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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暮舟抬首看着宋煊，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形，少年人的肩脊利落无比。
虽不见宋煊的面容，方暮舟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那根本无法掩饰的悲伤，与极度的绝望。
方暮舟于阵法中，一侧膝重重跪在地上，晚扼的剑尖也被他死死按入被血水染透的地面下，只有这版他才能保证身形不倒。
自己身下是巨大的法阵，升腾着诡异的暗色灵芒，数条丝线自方暮舟身体各处贯穿，贯以荏略的灵力，正贪婪着吸食着他的灵力。
濒死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自己也能清楚的感知到，方暮舟的喘息愈发的重，夹杂着强烈的颤抖。
荏略亦行至阵内，站在方暮舟身前几近的地方。
或是他认为此时的方暮舟于自己而言根本毫无威胁，亦或是单纯要多折磨方暮舟一会儿，荏略就这般站着，没有动手，只居高临下地盯着方暮舟沾血的后脑与脖颈。
许久，荏略方才缓缓开口，语气中除去嘲讽，亦有极尽的憎恨。
“玄设，很不好受吧？不过，这是你应得的！”
荏略声音很重，宛若闷钟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的轰鸣声音闷重却又无端刺耳。
“你比你那师傅聪明多了，竟能算计到本座头上，但本座此行当真漏洞尽显，得此下场，本座也认了！”
方暮舟耳边轰鸣不断，头疼的厉害，身上也泛出了层层薄汗。
他其实不太能听出荏略究竟说了什么，但想着也不过是一些疯言疯语罢了，便不想再费力辨认，用尽力气少侧着头，只愿将宋煊的一举一动收于眼中。
这时，荏略突然蹲下了身子，两根手指死死捏着方暮舟的下巴，仿佛要将骨头捏碎一般的力气，迫使方暮舟抬首与自己对视，却不曾想根本未曾费力，便已得成。
“玄设，本座其实还挺舍不得杀你的，毕竟制成傀儡，你定是最强的那个，”玄设话语狠戾刺耳，“若为本座所用，你这奇才倒也算死得其所了。”
“本座知晓奇才的不易，因由之前，本座也同样被这些人奉作修仙奇才，但你知道吗，这些话啊，都是他们自私的理由，这般的话，他们便可毫无底线地从你身上索取。”
“我的上晚也是因此丧命的，只是本座无法替她报仇，便是到了地府也无颜再面对她了。”
“哦，对，本座不会下地府，而是被打入地狱，毕竟本做这种坏事做绝了的人，应当也不会有其他下场了吧？”
方暮舟难抑地喘息。
荏略的声音并不小，就算隔了层结界，周围众人亦能听的清晰。
只是这时，却无人再言语。
“玄设，本座其实很羡慕你，能得这么多好友相伴、弟子作陪。你的一生处处欢声，而本座呢？”
言语至此，荏略的声音亦稍显疲累，此时却无端又加重了语气。
“予湘似害死了本座此生挚爱，就在那一天，本座的好友与爱人便尽皆死去。”
“玄设你说，凭什么，凭什么本座要对爱人的逝去释怀，凭什么你们这些自诩正义之士要对本座赶尽杀绝！”
荏略已从冷声言语变为了厉声嘶吼，却仍不停地言说，“本座从始至终都未有错，错的是你们，自诩正义，实则自私伪善。”
“狠心杀害那些无辜之人时，言说着不公又肆意发泄时，你怎么不问何为正义？”方暮舟侧头挣脱了荏略的手，后又尽力瞪大了眼狠狠看着荏略。
无人想到，方暮舟此时竟仍能爆发出如此力量言谈，却已听到他冷冽如严寒冰雪的声音。
“师傅时常给我讲述你们的过去，不止一次地向我言说他的愧疚与自责，你知道我师父为何要不惜一切也要将你镇压吗？”
荏略从不曾想自己能被方暮舟堵得说不出话，他已然猜到方暮舟之后的话语，却偏过头不愿听。
但方暮舟又怎会愿意放过他？
下一秒，包括荏略、宋煊在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方暮舟清朗的声音。
“上晚护佑苍生、守卫正道而亡，正是为了挚友遗志，我师父才要将你赶尽杀绝啊！”
第七十一章 予湘似
说完这话，方暮舟心中竟无端生了些得意的感觉，无比舒爽。
幼时，予湘似不愿将他与荏略的恩怨告知于方暮舟，不愿让方暮舟时刻带着罪孽与怨恨生存。
包括自己与荏略交战那日，予湘似仍想要方暮舟远离纷争，因此不惜在方暮舟的饮食中下了些药。
这样的话，一觉醒来，方暮舟便可以迎获新生。
只是，方暮舟那时虽年幼，却敏锐至极，他早早发觉了予湘似的意图，便假意吃下了予湘似递给自己桂花糖块。
于是那日，因由自己异于常人的敏锐，方暮舟经历了最为黑暗的场景，甚至日后仍不断萦绕在心间，痛苦至极却挥之不去。
不怨吗？
方暮舟不止一次的询问自己，但每次都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体会到有人相伴的欢欣滋味，便无人能再忍受彻夜孤寂，方暮舟只是不明白予湘似为何给了自己一个家，却又将此残忍夺去。
日后与荏略的次次对峙中，方暮舟逐渐明了了自己的心思，说到底，他其实并不怨恨予湘似。
在之后，自己又自私地将宋煊带了回来，再次得了人相伴，日子也总算好过了许多。
但随着荏略愈发变强，方暮舟越来越吃力，到了不得不正视自己已定的命运时，对于宋煊便充满了愧疚与歉意。
而这时，他更能与予湘似共情。
那时的予湘似应当也很是不舍吧……
“方暮舟，本座要杀了你，杀了你！”荏略已然疯魔的声音瞬间唤回了方暮舟的思绪。
荏略神色狰狞可怖，仅剩的一丝神智却未在方暮舟面上看到丝毫惊惧之意，心中的怒火霎时燃地更旺，几乎要将他的全身燃灭殆尽。
方暮舟脑袋无力地低垂着，五感的消退使他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来吧，”方暮舟费力地稍抬了抬头，目光虽无法聚焦，却仍报复一般地死死盯着荏略，然后挤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恍惚间，方暮舟听到了阵法外众人的吼叫声，含着不舍，亦有悲痛。
但方暮舟已经无力再去辨识，稍侧着眸，像那个自己唯一可以一眼辨认的身影投去宽慰的目光，只这么远远看着也足够了。
方暮舟知晓自己此时究竟有多么的狼狈，但他已经尽了全力了。
只这一下，所有事情便可以结束了，荏略已然没有再做抵抗的力气。
“你！”
预料之内，荏略含着愤恨不甘厉声嘶吼后，便即刻施法，是要将方暮舟碎尸万段，魂魄亦不得轮回。
方暮舟不再挣扎，闭上眼不再顾虑周围的一切，安然接受这个结局。
“抱歉。”方暮舟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不过，就算这般也够了。
……
适才奔向阵法，宋煊却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当他知晓了荏略此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时，心中便凉了半截，仿佛被人拿着针狠狠穿刺，身上冒出了层层冷汗。
宋煊几乎调动了全部的力，竟都未使局面变动分毫。
在看到方暮舟仍在出言激怒着荏略时，宋煊更是心痛不已。
他师尊怎会是如此不会审时度势之人，这番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会如此言语啊。
宋煊无端气愤，实在没有办法便召出了呈星，施加其上的力比以往每次都要多，他已然不再怕死，反倒更怕方暮舟就此死在自己面前。
他放声嘶吼，大声呼唤着“师尊”，妄图靠此制止方暮舟宛若自掘坟墓一般的做法，但方暮舟甚至没有看他。
剑羽射出，径直指向结界处，结界应声出现破碎，宋煊瞬间惊喜不已。
下一瞬却再笑不出来。
宋煊的身体虚软无比，落地时甚至无法支撑身形不倒，他知晓的，这是他肆意使用呈星弓的惩罚。
他无力地趴在地上，四肢却像根本不听使唤，甚至于指尖都无法动作。
宋煊只能抬眸看着方暮舟，他从未像如此这般无助，这般愤恨自己没有更为强大的力量，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之人。
之前的一切仿佛尽皆成为空想，方暮舟想要做何事，自己竟当着毫无回转、制止的余地。
……
荏略此时根本不愿再分神管顾任何人，他血红的瞳眸中只剩下半跪在地上的霜白身影。
像他师傅一样，自私、自傲，就算此时也非要强撑着身躯，就算要承担更大的痛苦。
“到了地府，别忘了代本座向上晚问好，”荏略话语一顿，而后在张口时，语气多了说不出的诡异之感，“哦对，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话语刚落，缠绕在方暮舟身上的丝线便开始猛然收紧，霎时便勒出数道血痕。
自己的身体最后会被切成碎块吧？
倒也当真是碎尸万段了。
方暮舟唇角露出自嘲轻笑，下一秒便难抑痛呼，意识愈发模糊，他只觉得疲累，双眸轻闭仿佛不会再睁开。
未过多久，逐渐深入的丝线却突然顿住，与此同时停滞的，还有荏略疯魔尖利的笑声。
“……怎么会？”荏略不知在向谁发问，语气中却尽是愤恨与不可置信。
方暮舟低垂着头，外界的声响仿佛在离他远去，直到听到荏略唤了一人的名字，疲累不堪的双眸才又睁开。
费力抬眸，方暮舟看到荏略周身覆上了一层并不属于他的灵芒，眸中恍然溢出了悲伤。
“予湘似，你怎么死了都不安生！”荏略极度愤怒，声音已然狰狞得扭曲，仿佛猛兽撕裂的吼叫。
众人听此不由呆怔，反应过来后便更为震惊。
修真界中，谁会不知予湘似的名号。
数十年前，他便凭一己之力封印了势头正盛的荏略，才换给修真界许久的安宁。
但无论亲身经历，还是听前辈讲述，众人皆知予湘似明明在那一战中已然身陨，荏略如今又为何言此。
“师傅，”方暮舟低声呢喃，言语中尽是悲伤，酸涩的瞳孔中似有泪水滑落，只是他无法清楚辨识。
一旁的宋煊亦震惊非凡。
第七十二章 平息
予湘似，他的师祖原来还留了这么一手吗？
宋煊回想着自己在荏略神识中的所见，予湘似只给自己留下了那段记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予湘似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原来如此，予湘似应是算好了这样的结局，于是在离开前，在荏略神识中设下阵法，如此便能在危急时分助方暮舟一臂之力。
予湘似应当不在了吧，元神消散，魂魄成灰，世间再无他存在过的痕迹。
“师傅，师傅，是你吗？”
于众人的殷切目光注视下，方暮舟竟缓缓站起了身，面上除去悲伤，还存着无尽的决绝。
无人知晓在此情形下，究竟是何支撑着方暮舟做出这些。
但宋煊却无比明了，虽说方暮舟仍强撑着一副决然的神色，实则心中已然无措慌张，仿佛丢了心爱之物的幼童，既无比自责也不知所措。
荏略周身的竹青灵芒愈发强盛，携着山崩地裂之势，束缚得荏略不得动弹。
“予湘似，你真他妈是个祸害，死了也不让人安生！”重伤的荏略在予湘似的施力威压下竟是无可奈何，僵硬的双腿因由着不愿屈服而发出咯咯的可怖声响。
周围众人或对抗着势要外逃的妖兽怨魂、或因由面前突变的场景呆愣着，皆未曾上前。
宋煊却是极想要奔向方暮舟，将那人护于怀中，但他身体各处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就连动动手指都像是要牵动全身剧痛一番。
“草！”宋煊心中无法落定，瞳孔干涩酸痛，却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若是方暮舟今日当真死在他的面前……
不！不会的！
宋煊竟是连想都不敢再继续。
他已然无比厌恶今日的自己，又怎会亲眼看着方暮舟、那个他最敬重爱慕之人逝去。
宋煊眼看着方暮舟站起，又缓缓走向荏略，清明不再的双眸中浮现出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
他不知道方暮舟现下已然坚持到什么地步，却能明显看出他稍稍蹒跚的脚步与稍带着释然的神情，宋煊心中惊疑却无奈什么都做不了。
“师尊！”宋煊放声呼喊，语气急切，等待许久却未得方暮舟分给他一个眼神。
方暮舟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一般，只不住地盯着面前这个令他失去一切、孤身行于世间的荏略，他明明应当愤恨无比，之前也的确是这样。
但这时，方暮舟心中的难抑愤怒却无端消散了不少。
他师傅曾经一声不吭地离去，如今又毫无预兆地相助于自己，方暮舟本该兴奋、本该惊喜，却不知为何，始终提不起巨大的情感波动，他只感觉到疲累异常。
“师傅，是你吗？为何，不回应我？”方暮舟的头脑愈发昏沉，他也不知晓自己怎么还有力气？怎么还没有死？
“你师傅死了！”荏略被压制地无法动弹，仍报复一般咬牙切齿地说出伤人至极的话语。
方暮舟没有与其争吵，也不愿再与之争吵，他只想所有的事情能够赶快结束，然后他定要好好睡上一觉。
但既然如此，方暮舟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还有无一战的机会，得了他师傅相助，他又能否改写命运呢？
想到此，方暮舟便开始施法，不出所料，他的灵力几乎已经耗尽了。
“师傅，你真的很讨厌啊，”方暮舟颤抖着声音言语。
既然没有消失，又为何不将行踪告知自己？为何让自己带着怨恨与不安独自前行？
趁着荏略无法反抗，方暮舟收整情绪，即刻施法结印。
现在不是思索恩怨的时候。
霜白与竹青两道灵芒交织着，荏略逐渐无法喘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般的结局。
荏略厉声嘶吼着，仿佛在做最后的抵抗，又要将自己的不甘与憎恨尽数爆发出来，不知是因强压还是气愤，他重重呕出一口血，方才道：“予湘似，你不要想阻止我，今日，你徒弟这条命，我定是要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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