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
宁拂衣双唇微张,又愤怒地咬紧牙关,手不自觉摸上峨眉刺的指环,杀意弥漫心间。
“我们真要杀了这人?若是黑鳞怪罪下来,我们几个可打不过她!”跟在最后的一人开口。
“不杀又如何?文曜君怪罪下来,你们便担得起了?”领头那人骂道,随后用枯槁的手用力拍了拍江蓠脸颊,“可惜了这么漂亮一张脸!”
说罢,她猛然抽出佩刀,围着女子咽喉比划,宁拂衣刚要阻拦,却听见风声掠过,她忙一溜烟落入石屋后,躲藏起来。
门轰然被撞开,只听得一声尖叫和几声闷哼,再然后便是蛇爬行的动静。
宁拂衣远远地看见几只小一些的黑蛇爬进石屋,又卷着几人的尸体爬将出去,径直入了放有锅炉的高塔。
待听不见动静了,宁拂衣便又翻身回到屋顶。
石室中已然又立上一人,那人一身漆黑,双手戴着蛇皮制成的环臂甲,蜷曲长发垂落腰间,腰间挂了一把古朴的古银匕首。
她沉默地立在江蓠身边,随后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瓶子,半蹲下身,伸手抓着江蓠的头发将她拖拽起身。
江蓠显然已经虚弱至极,她无力抵抗黑鳞的力道,几乎被她整个人提着跪坐下去。
江蓠平日里衣衫整洁飘逸,又有医者风范,立在那里自是仙姿卓绝,如今却双手双脚被缚,衣裙破烂,嘴唇都肿起一块,看着让人心疼。
宁拂衣已然蓄势待发,警惕地盯着黑鳞的下一步动作。
“这是药,吃了。”黑鳞沉声说,随后用手指拨开瓶塞。
江蓠努力睁开双眼,柔声道:“小黑蛇,你回来啦。”
黑鳞闻言,周围气压顿时低了几分,她一言不发地松开江蓠,随后用力捏住她脸颊两侧,将药倒入江蓠口中,直呛得江蓠咳嗽不止,泪流满面。
“我说过你认错人了。”黑鳞将药瓶捏作一团齑粉,松手将羸弱的女子扔回脚下。
第124章 阴谋
江蓠剧烈地咳嗽着,宁拂衣听得不忍,本欲直接跳将下去,但理智随即阻止了自己。
蛇女法力深不可测,即便她打得过,可这坞堡中到处都是游走的巨蛇,只有她一人迎战实在不保险,只怕到时候没有救出江蓠,反而害了她。
于是她停下动作,继续窥视。
好在这个黑鳞对待江蓠虽然粗鲁,但并不曾伤她性命。
“九婴!”她在脑中呼唤半晌,才传来九婴蔫蔫的回音。
“做何。”九婴道,“这瘴气实在害人,老娘如今变作麒麟,一时半会儿变不回去了。”
“活着就好。”宁拂衣说,“你同神尊可在一处?”
“除去你和花家那个小子外,其余人等尽数在这里,我们顺着你留下的记号一路跟来,如今正猫在这坞堡外。”九婴回答,“你可曾寻到江蓠?”
“正在我下面呢。”宁拂衣将方才所见迅速讲于她听,听得九婴啧啧几声。
“可怜了江医仙一个柔心柔骨的女子,竟受了这般折磨。唐掌门让你先莫要轻举妄动,这吊门又开了,待我们进去。”
宁拂衣嗯了一声,随后摒弃杂念,再将注意引回石屋内。
江蓠仍匍匐在地,咳声渐缓,短暂的窒息令她眼中水光盈盈,无声吸了吸鼻子。
“百年前我初见你时,你还是个杏眼桃腮的女子,一头乌发密得打卷,簪子都挽不住。”江蓠仿佛感觉不到疼,额头枕着伤痕累累的手背道,“你拜入师父门下,怯生生唤我师姐。”
“我那时便疑惑,为何会有人的发丝这般好看,睫毛长得好像蒲草,动一动便颤进人心间。”
“别胡说八道了!”黑鳞握紧匕首,郁郁葱葱的睫毛遮盖眼底。
“你虽不擅医术,但勤奋好学,常借月诵读药册,我不忍看你一人苦学,就常谎称修炼,趁着月明之时到山顶打坐,于是明月之下,你我二人不发一言,却陪伴彼此不知多少个整夜。”
“这世间强者为尊,岐黄之术最是无用,胡编乱造也要编些像样的。”黑鳞显然不为所动,她将肩上斗篷扯下,抬手扔在江蓠身上,“我还有要事在身,你好自为之。”
“你学医术是为了族人!”江蓠却抬高嗓音,“你说你族人皆身有顽疾,你不愿他们饱受折磨,这才拜入师父门下!”
“我生来孑然一身何来族人?”黑鳞已然不耐烦,她抽出古银匕首,贴着江蓠脖颈刺入地下,“你若再多嘴,我定了结了你!”
“这些胡话你已说了几日,还没说够吗?我也绝非什么蛇妖,你睁大眼睛看好了,我身上可有半分妖气?”她扬手抽出匕首,刀背在江蓠薄薄的咽喉处划过,留下一道细细红痕。
“我不想杀你,但若是你再胡说些有的没的,难保我还能忍得住。”黑鳞利落地将匕首甩回刀鞘,看她一眼,踏步出门。
看见她背影走远,宁拂衣这才化作光点挤进门缝,出现在江蓠身边,连忙将她扶起。
江蓠的身体软绵绵的,几乎没了自己支撑的力道,宁拂衣顿感揪心,当即抽出仙力注入她体内,约莫半炷香的时辰后,江蓠才又睁开双眼。
顾盼生辉的眸子被眼泪浸泡久了,看得不甚清晰,她费力辨认片刻,才喃喃道:“莫不是庄生晓梦,竟看见了宁拂衣的脸。”
“晓什么梦,是我。”宁拂衣挥手断了她脚上铁索,观那腕上红痕后,又忿然砍去手上束缚,“是那黑蛇抓你来的?她既已不认得你,你同她废话什么!”
“若是一日神尊也忘了你,你就能任她去么?”江蓠弯眸笑笑,费力撑起身体。
宁拂衣眼神闪烁,当是败下了阵,没再反驳,一手将她扶稳:“神尊她们都在外面,我们去江家要了你的血书,便来轩辕国碰碰运气。”
“真的不曾想你们会来救我……”江蓠垂眸,忍着疼笑笑,“我是有意接近她,想弄清楚她为何会全无记忆,性情大变。”
“为何不同别人说一声,若你没能递出书信,岂不是要白白冤死在这里?”宁拂衣道。
“毕竟是我的私事,我本不愿多加牵扯。”江蓠苍白着脸起身,“但被抓后我观察许久,才发现此事绝不是那么简单,而是个穷凶极恶的阴谋。”
“什么?”宁拂衣抬眼。
“你可看见了院中那座高塔,和锅炉里的蓝色火焰?”江蓠捡起披风,裹住伤痕累累的身体,“那并非普通火焰,而是无极鬼火。”
无极鬼火……宁拂衣听着熟悉,一时却难以记起。
“这东西早不为世人所知了,我也是听师父授课提过,传说中天地未开时,混沌之中有清浊两极,两极生出此火,据说能够烧去万物,燃起便永不会灭。”
“而后来天地初开,这火种也不知所踪。”
宁拂衣忽然记起为何熟悉了,这名字曾在酆都给她那本《神魔诀》中提及,只是古文太过晦涩难懂,她记忆不深。
她当即拿出《神魔诀》,刷刷翻了一气,找出了记载无极鬼火的那页。
“不对,上面说无极鬼火洁白如雪,可缘何那火焰却是蓝色?”宁拂衣思忖,随后展眉道,“难不成那锅炉里的火是还未炼成的?”
若是这般便说得通了,那些黑蛇将闯入者的尸首接连不断丢入火里,就是为了淬炼出真正的无极鬼火。
好在还未炼成,不然便是将整个东海搬过来都灭不得了。
“那些蛇几乎没有意识,这火应当是蓬莱的手笔。”宁拂衣迅速收起册子,“江医仙,你伤势颇重,先在此处歇着,我去想法子灭了那火种。”
“我的伤不打紧……”江蓠话刚说了一半,二人便忽闻不远处一声巨响,脚下土地都震颤三分。
宁拂衣来不及多想,当即闪身飞出石屋,老远便看见烟尘滚滚,高塔倾塌,热气烘烤头顶高不可攀的石壁,鬼火的光将坞堡照得犹如白昼。
而半空之中已经飞起两道身影,交手的动静穿云裂石,飞起劲风掀翻两侧游廊,无数砖瓦碎屑落入锅炉,溅起滚烫鬼火。
“你这妖孽,纵容蛇妖杀害我门中弟子,我今日定替蓬莱捉你问罪!”与黑鳞交战的正是唐温书,他将重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剑光茫茫交错,将黑鳞逼得左右横挪。
与此同时,交战的动静传入阴影,于是密集的沙沙声打四面八方而来。
“好多蛇!”百里拾七惊声叫道,她摇动手上铃铛放在耳后,随后冰蓝色光芒破空划过,斩断了不知何时爬到她脚下的数条黑蛇。
“当心!”柳文竹也大惊失色,她挥手砸烂一只碗口粗的蛇头,惊慌地连连后退。
放眼望去,土黄色的地面如今已经被黑色覆盖,不知多少条蛇交缠在一起,潮水般涌向几人,看得柳文竹腿都软了。
宁拂衣心道一声不好,疾风般掠过一地狼藉,冲向仍在熊熊燃烧的锅炉,然而半路却从天而降一条巨蛇,她正欲抵挡,迎面又撞上个血盆大口,麒麟的兽啸划破长空,一爪将巨蛇踏进砖墙。
“你去找神尊,此处交给我!”九婴带着回声的嗓音响起,随后冒火的尾巴扫过宁拂衣腰间,不由分说将她扔出蛇群。
宁拂衣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空中打了两个滚,随后稳准落在了褚清秋面前。
“我们须得灭了那火。”宁拂衣直奔主题,一句废话不说。
褚清秋看见她后松了口气,闻言也不曾多问,纵身飞上锅炉,然而刚扫了一眼冰蓝色的火焰,神色便紧绷起来。
她二人心中念了同样的心诀,于是滔滔不绝的水便喷涌而出,落入火焰中,嘶嘶作响。
然而虽有效用,但她们修习的到底不是水系术法,能而不精,并不足以浇灭火种,宁拂衣果断收了手势,对褚清秋道:“你先撑着,我去换唐掌门来!”
“当心。”褚清秋深深看她一眼。
宁拂衣朝她笑笑,随后伸手平整她发丝,待感受到褚清秋主动贴入掌心的温热,心中一软,却还是转身隐入乱飞的剑光蛇影。
九婴还在对付络绎不绝的巨蛇,百里拾七不知摸出个什么法器,切菜一样追着蛇群砍。
而柳文竹本就惧怕蛇虫鼠蚁,稍微落了下风,宁拂衣本想帮她一把,然而有另一道人影落于她面前,用数百条树藤掀飞了蛇群。
是那花家长子花非花,到底是少教主,功法娴熟,仙力卓绝,宁拂衣想。
正巧唐温书刚使出一招“剑雨飞花”,宁拂衣闪身到他身侧,低声道:“唐掌门,我需要您帮忙灭了鬼火,不然定会留下大患!”
唐温书闻言收回重剑,随后砍断一条飞起的蛇,蹙眉道:“可此人不好对付,你……”
“放心。”女子黑衣飒沓,勾唇道。
唐温书点点头,抬手道:“保重。”
说罢,他便奋袂而起,落于褚清秋身旁,犹如大江泄洪般的水从他袖中奔腾而出,水汽凝成团团云块,滚滚卷舒。
宁拂衣收回目光,看着沉默立在不远处黑发白肤的女子,慢慢举起峨眉刺,头顶顿时雷声长鸣。
黑鳞眼中晦暗一瞬,拔腿朝她冲来。
第125章 真相
黑鳞的可怖之处在于近战,一把古银匕首仿佛粘上了就躲不开,每每睁眼都在脸前,再加上她身形如蛇,矫健强韧,招式密不透风。
宁拂衣的峨眉刺并不擅长面对面,故而一开始落了下风,刚刚躲过寒光乍现的刀刃,迎面三根银针险些扎入眉心,宁拂衣惊出一身冷汗,身体陡然折叠,目视那银针刺入墙壁,半面墙如冰般化开。
“居然用毒。”宁拂衣扬眉,随后左手旋转,掌心电光滋滋闪烁,结成一面圆环将黑鳞压下地面,随后自己纵身跃到半空,同她拉开距离。
阵阵雷声渐渐清晰,宁拂衣双手两指头并拢,顺着雷声结印,随后天光乍明,粉色雷电根根如柱,向着黑鳞劈将而去。
黑鳞举刀砍碎圆环,回身辗转腾挪,身体掩藏在残垣断壁中寻都寻不见,随后微弱的风拂过脸侧,宁拂衣连忙引雷横在身前,这才避开黑鳞仿佛从虚空中伸出的利刃。
实在是太快了,宁拂衣惊叹,怪不得蓬莱穷尽办法留下此人,她就像是行踪诡谲的死士,一旦沾染上便麻烦不休。
而周围其他人也愈发激烈,数不清的蛇铺天盖地地钻出来,死掉的尸体几乎编成一条蛇毯,将地面铺得严严实实,麒麟的兽啸已经远去,同不知巨蛇的身躯纠缠在一处,最后吐出把火将其烧为灰烬。
奇怪的是那些巨蛇死后并未堆在远处,而是一个个化成了人身,目眦尽裂地瞪着黑沉沉的穹顶。
宁拂衣看着那些人,心中顿时毛骨悚然,但难缠的匕首已经又刺到她鼻尖了,她只得迅速收回心神,全心对付黑鳞。
黑鳞已经注意到了正在灭火的唐温书和褚清秋,飞身要去阻拦,奈何宁拂衣引着天雷劈出一道鸿沟,硬是挡了她去路。
“你可知那火是何物!你替蓬莱以人肉血躯炼这毁天灭地的东西,良心便不会不安吗?”宁拂衣厉声道,随后抬手挥出峨眉刺。
峨眉刺于半空旋转,雷电聚集成球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黑鳞,黑鳞连忙抵挡,然而难抵宁拂衣这全力一击,身体骤然后撤,于半空吐出一片血花。
血撒落地面,很快消失在泥土中。
她似乎怒上心头,忽然不顾一切冲向宁拂衣,犹如光影掠过,快得令人发指,阵阵惊雷劈她不中。
宁拂衣正抬手抵挡,谁知她到面前时竟同时分化为四个,从四面夹击而来,宁拂衣眼疾手快拦住三面,背后却冷不丁挨了一击,登时脑目昏眩,身体骤然飞出。
她于半空中收回峨眉刺,借其稳住身形,却还是一路撞飞不少砖瓦,最后半跪在烟尘中。
胸口湿润,她抬手一摸,原是鲜血不知何时从她口中溢出,滴滴答答撒了一身。
目睹此状的百里拾七发出声惊叫,与此同时,冰寒之气席卷周围,宁拂衣眼睁睁看着地面一寸寸结上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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