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普通人,比蝼蚁更弱小的人类,只能任由更高维度的存在操纵摆弄,却毫无反抗能力。
不知怎的,江暮漓的神智似乎清明了些许,捕捉到了他话中重点。
“这次是什么意思?”
温衍咬紧下唇,颤颤地摇头。
江暮漓指尖轻触他卷翘柔软的睫毛,“其实衍衍不说我也想起来了,自己是从死亡回来的人。”
温衍呆住了。
“衍衍,你放心,对我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江暮漓笑意轻柔,“我在意的只有衍衍,能重新陪在衍衍身边我很幸福,区区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温衍呜咽了一声,闷哑道:“带你回到南槐村后,我去求了你们村信奉的古蝶异神,好不容易才让祂帮我实现了愿望。”
江暮漓一听,清亮如黑水晶的眼眸里,顿时簇起一团不易察觉的怪火。
“我十几岁就离开村子进城念书了,并不太了解庙里供奉的那位。”他抬手轻抚温衍单薄苍白的脸颊,“衍衍,委屈你了,一定遇到了很多难受的事吧?”
温衍摇摇欲坠的泪珠终于“啪嗒”落下。
“祂很坏……真的很坏……总喜欢刁难我。”
江暮漓眸中怪火烧得更旺,追问:“怎么个坏法?”
温衍紧抿嘴唇,当然不能说。
他怎么能让阿漓知道,自己被一个疯坏又变.态的东西欺负过,不仅被迫答应了许多无理的要求,甚至还被得寸进尺地要求生小蝴蝶。
“反正很坏……”温衍把脸埋进他那英俊而温柔的男朋友怀里,“阿漓你别问了,我好不容易才不去想的。”
江暮漓点点头,一边不动声色地贪婪汲取臂弯间温软的触感,一边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是坏。”
“但再坏也没这次盯上我们的东西坏。”温衍忧心如焚,“我总觉得这次的东西比古蝶异神厉害多了。”
江暮漓忍不住眉毛跳了一下,“不见得。”
温衍带着哭腔道:“怎么不见得,祂不就相当于南槐村的土地公么?”
“……”
“土地公长得可比祂顺眼多了。”
“……”
“掉粉的扑棱蛾子。”
“……”
“大苍蝇都比祂招人喜欢。”
“……”
“阿漓,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温衍的心又揪了起来,“是不是哪儿又不舒服了?你就不该喝那个水的!”
江暮漓手掌一捞,直接将他压在身下亲了起来。
衍衍只是爱开玩笑,并不是真的嫌弃祂。
真嫌弃的话,怎么愿意骂那么多句?
他超爱。
***
天没大亮,温衍就被楼下刺耳的警笛声吵醒了。
他心内不安,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小区里必然发生了什么和天寿堂有关的不好的事。
挣扎一番后,他还是决定下楼查探清楚。
临出门前,温衍叮嘱江暮漓乖乖呆在房间,自己马上就回来。
他还注意锁上了门。
原来,最近松鹤里小区一直陆续有老人走失,终于有失踪老人的子女报了警。
温衍的心重重一坠。
果然。
他看到有个中年男人自称是朱永德的儿子,满脸焦急地拽着警察询问自己父母的去向。可末了,还是因为上司的一通电话,又急匆匆离开。
这些老人失踪得毫无征兆,有的甚至消失几天后才被邻居发现。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失踪人数太多,他们就此人间蒸发也不会有谁察觉。
一阵森然寒意犹如毒蛇,沿着温衍后背向上蜿蜒,獠牙一口咬上他的脖颈。
每个失踪者,或老迈枯朽,或重病缠身。
他们都喝过无量圣水。
江暮漓也喝过。
早在他们回到虹城市的那一夜,江暮漓就成为了天寿堂的目标。
温衍浑身发冷,腿脚发软,踉跄着扭身就往家里跑。不祥的感觉如地底冒上来的黑泥,将他从头到脚地吞噬。
他必须亲眼看到江暮漓平平安安地呆在那儿,才能稍微放心。
就在他刚要上楼的时候,身后有人大声叫住了他。
是赵艺成。
只见赵艺成气喘吁吁,满脸紧张混杂恐惧,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我……我打了十几个电话给你,你不接,我只能过来找你了。”
温衍问:“你是为了调查失踪案来的?”
“我是来提醒你千万别碰那瓶水!我刚从另一个受害者老人的家属那儿采访完回来,无量圣水的恐怖程度远超你我想象!”
温衍一震,无全身血液冻结,又一下子涌向头顶。
“阿漓!”
他几乎是以撞门的姿势冲进屋里。
空荡荡的房间。
江暮漓也失踪了。
第26章 迷踪迹·其贰
这些天,虹城市曝光多起离奇失踪案,对象虽多以老年人为主,其中也不乏中青年。
经虹城市警方调查后发现,这些失踪案件的背后,无一例外都有天寿堂这一疑似兜售伪劣保健品、诈骗中老年人犯罪团伙的存在。
便衣警察埋伏在其中一名受害人张冠叶的家附近,终于逮捕了一名天寿堂的业务员。
犯罪嫌疑人情绪稳定,笑容满面,丝毫不做抵抗。
相反,张冠叶非常激动地追了出来。
“人家好心好意地给我送无量圣水,从来没收过我一分钱!”
“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年到头都不来看望我一次,倒是人家三天两头常来,陪我唠嗑,帮我买菜,给我家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
“你们不颁个奖给人家也就算了,还要抓人家,凭什么!”
“警察就能胡乱抓人了吗?我呸!”
张冠叶扯破嗓子高声叱骂,还试图做出过激行为,搞得现场极其混乱尴尬。
当天夜里,他也失踪了。
失踪者的增加为本就扑朔迷离的案情,又遮盖上一层诡异的疑云。
赵艺成一心想搞个大新闻,这宗诡案悬在那里,挑得他斗志越燃越旺。他当即联系上张冠叶的儿子张帆,执意追访这件事。
谁知张帆一听他的来意,顿时怕得跟鬼一样,不停地摇头,嘴里念叨着什么“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之类的话。
这种反应显然是有隐藏的大料可以挖,赵艺成死缠烂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张帆总算勉强点了头。
赵艺成想约个环境好的安静地方一对一聊,比如咖啡店。可张帆死活不愿意,一定去室外,还得是阳光最强的开阔地。
沐浴在强烈的光线里,张帆的精神状态终于稳定了一些,说话也恢复了条理。
他说,自从他父亲接触到天寿堂,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古怪,在家里也总会不停地练太极,但那根本不像太极拳,倒像什么诡异的邪功。
“哦,还唱歌。”
赵艺成疑惑,“唱什么歌?”
张帆哼起了《欢乐颂》的调子。
“什么什么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赵艺成问:“为什么唱这首歌?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张帆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赵艺成追问:“所以,令你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张帆低下头,十指深深地插.进头发,打摆子似地发着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给颤巍巍地自己点了支烟,艰难地开了口:
“那天骗我爸的那个业务员不是被抓了嘛,没多久公安局就通知我,让我去一趟,说要给我看审问犯罪嫌疑人过程中的监控录像。”
“这只有当事人以及直系亲属可以查看,我以为他们查出了跟我爸失踪有关的线索,心急火燎地就赶过去了。”
“我真后悔啊。”
“这一去,就让我遭遇到了生平最吓人、最晦气的事情。”
***
监控画面里,天寿堂的业务员满面笑容,丝毫没有一点紧张或害怕的情绪。
抛开电视剧不谈,现实中很少有犯罪嫌疑人能保持这么淡定。
通常情况下,警察盘问审讯时都有十分成熟的技巧,心理控制甚至在开口之前就已经开始。
首先,审讯室的布置就会让嫌疑人感受到最大程度上的不适。
审讯室狭小又隔音,四面墙壁空空,只有三张椅子,两张给警察,一张给嫌疑犯。
这样的布局能营造出一种无所遁形、陌生而又孤立无援的感觉,在审讯过程中不断强化嫌疑人“让我出去”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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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个业务员平静得像个死人,他坐在那张让人不适的椅子上,浑身纹丝不动。
对付这种“硬骨头”,警察在审讯过程中会采用疲劳战术,也就是不让他休息,轮番上阵审问。
期间,还会用强光灯照脸,不许他闭眼。始终亮着的强光灯能给嫌疑人造成巨大的压力,加剧紧张感和疲劳感,使其心理迅速瓦解。
这种钝刀子割肉式的拉锯战很能折磨人,基本最后都会精神崩溃,意识模糊,尽数招来。
一开始,所有办案人员都认为,这种骗子根本不值得如此“郑重”对待。估计都不用怎么审,就会吓得把犯罪事实都吐得一干二净。
可是,几个警察把所有招数都用尽了,也没能从他嘴里挖出任何有用信息。
那个业务员始终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
警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多阴险狡猾、凶狠毒辣的犯人都见识过,可面对这么个保健品骗局中的小喽啰,竟连连碰壁,毫无办法,实在是诡异至极。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后背发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
说到这儿,张帆又颤抖着给自己点了根烟。
“当时,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人家不是常说,像法院啊公安局啊这种地方,阳气很重,邪祟不生。但我一进那里,就浑身莫名其妙地发冷。”
“而且,我还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我看。”
“先前我还没往那方面想,毕竟脑子里都是我爸失踪的事。”
“但看着监控画面,我的头越来越昏,眼睛看出去的东西也是花的。”
“那个业务员,他……他好像变了,他变成了一个不是人的东西。但我形容不出来……我说不出来呀!”
“我下意识地握住胸口的佛牌,那是我爸去泰国旅游时给我请的。当时我还抱怨说他肯定被旅行团骗了,高价买了这种义乌做的塑料玩意儿。”
“但现在,这东西竟然成了我唯一的慰藉。不管真的假的,反正多少是起了一点心理作用。我头脑好像清醒了一点,我说我要走了,我不要看了。”
“可警察拦住了我,说监控还有一点没放完。”
焦灼的沉默。
“我就不该斜那一下眼珠子的!”
张帆猛吸一口烟,腮帮子凹陷成坑,赵艺成几乎怀疑他的两个肺泡都狠狠皱缩起来了。
“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那个业务员慢慢地、慢慢地把头转过来。他的身体一点都没动,就像毒蛇一样,只扭转一颗脑袋。”
“那一刻,我确定他就是在看监控镜头。”
“他依然在笑,两边嘴角拉扯到耳朵,湿.淋.淋的牙肉龇了出来,牙齿又尖又长,层层叠叠,舌头上也长满了牙齿,就像电影里那种外星怪虫。”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笑了。”
“因为我看见,一双漆黑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撑开了他的笑脸。”
***
那究竟是怎样一幅可怕的画面。
张帆确信直到自己到躺进坟墓也无法忘记。
一只怪物宛如拔地而起的黑影,从那个业务员的背后站了起来。
它逐渐变高变大,膨胀的邪恶,扭曲的怪异。
它离镜头越来越近,填满了整个监控画面。
屏幕彻底黑了下去,无数个漆黑的雪花噪点不停跳动——
不对,是难以计数的密密麻麻的黑虫。
怪物紧贴镜头,一点一点撕扯开嘴,露出里面足以污染人心神的鲜红。
“这是什么东西……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他吓得语无伦次地大叫,一把抓住了身旁的警察,像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警察和公安局,都是混沌中的秩序,象征着正义、力量与安定。
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张帆唯一能倚靠信赖的,就只有身边的警察。
“什么怎么一回事。”
警察对着他,露出一样夸张的笑容,大口喝起了无量圣水。
顺着嘴角淌下来的水像怪物的口涎,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警察伸手指了指上面。
张帆颤抖着抬起头。
就在他的头顶,另外几个警察正趴在天花板上,手脚并用,以一种近似大蠊的速度和姿势四处爬行。
他们的头颅三百六十度地扭转过来,齐刷刷地对他露出扭曲硕大的诡笑。
“哈……哈哈哈哈……”
极度恐惧之下,张帆竟然也笑了起来。
难怪他一进公安局就感觉有人盯着自己,还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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