。
但章致芳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还撑得住。”
第77章
清晏殿里的风声被收得极紧,那日傅旻与章致芳到了殿外不久,太后便到了,一句话出口便轻飘飘地将二人都赶走了——
“外头人心不晓得惶惶成什么样了,哀家守在此地足够,还请二位丞相去行更要紧的事情。”
话里话外都在责备这俩人分不清轻重缓急。
傅旻年纪轻,只与太后交手过几次,但几次都没讨到好果子吃,甚至还有过被慈宁宫里掌事嬷嬷赶出门的丢脸事儿。
章致芳与太后交手的机会则更多些,照样是不曾讨到好处——这个女人手里握着难以估量的势力,却毫无软肋,再反观自己,便是终身不娶,却还有个义子需得顾忌。
但她无所顾忌。
这样的人,惹不起。
所以,在太后的口谕下来一瞬,他俩人只来得及应了句“是便行礼离开了。
傅旻转身的时候,察觉太后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游荡一圈,再定眸,却瞧不出任何端倪了。
当夜,太后手谕到了文渊阁,左右两阁所有官员出院接旨。
次日一早,得了文渊阁通知的满京五品以上官员悉数列朝,太后在小福子的搀扶下登上御台,落座龙椅旁的珠帘后。
“陛下昨日抱恙晕倒御台,想必列位臣工都已知晓。哀家今日既坐到了这里,便没打算瞒着诸位。”
太后的声音如她本人一般沉静,稳稳地自珠帘之后传来,“此次南巡归来,陛下总觉龙体不适,昨日经君臾诊治,确认是体内中了淮南蛊,种种不适均为蛊虫作祟。”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淮南蛊的说法自古有之,可京中到底距离南方千里,所以很难见到身边有中蛊实例,却不想这些人头一次知晓这要命的物事,竟就是在当朝天子身上。
既这东西叫淮南蛊,那字面可见,就是打淮南染上的。
念及此前发生在淮南的闹剧,又是刺杀朝臣、又是巨额罚款,你要说这事儿跟淮南王没关系,那定然是没人信。
只是这种没有证据的事儿,太后也只能描述近日事实,而无法凭着臆测给人定罪。
“如今寻不到蛊母,引出蛊虫便颇有难度,”太后扬声,“传哀家懿旨,着淮南王陆琰速速寻来蛊母解蛊......”
下头有御使掏出笔来,开始在象笏上记录。
太后顿了顿,又道:“用草药缓缓引出蛊虫需要四到五个月的时间,告诉陆琰,若四个月还找不到蛊母,之后便不必进京了。”
从来藩王都不许离开藩地,但陆琰这是特赦,是他备受宠爱的证据。
如今皇权已经更迭至第三代,陆琰却依然逍遥自在,在大晋来去自如,已然惹得许多藩王红眼。
太后此言一出,满朝大臣也只是觉得:太后还是心善,这惩罚,根本算不得惩罚了,他陆琰,本就不该离开淮南,违背祖宗家法这么些年,如今也该同旁人一样守守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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