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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复生的恋人是大邪神(玄幻灵异)——何处东洲

时间:2023-09-03 09:26:10  作者:何处东洲
  薄雾弥漫,整座舞台的布景迷离变幻,一座桂殿兰宫飘然出世,奇花匝地,琼树摇曳,处处浮翠流丹、祥云瑞气,神妙莫测,犹胜极乐仙境。
  所有“人”似乎都摆脱了人间的烦恼痛苦,获得光明、清净和快乐。
  它们载歌载舞,畅饮欢乐,引颈吟哦:
  “绿盖纷纷,多少个、云霄仙子。
  应是有,瑶池盛会,靓妆临水。
  道未立、身尤是幻。
  浮生一梭过,梦回人散。”
  一曲终了,它们齐齐朝台下鞠躬作揖,只见华服飘然委地,连同琼楼玉宇全都消失。
  偌大的舞台空空荡荡,仙乐归于寂静,盛景化作泡影,无影无形,无声无色。
  唯有“翁子玄”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中央,用两轮空洞的黑眼窝与他们对视。
  赵艺成壮着胆子质问:“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翁子玄”以沉默相对。
  良久,它才拖着长音,似哭非哭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我真是受够谜语人了!”赵艺成怒了,“老子的智商已经不是高三那会儿了!这特么又是在说什么!”
  “天地是大熔炉,阴阳二气是炭火,造化是炉工,世间万物都在里面被煅烧和熔炼。”温衍顿了顿,“人活在这世上,便有这么痛苦。”
  “正解。”“翁子玄”赞赏道,“我想做的,不过是自成正果,救济万民,使他们摆脱永无止境的痛苦,相亲相敬,永生同乐。”
  赵艺成怒道:“得了吧,你平白无故害了那么多人,怎么还有脸说这种话。”
  “无故?”“翁子玄”冷笑,“这世上从不在无因之果。垂老之人渴望寿考绵鸿,重病之人渴望体健安康,是我救济了他们,才使他们从老病死的苦难中解放。”
  “你,”他指向温衍,“爱人罹患绝症,无药石可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
  又转向赵艺成,道:“而你……”
  赵艺成立刻打断他,“我怎么了!”
  “翁子玄”看着他,冷酷而悲悯地一笑。
  “人生在世,不正如身处荆棘之中么?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至于我,晚年身染沉疴,疲癃残疾,虽苦苦炼丹修真,却仍不得益寿延年。所幸如今,我已成地行之仙,逍遥于人世间。”
  “再看这些人,或孤独鳏寡,或孑然无依,或缠绵病榻。睹物兴情,感慨系之,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赵艺成扬声反驳,“明明是你欺骗了他们,害得他们都变成了怪物!”
  “那又如何啊?”“翁子玄”仰天一笑,“他们身康体健,不比之前松快吗?他们亲如一家,不比之前舒心吗?”
  “为人之时,他们劳苦一生,养儿育女,老来却未见得有福报。超脱人躯之后,他们得到的快乐,却要多得多。”
  再一次,帷幕徐徐拉开,掌声雷动。
  在隆隆音乐声中,身穿深红金线刺绣寿衣的人们站在那里,高歌一曲《欢乐颂》。
  “馫靐灥癵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庞大的变奏曲充满庄严的宗教色彩,虽然原曲中“欢乐女神”四个字被替换成难以形容的诡异发音。但瑕不掩瑜,丝毫不影响这支合唱的光明灿烂、气势恢宏。
  脑髓在激烈颤抖。
  无言的快乐。
  伪装的快乐。
  神圣的快乐。
  空虚的快乐。
  短暂的快乐。
  痛苦的快乐。
  难以计数、无法辨析、纠缠混杂的属于人类的复杂感情,顺着大脑的每一寸沟壑纹理穿梭不息。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灿烂笑容,他们每个人手上倒捧着的遗像上,也露出了硕大的笑脸。
  “你们也来吧。”“翁子玄”朝两人伸出手,“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茫茫人世间,众生皆苦。”
  “唯有证悟大道,方能涅槃解脱,自此不知老之将至、病之将至、死之将至,永远沉浸在无上的快乐之中。”
  若能出离诸般痛苦,无忧无怖,自然是很好很好的,温衍想。
  但是作为代价,要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只有行尸走肉,才能做一场永远不醒的美梦。
  他回忆起自己与古蝶异神举行神婚时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他和江暮漓又回到了以前的幸福时光。
  他真的很想长梦不复醒。
  但是,一旦做了这样的选择,自己之前和江暮漓经历的一切,生时相遇的甜蜜,死后离散的苦泪,好像都变成了笑话。
  厚厚的幸福浮沫之下,是无意义。
  江暮漓是死了,又不是和他分手。
  他想要的是真实存在的江暮漓,不论是活人还是尸体。
  “你根本不是翁子玄。”温衍慢慢开了口,“你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怪物,用下作的手段侵占了翁子玄的躯体。真正的翁子玄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他不会这样侮辱自己。”
  “翁子玄”显然被激怒了。
  这种怒意,类比人类走路被鞋子里的小石子硌到。纵然生气,却不会把一颗石子放进眼里,随手抖掉就是了。
  更何况,温衍实在太弱小,也太可怜了。
  在它的感知里,温衍就算在人类中,也是极其微渺的存在。
  如果说普通人类的灵魂是一根点燃的火柴,那温衍的灵魂就是即将熄灭的火柴。
  它都不敢相信,怎么会有生物的灵魂微弱到这种程度。相比那些病重垂危的老人,温衍才更像下一秒就会死去的人。
  只是,像它这种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存在,对这种细枝末节之处,才不屑多费一丝心神去思考。
  就像你在路边看到蚂蚁搬家,仅仅只会多瞟那么一眼,不可能深入去想缘由。
  但见“翁子玄”一挥拂尘,一只黑色怪虫便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直朝温衍振翅扑去。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苍白清瘦的人类青年下一秒就会和台上那些人一样,意识被掠夺主宰,躯壳沦为滋养怪虫的温床。
  “嗤。”
  怎料那只怪虫都还没碰到温衍,就化为一缕黑烟。
  “卧……槽?”
  赵艺成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温衍,看不出来啊,你也有麒麟血?”
  温衍无语,“盗墓小说看多了吧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张家后人。”
  “不是,那这怪虫怎么怕你啊?”
  “我一年四季都招虫,所以每天都会往身上抹一点防蚊虫的清凉油……”
  “这特么是蚊虫吗!”赵艺成吐槽。
  温衍握紧口袋里的清凉油,这瓶东西可能真是他唯一的武器了。
  “你能不能把所有人都放了?”他直视“翁子玄”,努力让语气听起来不卑不亢。
  “虽然我们人类很弱小,在你们这些另一维度的存在者眼中不值一提。但人类的事,生也好,死也好,只有人类自己有资格替自己做决定。”
  “翁子玄”被激怒了。
  小石子无意识硌到脚,抖掉就行。
  小石子有思想,会说话,会反抗,不能容忍。
  “我要将这个充满不同形式的痛苦世界变成欢乐的海洋,所有人都被一种意志统治主宰,只要快乐就够了,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挣扎,更不需要被人生八苦折磨!”
  构成“翁子玄”形体的无数只怪虫窸窣蠕动起来,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团凌乱而疯狂的黑色线条涂鸦。
  只有头部的位置,绽裂开一张硕大的鲜红巨口。
  “江暮漓……那个人类,是叫这个名字吧?他的躯壳很特殊,施加了一种绝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宝。”
  江暮漓的名字远比一己之身的生死,更能牵动温衍的心。
  他立刻叫道:“那是他家乡的神明留在他身上的!那位神明可厉害了,全村的人都信奉祂!如果被祂知道你伤害了我们,你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翁子玄”不屑地笑了,“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原来不过是区区一个土地公而已。”
  本来,它还对那股莫名恐怖的力量的心存顾忌,多亏这个愚蠢的人类说漏了嘴,它才能彻底无所顾忌。
  “正好,我现在行动起来多有不便。那个人类的身体,我就收下了!”
  温衍二话不说就冲上去给了它一拳。
  赵艺成看得脸都皱了起来。
  温衍那一下子,估计就是打死一只蚊子的程度。除了激怒敌人以外毫无用处……
  “卧槽?”
  只见“翁子玄”那一身流光溢彩的仙人衣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眨眼间化为灰烬。它的身体也随之溃散,无数只怪虫如百万大军过境爬了满地,又重新凝聚起一个人形。
  “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翁子玄”的语调再无之前的装腔作势。此刻,它终于也体会到被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未知力量所支配的恐惧。
  赵艺成的脑袋已经爆炸了,既然理解不了那就破罐破摔,他姑且只当温衍的风油精真的很有效,大吼道:
  “我们只是虹城大学两个富有正义感的普通学生罢了!”
  赵艺成根本不知道,他旁边那个文静瘦弱的青年在“翁子玄”的认知里,已经变成了远比自身更邪恶、更可怕的东西。
  蚂蚁是很卑微渺小,但当它突然变得有大象那么大,那就是一场噩梦了。
  “砰”的一声巨响,大剧院上空“哗啦啦”掉下四根粗黑的铁链,悬空吊起一方形似棺木的巨大黑匣。
  江暮漓躺在里面。
  坐满观众席的黑浊全都溃散,满天满地的怪虫融合在一起,宛如一道奔腾洋流,向棺材的方向流淌而去。
  黑浊也从台上众人的七窍里汩汩流出,他们的合唱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疯狂。
  那已经不是《欢乐颂》的曲调,被污染,被扭曲,变质了,腐烂了,畸变成一支进献给挣扎于天地铜炉之中的生物们的挽歌——
  乾坤鼎,阴阳炭,尘虑扰,未到盖棺心未了。
  俯仰之间,整个剧场就被黑浊汇聚成的海洋淹没。
  温衍无比痛苦,痛得切齿拊心,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不是因为黑浊的侵蚀,而是当他溺毙于这片茫茫漆黑浊浪的瞬间,他终于体会到了这些人的种种痛苦。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所有痛苦像高浓度的盐水,源源不断渗透进他的身体,浸染他的魂灵。
  他们和自己一样,自己和他们一样,但凡是人,毫无分别,生下来就注定要沉沦在无涯苦海之中。
  下坠。
  无止境地下坠。
  无休止地下坠。
  温衍快窒息了,他拼命挣扎,四肢却无法舒展,触手所及,尽是冰冷而坚硬的缸壁。
  是了……这座剧院之下,本就是翁子玄的埋骨之地。
  真正的翁子玄,生前饱受苦难,死了之后也不得安息。
  十年里,几次科考均遭遇落第,好不容易被皇帝擢为第一做了状元,命运却一直在同他开戏剧性的玩笑。
  新君即位不久,佞臣把握朝政,朝堂之上货贿公行,政治腐败。他被迫离开朝堂,辗转各地担任知州。
  在任上,因为信奉道家的无为而治,他被人弹劾目昏不事事。
  七十岁的高龄,他再次左迁偏远之地。
  新君一直希望修订一部超越前人的道藏,即位后就在全国范围内开始搜求道家典籍,穷尽人间所有。
  为了把这部汇集天下道家经籍的巨作雕版印行,皇帝下旨命他监办完成。
  他任满之时,雕版的工作仍在进行,朝廷命他再知此地,他只能以古稀之年连任知州。
  这些雕版可谓穷尽他的心血,是他一生中最引以为豪的成就。
  没能保全。
  这些雕版一部分毁于连绵战火,其余被敌人掠夺,运回了蛮夷之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年过八旬,偏生遭逢乱世之难。
  兵荒马乱之中,他数十年间苦心编撰的文集也悉皆散亡。
  晚年,他身体衰败,病痛缠身,纵使翻遍万卷典籍,也寻不到千金良方。
  天神道的诸神们不可能对人间道的众生多施舍一点仁慈与宽容,世上也根本不存在一味内丹,可以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人的一生,就是在得到复失去的轮回之中,不可回避地走向衰亡。
  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
  悲哉六识,沉沦八苦。不有大圣,谁拯慧桥?
  在缸中,他不停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他都忘记自己曾经是什么,还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终于,他得出了解答。
  他愿以己身渡世人,化作清泉流淌山间,无论是赶路的羁客,口渴的樵子,还是疲劳的农夫,都能从他那儿痛饮清澈甘甜的泉水。
  舒缓倦意,治愈病痛,驱散忧愁。
  他一生遭际大起大落,也曾籍籍无名,也曾煊赫荣耀,也曾颠沛流离,也曾罹患苦难,人世诸般无常,全都历练了个遍。
  加上生前为皇帝刻书,数千卷典籍,他字字细心校读,不知不觉间,书中奥理已然烂熟于胸,贯彻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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