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暮舟从未像如今这般烦躁不堪。
难道,宋煊的魂魄当真回归了身体中?
不过生死之事,无任何人介入,又怎可能会逆转?
两个想法宛若两条捆着受惊之马的缰绳,不断向相反的方向拉扯,心脏将要被生生撕扯断裂,方暮舟却任由它疼着,仿佛这样自己便能获得片刻的清明。
不知为何他突然生了明确至极的预感。
方暮舟喉间灼痛地厉害,他起身行至桌边正打算倒杯茶水,却无意瞟到了压在茶具下的纸条。
方暮舟心跳得无比得快,一声一声闷闷地砸着,以至于他伸手去抽那张纸条时,手仍在难以地轻微颤抖。
“师尊,抱歉。”
“昨日是徒儿操之过急了,您此行未带药出门,徒儿便只煮了些姜汤,希望尚能见效。”
“我知师尊心存疑问,但恐再相见仍令师尊怒不可遏以至伤身,我便先行离开。”
“但师尊莫要担忧徒儿再次不辞而别,徒儿今后再不会离开师尊,只求师尊冷静下来后能与我好好谈谈。”
“若师尊想好了,未时聚于即静山崖便可,彼时我必将一切毫无保留的交代给师尊。”
“宋煊留”
……
桃李镇坐落于即静山顶,其后山崖峻丽无比。
宋煊周身被杂草遮掩,两手枕于脑后,嘴里叼着一根随手拔的草,仰躺在崖边。
他这经历怕是世上再无法寻出第二份了。
【宿主,再次回归人世的感觉如何?】
“呵,”宋煊的眼睛被正午的烈阳直射根本不愿睁开,便只从喉中挤出一丝冷笑,“你还好意思问?”
【这不是宿主一直想要的吗?为何明明达成了,却仍是如此神情?】
宋煊腿翘得很高,脚尖于空中不断轻点着。
罢了,他和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争辩这些做什么?
见宋煊不回应,系统再次追问了两句,再次得不到回应才总算是安生下来。
得了空闲,宋煊便开始回想自前日以来至今发生的一切。
……
前日,宋煊还作为一个鬼魂跟随着方暮舟前往昴木镇中,眼看着方暮舟下水救了许多在水中苦苦挣扎的人,自己却仍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着急地干看着。
谁料这时,宋煊面前却猛然暗了下去,根本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
宋煊的意识始终都很清晰,对于这突然袭来的黑暗,心中惧怕是必然的,却也心存着警惕。
直到那血红的大字突然出现在眼前,宋煊被吓到猛地一颤,待缓了些后便朝着这系统翻了个白眼,“我说系统君,下一次找我可以事先跟我说一声吗?这样真的很容易吓出人命的。”
【系统可以明白这话含义,可是却没办法解读宿主的意思,宿主难道,不是早就死了吗?】
“……”宋煊只恨着系统是个没有自我独立思想的榆木脑袋,“话说,系统君今日所为何事前来啊?”
【宿主,接下来的过程可能会有些疼,但您必须要忍住哦!】
虽只是毫无起伏的机械声音,宋煊却总觉得听闻到了一声报复一般的轻笑,但可能只是他的错觉吧。
尚未及再问些什么,宋煊不受控制地突然闭上了眼,只听耳边一阵极短促的喧闹风声,再睁眼时,自己面前已然换了一副场景。
宋煊仰躺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地方,他虽有意识却根本不敢动作。
原由他的体温正迅速攀升,随之而来的还有灵魂回归身体的实感,这些皆宋煊呆怔不已,甚至一时忘了思考,只觉自己心绪极乱像是根本寻不得一条出路。
待感受到久违的心跳,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熬过了那无望的时间啊!
他终于得以重回方暮舟身侧,亲口唤他一声师尊,亲手为其熬药,亲手安抚着他师尊安然入睡……
宋煊被极度的兴奋冲昏了头,许久,理智方才逐渐回归。
他此时就算寻到了方暮舟又能如何呢?他当真该急于这一时,甚至不惜吓到他师尊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他怎能那般自私?
自己一人在那黑暗的山洞中呆了许久,宋煊也没能想出一个适合的场景,反倒愈发的烦躁。
他不愿再看着方暮舟日日存活于深深的自责、歉疚之中,但自己不由分说地突然出现在方暮舟面前,怕是会引起方暮舟内伤发作啊。
两个想法拉扯着宋煊的理智,宋煊尚未体会许久重生的喜悦,便又陷入这番两难的境地之中。
最终,宋煊只能妥协。
想到妥当的办法之前,他还是先不出现了。
但不与方暮舟重逢,不代表自己不能在暗处偷摸看着他师尊的一举一动。
想到此,宋煊便急忙奔出山洞,即刻隐了身形方才御剑离去,也是升至上空时,宋煊才知晓这里是潇瑜峰。
他寻到方暮舟时已然是次日寅时三刻。
昴木镇中的水势得以控制,众弟子也开始搜寻镇中的逝者。
远远看着方暮舟的身影快步穿行于泥泞的街道中,虽整夜未得歇息,一举一动却丝毫不显疲态。
也是直到镇中百姓尽皆醒来,方暮舟不声不响地离开很远后,宋煊偷摸跟着才发觉了方暮舟的疲惫。
原以为方暮舟应当会直接返回楚郢山,不料却逐渐偏行,竟一路缓步行着仿佛休闲散步一般,这也为宋煊藏匿身形添了些难。
宋煊看着方暮舟于一条溪流边褪了鞋袜,清洗了沾染泥泞与血水的脚后,竟直接静坐至了日暮黄昏之时,心中不禁疑虑。
他师尊究竟是累了还是如何?毕竟这幅模样实在太不正常了!
像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任性孩子,温和眉眼中却隐隐藏匿着什么,只要方暮舟不愿让除他之外的人知晓,便绝无人能看出。
甚至于宋煊也无法读懂什么,但心中却始终隐隐不安着。
但这时宋煊也只能安慰自己,他师尊定是因由整年以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才如此的。
待相逢的那天,他必要每日都看着人安睡的。
……
【宿主,您睡着了吗?】
“没有,”宋煊不愿再继续回想,便顺势接了系统的话。
如今想再多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不如好好思考与方暮舟见了面自己究竟应当说些什么。
宋煊突然坐起,神色也变得十分正经,“系统君,你说我如果当真将这一切告知于我师尊,他会是什么表现?”
【宿主当真想好了吗?】
“没有啊,这不是问问你吗?”宋煊当真萌生过这样的想法。
但在他所看过的小说、话本中,多数穿越者在如实说出自己的身份后,多数都会得到不好的下场,甚至身陨。
虽然面前这个傻系统在听说宋煊的想法后,根本没有丝毫组织的意思,但宋煊仍不敢贸然尝试。
于方暮舟而言,宋煊是他最为疼爱的弟子。
而这弟子曾经不由分说地离开也罢,一年后又莫名其妙的重生也罢,方暮舟只是想要知道真相。
但他这弟子却告知他,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于根本不在一个次元的另一个世界。
“呵!”宋煊自己都没忍住地自嘲冷笑。
方暮舟只会觉得他是疯魔了吧?
“笑什么?”
“没什么。”
回应过后,宋煊突然意识到什么,试探着回头。
方暮舟迎着日光站立,垂首俯视着他,神色却仍冷凝无比。
第八十五章 心跳
宋煊猛地弹起,稍拉开了些自己与方暮舟之间的距离,支吾道:“师……师尊,您怎么来了?”
看着方暮舟皱起的眉,宋煊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愚蠢至极的话。
不是他请方暮舟过来的吗?
“不是,师尊,我不是那个意思……”宋煊赶忙解释,却是越解释越慌张无比。
方暮舟没有言语,只神色冷冽至极地盯着宋煊看,似含着深情却又像是在审视什么一般。
他感知不到宋煊身上的禁术邪气,却又实在想不通人之生死为何会逆转,他甚至不知道面前这人究竟是不是宋煊。
“师尊,您感觉如何,如果头还是疼的厉害,我可以先离开,不在这里碍师尊的眼。”宋煊微垂着脑袋,像只乞巧的哈巴狗。
虽未知事情全貌,但方暮舟宁愿相信这当真是宋煊。
“无碍,”方暮舟深深呼出一口气,“你煞费苦心将我引至这里要说什么?”
“师尊,您怎么是这个语气啊?”
方暮舟搞不懂面前这人究竟在想什么,“嗯?”
宋煊却突然傻傻地笑了,许久方才停下,“师尊,我知道你心存疑虑,但事实是前日夜间,不知为何,我突然自那山洞中醒来,周围漆黑一片,也是恢复了许久,我才得以外出。”
“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与我而言,那日便如一场梦境,而我也只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方暮舟自然知晓宋煊口中的那日是哪一天。
“醒来后我的脑子很乱,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师尊,但寻到后却怕师尊受到刺激,故不敢直接相认,虽然可能自一开始便已经被师尊发现。”
方暮舟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不能辨清宋煊话中的意思,但经此,他也确定了一件事。
面前这人是宋煊无疑。
“我知道这样说很可笑,也十分的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师尊,我真的回来了。”
原本方暮舟便想,今日怕是宋煊但凡说出一个不是那般牵强的原因,他都是愿意接受的。
正如此时,虽然这个理由荒诞无比、甚至根本解释不清前后因果,但方暮舟却深信不疑。
只是这难以控制的事态与不甚分明的原由,依然令他无法安下心罢了。
这两天的经历就像是深陷梦中一般,没有话本中所说的那般跌宕起伏,也没有什么极其反常的征兆,已然死去一年的那个人便凭空出现在了方暮舟面前。
只是这梦当真令他欣喜。
方暮舟不是不愿相信,只是害怕眼前的一切,都竟会在梦醒后再次化为泡沫而已。
“师尊怎么不说话?”宋煊始终没敢直视方暮舟的眼睛,生怕在那双温润如常的杏眼中看到哪怕一瞬的迟疑、质问。
也正是宋煊想着方暮舟定会露出这样的神色,自己才不敢抬头。
但等了许久,方暮舟却仍不做声,宋煊慌张不已,身体生理地颤抖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重重地滴落在地。
“你,当真是宋煊?”
二人静默了许久,宋煊皆不敢抬头,直到方暮舟颤抖着道出这句话。
宋煊只是模样委屈,其实心中并无抱怨,他本就不能乞求方暮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接受自己的复生,便坚定地点头,“真的!”
“这一年你究竟去哪了?”方暮舟问出这话时,一年之内经历的所有尽皆浮现在脑海之中,“你明明应当化作游魂,明明应当回到楚郢,为何,为何我从来感知不到你的存在?”
这话虽是质问,却未带着一丝抱怨的意思,方暮舟虽极力忍耐,却仍被宋煊听出了一丝痛楚。
那日一战后,宋煊于系统中醒来时,外面的时间虽已过去了三天,但他化作灵体陪在方暮舟身侧时,却仍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方暮舟为自己开了共生法阵。
虽从未听说过这个阵法,但只听名字,宋煊便觉得要命。
什么共生法阵,难道是要共享生命?
与他一个死人共享生命,方暮舟又在图什么呢?
宋煊心中犹豫,不知是否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言出,“师尊,我不知道,那日之后,我就像深深睡去了一般,没有意识,甚至……不知自己的灵魂是否离体……”
宋煊说着便不知道如何言语。
人死不能复生,这样简单的道理方暮舟不会不清楚,就算宋煊此时已经活生生地站在方暮舟的面前,方暮舟却也不敢相信。
“嗯,”似是思虑许久,方暮舟方才闷声应答。
宋煊惊喜询问,“师尊,您,相信我说的了?”
方暮舟却即刻摇了摇头,正当宋煊的心再次凉下去时,却又听方暮舟无奈至极的话语,“可是,不信又能如何呢?你都已经站在这里了啊。”
方暮舟仿佛出身的模样吓到了宋煊,宋煊便疑声轻唤,“师尊?”
“无妨,”方暮舟与他对视,轻舒了口气答道。
宋煊看着方暮舟的眼睛,一年未见,他师尊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又像是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许久后,宋煊方才意识到,方暮舟似乎没有之前爱笑了。
世人皆知,玄设仙尊不仅修为高深,最重要的是还温润淡雅,面无表情时却仍像带着笑一般,让人想要靠近。
只是,经历了爱徒离世后,巨大的变故像是将他的魂也一并带走了一般。
外人难以发觉,宋煊却是明显看出,他师尊面上那淡淡的神色简直令人惊惧。
“门派那里我会向他们解释,不过霁霜与钟珝,你要想好如何向他们交代。”
方暮舟心中像是始终压抑着什么,虽不愿在面上表现出来,却不知是习惯还是如何,于宋煊身侧时,他的一言一行总是充满了漏洞。
宋煊突然笑出了声,明媚至极的笑被方暮舟看在眼里,时光便像是回到了一年之前。
方暮舟心神恍惚,一时难以分辨今夕何夕。
“师尊,我真的回来了,我也再不会轻易离开你,安心。”宋煊拉过方暮舟的手。
方暮舟原本还要挣扎,却始终敌不过宋煊愈发加大的力气,“师尊莫要挣扎,我不舍得将你抓疼。”
方暮舟正要怒声言语,却见宋煊突然将自己的手拉至他的胸前,随即覆在其上。
许是慌张,许是惊喜,宋煊的心脏跳动的强烈且快速,勃勃生机中也含着汹涌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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