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忠姨舔了舔干燥的唇,眉间重复皱起,“我觉得很抱歉,前段儿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本意是不想麻烦你们,却给你们惹了更大的麻烦,我以为自己还能撑些日子,谁知道……我真恨我自己,恨这把老骨头,如果方允醒不过来,我真的、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狄音,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们,我真的很抱歉……”
支恰稍稍颔首,平声道,“这是季方允自己的选择,我无权代他接受你的歉意,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把错误归咎到你身上,也不会希望你感觉抱歉,但这些话,你可以再说给他听。”他轻轻翘起嘴角,“他一定会醒过来。”
他话音落下,余昼也穿过整个大厅搬来了椅子,二话不说挤在两人中间。方才远远看见忠姨,他就已大概猜到两人在说什么,然后特意等到支恰表情舒缓,才塞了进来。
落了座,他三两句开启别的话题,还不忘夸夸双胞胎的“工艺品”。作为末位人员,支恰他们一直最后领取物资。余昼跟在几人后面去领吃的,眼见着他们领了几块碳水冻和丁点儿固体物不见的罐头汤,气得直冲分发那人使眼色。
结果分发物资那人以为余昼是嫌他动作慢,手一抖,给支恰的汤还撒了大半。
支恰一走,余昼立刻拎起汤勺要敲人,想着可能被支恰看见,又压下火气把勺扔回桶里,痛心疾首地咬牙,“你小子眼睛留着干什么用的?看不出你嫂子很瘦吗!”
“老、老大……”被余昼揪着衣领,手下瞬时冒了一脑门汗,但摸不着头脑,“……哪、哪个是嫂子?”
余昼揪着人朝支恰的方向转,“看好了,最漂亮那个!”
“是、是老大,看见了,但、但他说……”余光中瞥见余昼的脸色,手下立刻哆哆嗦嗦且识相地改口,“可嫂、嫂子说,说无功不受禄,要我们就按之前的标准分配……”
余昼蓦地松开人,目光随着支恰飘远,他很轻易地就察觉到,支恰就是故意要他无所适从。即使如此,他还是一阵窝心又欣喜。毕竟,支恰愿意费心思让他不是滋味,足以见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回到餐桌,余昼强硬地和支恰换了餐,却被双胞胎吃了大半。吃完饭,有三个人的通讯器震了一下,小人的头顶冒出一个碗。
看到消息,双胞胎举起列夫的手,齐声欢呼,“今天我们洗碗!”
对他们来说,洗碗等同于水上游乐园一日游,是个不错的消遣。
余昼心虚地瞟向支恰,明知故问,“你们不会……用手洗吧。”
支恰口吻轻巧,“是呀。”
余昼面色一僵,“洗、洗过很多次了吗?”
支恰戳戳下巴,“十次是有的,排班表似乎总出些小问题,但为同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乐意至极。”
在学校,日常杂务的安排很公平,但因余昼的叮嘱,出些小问题不是问题,也因为余昼放话在先,自然有人变着法儿的给支恰他们找不痛快,比如不用机器,手洗全员的几百个碗盘。
支恰看着余昼一阵青白的脸,勾勾嘴角,“你要不要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试试?”
余昼吸了口气,“好,但你要看着。”
用了四五个来回,余昼独自用推车将全员的餐具运到了主楼后的空泳池,最后一趟他还运了把椅子,给支恰坐。
泳池里,余昼穿着橡胶靴,坐在几乎将他淹没的碗盘山里,一个个刷洗着盘子。而支恰,就坐在池边,神情自若地瞧着他。
双胞胎被剥夺了乐趣大为恼火,趁余昼不备,拽了水管就朝他喷,被支恰制止才停手,觉得无趣,又一溜烟跑走,去继续处理他们的手骨项链。
没了人打扰,余昼湿淋淋地坐下,继续认真刷盘子,一个接一个,一刻不停,冲洗干净一部分,就摞起搬到池边。
看着餐具一点点减少,支恰几次想开口,看着余昼的样子,又都作罢。
余昼低着头,在擦拭和水声中突然出声,“抱歉的话你可能早就听够了,我也知道,这些事儿你可能根本不在意,但我还是想体验一下……你因为我而受过的不公平对待,我想尽我所能,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不公平对待……”
听着余昼断续说着这些,支恰默默开始摇晃自己的椅子,脚尖触地施力,带着椅子向后仰,然后靠惯性回落,他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磕着地面,几次险些要从椅子上摔下去。
余昼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支恰一个用力,椅子落回后突然失衡,他人就这样脱离了椅子,直接往泳池里掉。
余昼一直留意着他的动作,他的预判甚至比支恰的动作还快一些,在人跌落的那瞬间,快速冲跪到泳池边,稳稳将人接住。
支恰扑到他身上,不掩惊叹,笑着拍了拍余昼的脸,“厉害呀。”
余昼心跳未平,他想责备,又不知何从说起,怀里的人,死都不要怕,又何惧摔断手脚或脑袋。他双膝撞得生疼,却只想继续抱着支恰,心绪一时间更是复杂。
支恰回抱着他,余昼看不见的,他嘴角却是一抹狡黠。只觉得能将自己毫无顾忌交付出去的感觉,很不错。
作者有话说:
支恰:打断施法的一百种小技巧
第62章 DK.2099.11.17
一个午后,实验室持续良久的宁静被打破。
———“你好呀博士,今天吃东西了吗?”
听见那上扬的尾音,博士闭了闭眼搓上额角,下意识开始烦躁。
下一瞬,余昼便在众多实验室中找到了他,从门外闪身进来。
博士也不看他,坐着椅子倒滑,将自己送到墙边的屏幕前,背对着他,小声嘀咕,“你又来干什么?”
估计他下一步就该叫copy赶人了,余昼先笑眯眯道,“copy被双胞胎带去赛车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博士缩起肩,装着听不见。
余昼也不在意,随手拿过一只容量瓶把玩,“我来只是想问问你,在研究上有没有什么需要,如果有,任何要求和条件,我都将全力支持你。”
博士紧缩的肩缓缓舒展,又默然侧头扫了余昼一眼。对于违背者的研究,余昼从未表现过有任何兴趣,有的那么一丝兴趣,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无聊私欲。他态度的转变,可谓奇怪,但博士也不好奇。
不等博士回答,余昼已轻轻放回容量瓶,“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他回过头拍了拍身后人的肩膀,接着便走了。
这时,博士才发现到还有其他人闯进了他的实验室,他转椅起身,看清来人,赶人的话不由咽下。
他嘴边的星月显眼,即使只见过一次,也让人很难忘记。
梅提查帕垂手站在桌边,很礼貌地开口,“突然找来,希望没有打扰你的工作。”
博士的目光不自在地晃了晃,直截了当,“打扰。”
梅提查帕并不受他冷漠态度的影响,依旧微微笑着,“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或者有什么不需要你亲力亲为的工作,都可以交给我,我很擅长做繁琐的工作,等你空闲的时候……”
博士没再理睬,起身,绕着梅提查帕出了房间,接着拐了个弯,进了隔壁。
梅提查帕一顿,随即跟上。同上一个房间不同,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器械,光线也柔和得多,依墙立满了标本柜和生态缸,或大或小,由纸质标签记录着信息及日期。
见他跟进来,博士再次皱眉,倒也没说什么,依照梅提查帕所言,将他视作不存在。
记录了几个生态缸的信息,博士又依次在暗箱中加入了稀释试剂,有序地做完例行工作后,他长久地停留在一个高大的生态缸前。
那只缸的缸壁比其它容器厚许多,高度一直顶到天花板。缸内,生长着一株绿萝似的植物,高耸缠绕,叶片更大,枝茎上尖刺明显,正是余昼他们从人壳里剖出来的那棵。仔细看,与其说是尖刺,那更像绿色蚯蚓,尖细的末端不时蠕动,好似在空气中抓取什么。
随着博士抬手贴近玻璃,缸内的植物快速反应,聚集枝叶向那处翻动,贴覆挤压。
看到这幕,梅提查帕忍不住出声惊叹,“隔着玻璃,它们能看到?”
过了片刻,博士才毫无起伏地回,“有很多比视觉感知更高级的方式,只是我们没有。”
梅提查帕觉得博士说得很在理,也觉得当下是个好时机,斟酌了下语句,开门见山,“你的智慧决定了你的博知,他们告诉我说,如果运气好,你会告诉我我是谁。”
没等到博士的回复,他忽然笑了笑,“我现在明白了,这个运气好,并不代表你是否知晓,代表你是否愿意告诉我。”
放下手,博士依旧望着那株高大的植物,“我没有精力解决别人的问题。”
梅提查帕立刻追问,“那如果我能解决你的问题呢?”
博士看了他一眼。他们第一次见,梅提查帕被挟持在医院阁楼,即使是那样的境况下,博士还是在这人身上看出一股蠢劲儿。起码在他看来,叫做蠢劲儿。
梅提查帕意识到自己表述有误,又认真解释,“我的意思是……星星和月亮,凭借我的信条,我总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尤其在做决定的时候,并不是自负到认为自己……可以帮你解决困难和麻烦。”
沉默片刻,博士的目光在垂下时移向身旁的人,像是偷瞄一般,“你从来遵循你的信条,即使那选择与你所想对立吗。”
“永远遵循。”
博士再次浸入自己的世界,望着生态缸内的植物,“我想知道,它在表达什么,无助迷茫,恼怒谩骂,又或嘲笑……”
还是在重复,人类思维无法解读参透的奥义。
“或许它在求救呢,希望有人帮助它们,变回之前的样子?”梅提查帕说。
博士微微一怔,在他看来,这是非常趾高气昂的设想,一切以人类至上为前提,仿佛开天辟地的神灵、无所不能的主宰。但此刻,他的眸中,却有某些思绪在飞快闪动。
他曾自以为自己是跳出思想束缚的存在,摒弃身为人类的优越感,敬畏并尊重万物,当下他才意识到,他跳入了另一层束缚。
若一切如他推想,植物已进化到一定阶段,拥有智力及完整的沟通交流方式,那它们必然也会察觉到那些潜在的危机。
例如漫长寒冬的来临。
这对它们来说是灭绝性的威胁。
梅提查帕猜不出博士在想些什么,在来这里之前,他已听过许多关于博士的事情,卓绝脑袋配古怪性格,以及他对研究的态度。
他悄悄侧身,探头小心打量着博士,忍不住又开口,“你不愿继续研究,并非遵循,也因为想要放纵,然后见证它们能进化到什么程度,对吗?”
博士似乎怔了怔。
梅提查帕和博士的第一次交谈,却像被某种共通点引导,“所谓遵循,我站在这里,是自然的安排,你站在这里,同样也是,它安排你出现,而你是人类生机,这是不是就代表,我们并没有被完全放弃,而你的愿望也可以存在。”
博士慢慢侧头看他。
梅提查帕耸肩笑笑,“如果实在无法决定,要不要交给星星和月亮?”
他不需要。
博士突然这样想,同时因自己的想法而诧异。
自从开始研究开始,他就一直将问题抛给别人,让他人选择,让他人决定,他想做到真正的置之事外,可事实上,他的本心永远在自我追寻。
余昼第一次带回大量注射器,其中没有特定的那种,那让他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失望。如他所言,他该停下研究,坐以待毙,但他却借口请求支恰找寻种子。这之后,学校出发医院救人,他更是鬼使神差地跟去。
若他是自然设定的一环,那他确实只需遵循本心,他渴望知晓,植物可以强大到何种地步,但他更渴望,越过极限,开启最后一道门。
梅提查帕默默等着博士,谁知一直沉思的人却忽然转身,跑进了对面的门。
他后脚跟上,进门就看到博士找来了一架短梯,立在了一个标本箱下,他站在梯子顶端,正费力想开启密闭的标本箱。
房间内,摆满各种浸制标本,博士试图开启的是其中最大的,浸泡着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瘦骨嶙峋,破损的皮肤并未修复,保持了原貌,足以窥见生前被病痛折磨良久。
梅提查帕看到标本下方的手写标签,DK,2099.11.17。
这个间隙博士开启了顶盖,抓来升降悬臂将人拎了出来,然后将人停在箱口位置,踮脚去板正他的脑袋,因脚下晃荡,险些掉下来。
梅提查帕手疾眼快地稳住他,也不多问,搬来一个木箱登上,借着身高优势,将那手感冷涩的尸体拖上来一些。
博士扒着箱口,少见的急促,“后脑,转过来!”
梅提查帕照做,看着博士在尸体的后脑摸索,用指甲剐蹭试探,几次尝试后,掀起了一块透明的防水膜,撕下膜片,又找到接入口,取出了一块指甲大小的灰绿色芯片。
第63章 卖点儿力气
博士捏着芯片,一时眸光忽闪。
他行动匆忙,短梯并未靠牢,又经方才一晃,此时正在慢慢打滑,他丝毫未察觉,只顾快速思考,两三秒后,他双腿忽然后扯,跟着梯子快速向后滑。
见状,梅提查帕一时顾不上手中的逝者,尸体扑通一声掉回箱里,他立刻伸手去拉博士,结果因太着急,脚下不稳,连带他都一同摔了下去。
博士仰面摔在地上,碍事的碎发划开,露出久不见日光的苍白面孔,他牢牢抓着芯片,抬眼看向还压在他身上的梅提查帕,自言自语般的,喃喃开口,“我不需要……”
“什么?”梅提查帕一头雾水,一时间也忘了起身。
接着,博士像打字机一般,复述着自己脑内的信息,“宁格思后裔,曾生活在亚热带海域,是极稀少的种族,有学者发表过研究数据,猜测宁格思族人之所以有异样机体特性表现,是因为长久食用一种贝类,只在特定海域的个别海湾能找到,但这一论点并未被证实,一切都是基于猜想。”博士目光炯炯地看着梅提查帕,对他们现在所处姿势未觉任何不妥,“在医院回来的路上,在车上,你有昏睡过去吧?你并不是能免疫一切药物作用,只是身体构造,会帮你紧急避险,推迟反应,你是宁格思后裔,神奇的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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