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煊身上的伤病早已养好,也遵从着他以为的方暮舟的意思,恢复了些正常的生活。
只是这日,宋煊向陆听白传了音便再次缺席了早课,一早便下了山,却是直到日落西山之时方才归来。
宋煊刻意避开了人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地方,一路沿着极尽曲折的蜿蜒小路到达了茗雪居。
轻缓地推门而入,踩碎了一路的积雪向前,宋煊逐渐地行向那寂静、但于他而言却又如庇护所一般的小小地方,目光不知多少次地落在床上那依旧紧闭着眼的人儿面上,随后便又叹了口气。
“师尊,你的生辰到了啊,猜猜我今日下山为你带来了什么?”宋煊并未沉默太久,便又佯装出了一副轻松的姿态,语气也稍稍夹带着些不自然的欢愉。
方暮舟自然不会给他回应。
宋煊便又自顾地接着道:“是上好的清梨酿。师尊私藏的那些在妖兽围困之时尽皆毁了,想必师尊忍了这么久定是想念这个味道,我便去寻了两坛。今日便是借着师尊的生辰,你我二人不醉不休。”
宋煊行至桌边,提了方暮舟最爱的那只白玉酒盏,煞有介事地细细斟满。
而后自己便又直接抱了一坛,什么也不管不顾,席地坐在了实在算不上温热的地面,背脊则倚靠着床沿。
“师尊,今年的雪下的真大,待你醒来,我也定是会看紧你,免得你再不将身体当回事。”宋煊一面说着这话,一面看着窗外仍在簌簌飘落的雪花。
语毕,宋煊一仰面,便将那浓烈沁香的酒液灌入了喉中。
不知是否是炽烈香醇的酒液的作用,暖意流经吼间,暖意便顺延着传向四肢百骸。
一并涌起的,还有鼻尖莫名的酸涩,宋煊仿佛被呛到一般咳嗽几声,便有泪珠随即滑落。
而宋煊并未就此罢休,竟是再次仰头,灌了几大口酒入喉。
真真缓了许久,宋煊方才哑着嗓子,再次开口。
“师尊,昨日得到的消息,说是残余的妖兽经几日修养再次出世、便是要趁着众人都放松警惕之时为祸人间。”
“虽说数量不多,管辖地界的师兄弟们都足以抵挡,但我仍是请命前去了,明日出发。”
“毕竟,若是师尊在的话,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宋煊艰难地站起,面对着方暮舟才重新俯下身子,“可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能时时刻刻伴在师尊身侧,师尊莫要因此生气便不愿回来了啊。”
宋煊自嘲般失笑,许久后又再次凛正了神色,这才郑重地牵起了方暮舟的手。
珍视无比地轻轻摩挲了许久,确认那冰凉的手有了些暖意,方才将握在手中许久的小玩意轻柔地套在了方暮舟纤细苍白的手指上。
落雪反射着烛火,在那细碎的光的映衬下,方暮舟手指上的小玩意正发着亮。
“师尊,向爱人赠予发簪是遂了你们的传统,如今,我再以戒指相送,便又是遵从着我们那个时代的习俗。”
“我这便是将两辈子都交付在了师尊的手上,师尊再也别想将我抛开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年夜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宋煊已在管辖地界停留了近十日,每日扳着指头数着过日子,也是到了过年的日子。
这次谢正容的动作虽大,但造成的损伤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重,包括这次所谓的妖兽侵袭,也不过是些残余的妖兽毫无目的地乱窜罢了。
管辖地界中的百姓们很快便从伤感之中恢复过来,也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个年过得热闹些,以冲淡这次天灾造成的不好的影响。
“师兄听说了吗?这次年后至上元都无需再修习课程,整整十五天的休憩日呢!”
“自然听说了,怎地?你小子可是有什么安排?”
“嘿嘿,什么都逃不过师兄的眼。”那面上稚气未脱的小师弟憨笑两声后,才又继续道:“我打算回趟家。我娘前些日子方才传书于我,言说想念至极,这次正好趁此机会了。”
宋煊行在驻扎地的小径中,无意间听到了两个同门间的对话,心中莫名浮起了些酸涩与苦闷交织的感觉。
他虽不愿如此,但也着实控制不住地想念。
方暮舟现下仍旧是没有半点讯息传来,而宋煊也不知如此算不算是好消息。
自己已然离开数日,如今妖祟已除了大半,人间的一切仿佛也回归了正轨,只有宋煊心中不知为何寻不到前行的路。
宋煊本希望能够借着清剿妖兽一事,使自己得以稍稍抽离些,为此他几乎不眠不休地驻守,但仍是感知到了茫然与无措。
宋煊不由自嘲轻笑。
这般情形他分明已然料想到了,又为何偏要不自量力地如此呢?
“宋师兄。”
“宋师兄好。”
两个弟子异口同声地端正朝宋煊见了个礼,猛然打断了宋煊的思绪,但宋煊却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满。
也是这时,宋煊恍然发觉,自己似乎早已停滞住了脚步,呆愣着站在原地不知多久了。
一想到适才自己失神的模样,宋煊干干笑了两声,这才掩饰一般地言语道:“嗯,你二人这是?”
“刚刚巡守结束,正要返回。”稍年长些的弟子率先开了口,面上含着些难以隐藏的疑惑不解的神色。
宋煊本意想要赶忙结束这对话,便只“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但谁料,那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弟子却又发了问,“宋师兄过年会回去吗?”
虽知晓只是无心的一问,宋煊却仍是不由得内心惊恸。
“……”沉默许久,宋煊方才强抑着心中的情感,佯装着正常的模样艰难开口,“我哪里都不去了,这几日在此驻守,你们便安心归家即可。”
那小师弟显然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那年长的弟子直接拉走,“多谢师兄,那我们便先行离开了。”
“嗯,”宋煊这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了口气。
……
年夜那晚,宋煊当真如他所言的那般,没有离开驻扎地半步,同他一起的弟子仅仅只有数十人,都是自愿跟随宋煊留驻在此的。
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孩子,该团圆的时候却没有去处。
宋煊早些天去了近处的村镇中提了许多酒,便是要在这大年夜中与其共饮。
不论是心中压抑许久、无处抒发的思念,还是被这节日气氛激起的孤寂,亦或是其他的什么,都随着猛烈醇厚的酒液一同挥发。
这便够了。
第二百四十章 归家
留驻的弟子们自知尚有任务在身,因而就算放纵,也并未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一开始,宋煊以为自己尚且能够控制住自己,也不会醉,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竟难得放纵了一次。
分明喝的并不多、也在宋煊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但暖意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时,宋煊当真感知到了脑袋传来的昏沉之感。
而此时,胸口积压了数天未发的情感也被这近似乎灼烧的暖意重新燃起,并很快达至顶峰。
宋煊只觉胸腔快要被撑满了一般,胀痛、沉闷。
再也无法理智的思考,宋煊没有给任何人打招呼,也并未提前安排部署,只是学着某人的模样、不惜耗费大量灵力在驻扎地外设下了一道结界,便迎着飘落的霜雪御剑离开。
比以往快了许多的速度,宋煊一个时辰未到,便已到达了潇瑜峰。
经由这凛冽寒风肆虐了一番,宋煊径直来到茗雪居外时,酒其实已然醒了大半。
因而此时,他十分清楚自己这般是想要做什么。
透过门缝,宋煊并未看到院中有人,这才毫无后顾之忧地自正门走了进去。
其实倒不是觉得见到他那两个师兄有什么不好,只是怕说多了徒增感伤罢了。
无论言说他宋煊是自私,还是一意孤行,他也都认了。
宋煊沿着院中被清扫出来的一条小径行至内室门外,只是将那扇门打开一个可恰好供一人进入的小缝,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挤了进去。
果真,不出宋煊所料,方暮舟仍是如同一尊冰冷的寒玉雕塑一般,安静地合着眼,苍白病态的面上根本寻不到半点旁余的神色。
只是这次不同于宋煊离开之时,方暮舟后脑的伤终于是愈合了,便变为了平躺的姿势。
宋煊本想挤出一丝笑意,极尽力气,神色中却也不可避免地带着些苦涩。
“师尊,今日便是年夜了,”这般说着,宋煊缓缓伸出了两个手指,极为轻柔地将半掩着方暮舟的面的被褥向下扯开了些。
从始至终,宋煊都不愿将目光移开半分。
“师尊是在怪我没有时刻陪同在侧,才不愿醒来吗?毕竟,今日是团圆之日啊,”宋煊的手指无意识地不住摩梭着方暮舟的面颊,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不过,妖祟尚未除尽,管辖地总是要有人看顾的。”
分明还有许多话想要说,分明还没有看够,但屋外细碎的声响却猛然打碎了此时的宁静。
宋煊心头一颤,冷静下来后很快辨明来者是林霁霜与钟珝,尚且来不及抱怨二人来的不是时候,便先生了逃走的想法。
“待春来乍暖,师尊定要醒来,彼时,我再向师尊认错。”
匆匆一眼便要离开,虽不舍,但宋煊却并不后悔。
这般短暂的相聚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
年后,妖祟又来主动惊扰了三次,但力量以不足为惧。
宋煊带领着仅剩的数十名弟子,在没有影响到百姓们过节的欣喜愉悦的气氛的情况下,便将残余的妖祟击退。
上元后,弟子们都已到齐,宋煊更是选择了主动出击。
借由着前些日子空闲时搜寻所得的具体情况,宋煊完成了部署,与弟子们一同前往,捣毁了残余妖兽邪祟的落脚之处,并将其一网打尽。
如此,也算是解决了眼前的仅剩的危机。
宋煊却没有选择在此时返回,而是作为管辖地界的大弟子留在了此处,护这一方百姓平安无虞。
日子尽皆回归了正轨,但不止宋煊没有半点返回的意思,林霁霜与钟珝也下定了心思一般,无论如何也没有提前联系宋煊,或是赶来此处看看。
许是各自皆有各自的繁忙事务吧。
宋煊其实并不在意,只是每每想起来,便皆会以此来自答一番罢了。
而到了闲暇时刻,宋煊也偷偷回去过几次,但莫名不愿让任何人知晓自己的行踪,也是怕只多看一眼,他便会心软到再不愿离开。
于是分明是自己熟悉至极的茗雪居,但宋煊次次都像做贼一般,踏着月光行至,匆匆一眼后,再迎着夜间的寒霜不舍地离开。
方暮舟那时所受的皮肉伤早已痊愈,现下却仍是沉睡着。
宋煊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挂念着,却苦于没有应对之法,如此一来他能做的便只有代方暮舟守好所珍爱的人间。
……
许是天意也为驱散年前荒谬混乱的气息,今年的春天到来的早了些,寒冷凛冽似皆随着正月到尾而快速消散。
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紧随而来的便是春意渐浓。
宋煊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多少显得枯燥乏味,但他也很是满足于此。
……
极尽平凡的一日午后,宋煊结束了日常的巡守与修习,便如往常一般提了壶不易醉人的清酒,攀上了那件破落草屋的屋顶。
说来也当真惊奇,这间草屋经历了那么多,竟原就破损不堪的情况竟是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
“这样也好,”宋煊道出了心里话。
正逢此时,宋煊心脏却猛地一紧,浑身血液亦随之仿佛凝结了一瞬,才又重新开始流通。
而下一秒,宋煊恍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竟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子。
结果可想而知,宋煊连人带着酒壶从房顶狼狈地摔了下来。
但他却顾不上衣衫与裸露的肌肤上沾染的尘土,亦感知不到酒壶的碎片深深陷入皮肉中的疼痛,当即召出弟子剑,疯魔一般地御剑而起,随后便未置一词地急速消失在了远方的天空中。
少年归心似箭,便是什么都无法阻拦。
第二百四十一章 苏醒
宋煊疯魔一般地不断加速,只求自己能够再快一些,恨不得下一秒便能站在茗雪居的大门前。
“师尊,等着我。”
修士最忌讳的便是灵力不稳,宋煊现下心绪慌乱,为稳定心神、亦是为了宽慰自己,便不断在口中低声重复着这一句话。
想着方暮舟的身影,宋煊总算是得以冷静了些,至少不会稍有不慎自剑上掉落摔死了。
这般想着、始终念着,宋煊总算看到了潇瑜峰愈发清晰的轮廓。
一切混乱不堪均已结束,万物复苏之时,潇瑜峰也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入眼尽是青翠的色彩。
只不过,宋煊却并不打算将注意力分出一分一毫,穿越结界,便径直奔赴峰顶。
宋煊分秒不愿耽搁,也没有提前确认茗雪居中有无其他人,便直接翻墙进入,而后更是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却不曾想,只看向屋内的一眼,便几乎要将宋煊全身的力气抽干了一般,就连站立也只是堪堪维持。
原是他通过在亲手打制的戒指上设下的咒法,感知到了方暮舟微弱的灵力波动,这才不顾一切地返回。
但为何,推开门看到的,却仍是和之前无异?
宋煊并非觉得自己被玩弄而气愤,只是被深深的无力感萦绕着,心中唯余酸涩苦闷,甚至被这巨大的落差戏耍的,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还是没有办法吗?已经两月有余,方暮舟为何仍是丝毫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宋煊控制不住地瞎想,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已想到。
终于,他的双腿恍然脱力了一瞬,整个人便失去了支撑,颓然地跌坐在地。
“师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也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求求你睁眼吧,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突然的失控是宋煊始料未及的,但他却并不想加以抑制。
总是要将积压在心中这么久的情感宣泄出来的,这次既燃了导火索,那便顺从而去,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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