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们上车,由远及近的一声雷鸣响彻在南边天空,短暂地照亮暗夜,片刻后,憋闷了大半天的雨,痛快地落了下来。
“操,酸雨!”随着一阵呛咳,众人飞快收了装备,上车避雨。
等了一阵,车队才集体向寺庙前进。一路上,众人都在留意余昼的行踪,但并未见半个人影。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后,一行人停在了寺庙大门前,在车里等着这场酸雨停下。
因这场恼人的雨,爬地植物急速收缩,贴在地面无声哀嚎。
找不到余昼,狄音没由来地烦躁。季方允没再死皮赖脸地坐他的车,坐在支恰的副驾,闲着没事儿找话说,“听说有些寺庙还挺灵的,我们一会儿进去,要不要也拜拜?”
雨点噼里啪啦落在车顶,支恰擦着方才捡到的骨刀,漫不经心的,“为了什么?”
季方允心里想的是余昼最好死透了,张嘴却说,“嗯……像保平安啦,避小人,或者求份姻缘什么的?”
“你有枪啊,万一佛祖太忙,把你忘了呢。”
说话间,车队中忽然传出骚动,支恰将刀别回腿上,顺着他们张望的方向看去。
离他们几十米外,黑暗中,有什么正缓缓靠近。
凝神仔细分辨,才发现,那是一只饥瘦的老虎。
它枯黄的毛因酸雨浸湿,搭在只剩一副骨架的身躯上,脑袋耷拉着,却依旧是沉思王者的姿态。
它曾应该是一只很雄壮的大老虎,即使变成行走的骨架,也不减威慑,迎着酸雨,直面车队,毫无畏惧和退缩,倒是全副武装的人类中,有人因恐惧或顽劣,举起了枪。
见状忠姨立刻呵止,“行了孬种!没了那把枪,你是不是当场就要被吓得尿裤子?”他环视一圈儿,不见再有人举枪,才又看向老虎,半是低沉半是悲切道,“……说不准,这就是地球上最后一只了,被它吃了,不丢人。”
听了这话,季方允忍不住乐,“得,老虎该开心了,这年头还能吃上自助餐,就看咱们哪个能功德圆满了。”
雨中,人类车队静静看着曾经的丛林之王,看它无声迈过草地,干枯却沉重的爪子碾压地面,混沌的目光不再锐利。
最终,老虎穿过车队,没有停留,也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类,在寺庙门口,吐出最后一口气,走完最后一步,到达此生最后一个目的地。
安眠于地上的老虎,薄得像一片砖瓦,仿佛他本就该在这里。
一百八十秒,是他们和这条曾经存在的生命的相处时间。很多事件和研究表明,人类已经快失去难过的情绪或能力,为了生存,可以欺骗伤害,可以互相残杀。
这只老虎无法同人类交流,更别说情感基础,但就是面对这样一条生命的陨落,在场人类却是长时间的静默。
为地球失去了一只老虎。
“喂喂!忠、忠姨!你们快看……是、是他吗?”突然叫喊的人唤回了众人思绪,他仔细分辨着雨幕中向他们走来的身影,“他、他怎么了?是不是被什么咬了?……他、他感染了吗?”
支恰从后车窗看去,远远的,一个高瘦的身影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右胳膊以诡异的方式垂着,整个人好似被什么拖拽,步履缓慢,在弥漫着雾气的雨幕中,像一具被提线拉扯操控的尸体。
他一步步走近,车队中无一人出声,直到他经过车队末尾,确认是他后,忠姨才披着外套跑下车,诧异又焦急,“喂,小子,你还好吧?怎么搞成这幅鬼样子?”
余昼又走了两步才停下,垂下一直抱着的巨大芭蕉叶,突然泄了口气似得,仰头向天空,任酸雨淋到脸上,闭眼感受着异样的触感。接着他慵懒又深长地一叹,稍稍转头,眼睛睨向了支恰的方向,嘴角的癫狂笑意,挑衅得很纯粹。
他脸上的擦伤不少,右手臂断成几节,已经完全不能动,而他的左腿,小腿骨几乎从膝盖穿出,暴露在外,正在流着血呜咽。
短暂对视过后,余昼继续向前,近乎艰难地走到寺庙门前,于老虎身前,放下芭蕉叶,盖住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寺庙。
见他进入,众人也纷纷冒雨跑进佛寺,大殿角落,余昼正靠在墙面等他的专属队友。
忠姨瞧出了些什么,但什么都没说。他们此次出门,没带医疗队,更别说医疗设施,给余昼打了针止痛,他当即决定将人送回去,支恰是首要人选。
划分好区域,其他人各自去搜索寺庙,只留他们二人在殿门口。
支恰还是带了物资箱下车,背对着靠墙的余昼,瞧里面少得可怜的东西,并没出声。
“你要扔下我一个人,自己去工作吗?”余昼的声音传过来。
目光默默抬高,支恰勾了勾嘴角,才转身向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我需要人照顾。”余昼特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止痛剂渐渐生效,他的脸色好看了些,但气息依旧断断续续,难掩虚弱,“支恰……靠过来些,那个井很深,我摔得不轻,到现在还在耳鸣,我听不太清,我需要你靠近些。”
支恰走近,和他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就近打量着他的伤,不带什么良好成分。
“你不是说,喜欢和我独处吗,那现在为什么要丢下我?”余昼眸中忽然闪过狡黠,哼笑一声,“虽然你不够坦诚,但我还是给你带了礼物。”
对面人忽然抬手,支恰早已警觉,同一时间后撤,然后便和一对亮黄的竖瞳对视。黑蛇不知何时缠上了余昼的小臂,七寸被他抓着,已经严重炸鳞,盯着支恰,阴森森地吐着信子。
“这就是你喜欢的那条……”
余昼话没说完,支恰已经手起刀落,贴着余昼的手指,将黑蛇从七寸削断。
余昼黑着脸挑眉,随后挤出笑,“不喜欢吗?”
支恰也笑,“喜欢。”
余昼忍不住翻白眼,手有气无力地搭上支恰的脖子,下一瞬,就转身把人重重按在了墙上,他仔仔细细端详着支恰的神情,“在想什么,想我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支恰泰然自若,“该不会是,井底堆了很多垃圾,而恰好又有一个通向外面的暗门吧?”
余昼又哼笑一声,“对你来说,你更怕我活着,还是死了?”支恰不答,他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可真疼啊,我真想让你也尝尝,一路淋着酸雨走过来的滋味儿。”
他说完,支恰忽然凑近他,闻了闻。
“怎么……”
余昼话没说完,支恰已经先吻了上来。
他贴上余昼,张嘴含住他的下唇,舌尖沿着他的唇轻轻舔舐,后似乎真的觉得味道不好,又抵回墙壁隔开距离,微不可查地挑眉,“尝过了,确实糟糕。”
望着那双明显含着幸灾乐祸的眸子,余昼忽然火气上涌,他施力捏过支恰的下巴,强迫他重新吻上自己,强硬地深入,将糟糕的味道沾满他。
两人在寺庙的墙角接吻,酸涩的气味和血腥气好似胶着剂,将肌肤的缝隙填满,诱发升温和热潮。
还能动的那条腿顶进支恰腿间,两人下身挤在一起,感觉到对方的反应,余昼强制自己从这个吻中抽离,停在支恰耳边,压下胸口起伏,“怎么,你杀了我这个认知,让你兴奋了?”
支恰不说话,轻啄他能亲到的地方。
余昼耳根儿一热。他为自己的反应恼怒,不由咬牙,“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了?”
余昼持续着烦躁,他本以为,见到自己活着站在他面前,支恰会无措恐惧,会颤声求饶,可实际上,他什么都没看到。放开支恰,他想远离整理思绪,只是刚转过身,就感受到了牵扯。
支恰垂着的那只手拉住他的衣摆,没了压制,反而自己贴上来。他抓着余昼衣摆的手慢慢上爬,就像方才那条探头的毒蛇,手指一直爬到余昼喉结处才停下,后冲他笑着开口,同样像毒蛇吐信似的低语。
“千万不要放过我,求你。”
看着他的脸,余昼忽的一怔,他从未见过支恰这幅神色。
沉静的笑意中淌过期待和亢奋。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反过味儿来,为什么他千方百计地要支恰痛苦难堪,要置他于死地,快感却始终不高,究其原因,是因为对方没有反馈。
这人看着是温和寡言,不拒绝也不主动,实则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即使被自己置于死地,也不见情绪波动,甚至是刚把自己扔进井中,也没使他快乐多少。
直到他刚刚撂下那句话,密码正确,验证成功,角色进入状态,游戏刚被激活。
作者有话说:
能球一个评论吗,挠头
第16章 梦境植入
酸雨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停下。余昼被安置到后座,两人打道回府。
一路上,后座那人都不知道赌着什么气,安静躺了没片刻,能动的那条腿忽然大力踹向车门,震得行驶中的车子一晃。
支恰当他闹小孩脾气,不理睬也不制止,踩着油门继续跑。他们周遭黑得渗人,唯有车灯投射出的两道光束开辟前方路径,他默默琢磨着,再把余昼扔在路上是否可行。
见他不搭理自己,余昼铆足劲儿又是一脚,之后就不再停歇,一脚接着一脚地狠踹车门,大有支恰不理他就不停的架势。没几下,车门就经受不住地外凸变形,再来几脚,就该报废了。
支恰知道他是想引起自己注意,猛踩刹车急停,直接把人晃下座位,引来后座一通失声痛叫。余昼只一只胳膊一条腿能用,从后视镜看着他艰难且狼狈地爬上座位,支恰才悠悠开口。
“想下车可以和我说,我会停车,并帮你开车门。 ”
余昼疼得出了一身汗,嘴唇都白了,却还是勾起一抹笑,“又想扔下我啊?”
支恰笑笑,踩上油门继续跑,又把余昼晃了个够呛。
搬着断腿坐起身,余昼忽然安静,湿了毛的鸟似得,蜷起一只腿在后座,低着头拾掇着自己,不知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又憋着什么坏。果不其然,安静了没片刻,他突然悄悄歪头扫了眼路况,接着就发力朝驾驶座踹去。
支恰不设防,整个人受力前倾,直接砸在方向盘上,喇叭的鸣响瞬时在空旷的荒野回响。他眼前一黑,紧接着有了短暂的意识迷失,微不可查的间隙之后,唤醒他的,还是持续不断的喇叭声,只是等他睁眼,周遭却立刻安静下来。
静得能听到风声,还有草地在阳光下的细微窸窣。
在学校里他的房间醒来,洁白的天花板下,支恰躺在松软的大床,床头柜上,摆着一只眼熟的盒子,盒子旁边,是一只未来得及上漆的木质玩具车。
支恰坐起身,看见了明亮窗外的阳光,和煦灿烂,像是真正意义上夏季中的一天。
然后他听到了一种不太常见的铃声,似乎正绕着建筑环行,自下而上,清脆悦耳。花了几秒钟,支恰才分辨出,那声音来自自行车的车铃。
下床掀起窗户,楼下的草地闪着细微的光。风吹过草地和拦网,两三秒后,余昼完好地骑着自行车从楼后而来,风兜着他的衣摆,停在了支恰的窗下。
余昼扬起他那张完美的脸,冲支恰笑道,“你醒啦。”
支恰指尖划过窗外的墙体,接受到粗糙触觉,下一瞬,他整个人忽然下坠,停下后,光影在他周身迅速重组。他已经来到一楼的礼堂的窗边。
余昼跨着车冲他挥手,“来吗,我们去兜风。”
任谁看都知道眼前的场景异常,支恰摸了摸脸,想着该如何从这场梦境挣脱。
“你干吗呢。”余昼失笑,扔下车跑到窗边,弯身从窗口探头进来,鼻尖蹭着支恰的下巴,“一起兜风去嘛,好不好?”
支恰垂眼,平静地看他,“这是你植入的梦吗。”
闻言余昼歪歪头,似乎没听懂。
“让我醒过来。”支恰拍了拍他的脸。
余昼忽然笑起来,黑沉的眸盯紧支恰,“看来你不喜欢,下次,我保证给你一个更好的。”
他话音一落,他们周遭的光便迅速黯淡,一切事物都在旋涡中扭曲消散,接着,支恰眼前又是一黑,然后,他在方向盘上醒来。
“你昏迷了三分钟。”身后,余昼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不喜欢太刺眼的东西,是吗?”
后背隐隐作痛,支恰直起身,余昼踹得那一脚力气确实不小,但不至于让他失去意识。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回头看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没有任何设备的情况下,余昼竟然给他植入了一个梦。
余昼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这是我的天赋,我还有很多意外等你来发掘,记得保持对我的兴趣。”他的样子同方才梦里截然不同,懒懒歪向一边,又催促,“既然你醒了,我们能继续赶路了吗,我真的很疼。”
支恰没再追问,踩上油门准备赶路,他一脚到底,却发现没有反应,又试了自动驾驶也未果后,才确定,车子坏了。
余昼在后排挑眉,“怎么了?”
支恰没理会,下车查看车况,掀开车盖,内里损坏很严重,他们能把车从寺庙开到这里都算是运气好。摔回车盖,他上下摸索一遍,又发现找不到自己的通讯器了。
他肯定自己把它放在外衣口袋,看向车内,他拍了拍车门,“车坏了,随便联系谁,找人来接我们吧。”
余昼冲他挤出个假笑,“抱歉,我的通讯器在我掉进井里时就已经摔坏了。”
从这里到寺庙,步行大概要两个小时左右,支恰伸手进车里,找到自己的枪,“在这里等我吧,我回去找人帮忙。”
“你又要扔下我。”余昼胳膊压在腿上,手撑着脸,面无表情地吐了口气,“你根本没打算回来吧?”
支恰轻笑一声转身,“你可以跟上来啊。”
他走出没多远,当真听见车门被暴力摔上。余昼拖着断腿跟了上来,很是不满地嘟囔,“没必要走那么远回去找他们,前面不远有流浪区域,我们可以弄到车,或雇人送我们回去,我去过那里几次,那里的人没什么谋财害命的传统。”
思忖片刻,支恰回身瞧了瞧他的腿,改变了方向。
如余昼所说,流浪区域确实距离他们更近,穿过一条充电隧道,零散但缤纷的迷你城市出现在他们眼前。建筑之下,流淌着一条地下暗河,地下被打通之时本打算修建另一条隧道,当下却被占下,做了地下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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