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在人群中的正是容锦,他一张清俊的脸如今憋得通红,一手扶着一跪地不起的妇人,另一手扶着椅背,颇为不知所措。
“师兄!”柳文竹大喊一声,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跑到他身边停下,“这是何意?”
还不等容锦开口,那跪地不起的妇人便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柳文竹,哭天喊地起来:“公子,姑娘,求你们救救我孩儿,奴家知晓你们是云际山门的仙长,大家向来传言云际山门行侠仗义,普度众生,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您先起身,这里人多,我们起身再说好不好?”柳文竹心软,又不曾见过这样场面,连忙搀扶妇人,手摸上她手腕。
妇人没有仙脉,身上也没有其他气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若仙长不答应,奴家便不起,求求你们,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儿吧!”妇人一边啼天哭地,一边朝地面磕头,吓得容锦和柳文竹一人拉其一根手臂,对视一眼后,又看向停在人群外的宁拂衣。
宁拂衣冷不丁接受到二人视线,嘴角颤了颤。
与此同时,客栈顶楼,最为偏远安静的一间客房中,溢出阵阵茶香。
女人难得没有穿那扣子系到脖颈的长衫,而是一袭白纱,盘膝坐于席上,露出纤细修长的脖子,长发盘起一半,用玉白发冠竖着,额前垂下几片羽毛状的玉石,随着动作轻轻摇摆。
这般装束的她,看起来不似平日那般沉闷,也年轻了些,就是露出的手臂多了,显出了她身体的瘦削。
她正在给桌上一颗颗五彩的晶体去除煞气,动作有些缓慢,但面不改色。
过了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褚清秋没有抬眼,直到那人进了门,才张口道:“过来。”
秋亦闻言,急忙端着手里的茶水,小心翼翼放下后,跪坐在褚清秋身旁:“师尊。”
“这是灵兽的兽石?”秋亦被桌上散落的兽石吓了一跳,震惊道,“这么多,还全是高阶灵兽,师尊……”
“留在原地也是浪费,便捡来用了。”褚清秋淡淡回答,“待我去除煞气后,你帮我转交一人。”
秋亦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说什么,虽然兽石对修炼极有好处,但人们一般不会屠杀高阶灵兽,所以高阶的兽石寻常人十分难以得到,更别提一次这么多。
不知何人能得到师尊这般偏爱,秋亦嫉妒地嘟起嘴巴。
煞气去除完毕,褚清秋拿起桌上兽石,准备放进荷包中,她一边将兽石往里倒,一边开口问:“宁拂衣呢?”
秋亦摸了摸头,回答:“回禀师尊,她不在客栈中。”
褚清秋黛眉蹙起,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今晚便要回门了,她去何处?”
“我听楼下的小二讲,她随柳文竹去了个风月场所,好像叫什么,如烟楼。”秋亦说着说着,脸颊有些泛红。
话音刚落,便听噼里啪啦几声,褚清秋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兽石,全部落了地。
第21章 美人
“师尊,这……”秋亦连忙低头去捡,却被褚清秋伸手拦住,道了声无妨。
再然后,褚清秋摊开手掌,那些兽石便又腾空,回到了她手中,只是再装入荷包时,那动作就不似之前那样柔和了。
又过了会儿,褚清秋忽然将荷包重重放在桌上,低声道:“秋亦,那如烟楼在何处?”
那边厢暗流汹涌,这边厢惊涛骇浪,容锦已经答应听她细讲,将那妇人拖出了客栈,可妇人还是没有停止啼哭,硬是哭了一条街,哭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到最后宁拂衣实在忍无可忍,夺过路边屠夫的刀往地上一插,插进去半个刀身,这才扼制住了妇人的哭声。
妇人害怕地捂住嘴巴,只剩眼泪还在流。
“拂衣!”容锦心善,看不得如此,连忙责备地对着宁拂衣道,随后拔出那锃亮的刀,陪着笑脸递还回去。
“若真想救你女儿,就安静些将来龙去脉讲清楚,这般哭哭啼啼,只会让你女儿死得更透!”宁拂衣没好气地说,将掌心沾到的油脂抹掉。
柳文竹见宁拂衣吓着了人,连忙扭身挡住她那煞神一般的眼神,浅笑着安抚妇人:“大娘,您看我们都要到如烟楼了,您若还不将事情说清楚,只说要救人,让我们如何帮你呢?”
那妇人被柳文竹柔声安慰后,这才情绪缓和了些,深呼吸两口,结结巴巴说起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妇人是这镇上的普通百姓,相公死的早,只剩她和女儿以卖茶叶为生,她女儿从小生得秀气,没少被镇上的一些瘪三纠缠,但好在女儿机灵,次次都能逃脱。
妇人年纪大了,年轻时腰身落了病根,难以挑得动扁担,女儿便主动接替了她的活计,每日清晨便挑着扁担到街上售卖茶叶,待傍晚了便回家。
“可是,可是昨日……”妇人眼瞅着又要哭泣,但又不敢哭,只掩着鼻子抽噎了几下,“我从白日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都未曾见她的身影,最后实在着急便出来问询,沿着长街问了一路,这才有人告诉我,是被如烟楼的那帮人绑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容锦闻言,气得脸红到了脖子根,“我现在便去将你女儿救来!”
他话音刚落,宁拂衣便身手敏捷地将他拦住,低声道:“师兄且慢,先不说此人所言是否属实,便说那什么如烟楼,若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当街抢人,便证明其来历定然不小,若贸然去闯,不仅打草惊蛇,万一不敌还会伤了自己。”
“可是……”容锦转身。
“奴家一介凡人,只能来求各位仙长,奴家所言并无半句假话!求您们救救小女,各位仙长的大恩大德,奴家甘愿以命相报!”眼看着妇人又要下跪,容锦急忙扯住她手臂,不忍地看向宁拂衣。
“此事事关重大,我建议是先去寻元明长老,再做定夺。”宁拂衣上辈子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如今看着妇人只觉吵闹,说罢便要往回走。
“可是元明长老医治过你后,一早便去铜川找寻昨日的魔兽了,待我们将长老寻来,人早便不知死在了何处。”柳文竹也为难道,她和容锦一般都向来心软,如今看见百姓有难,自然难以坐视不理。
可宁拂衣不是,她肠子硬得很。
“那便去寻褚……”她话说了一半卡在了喉咙里,先不说褚清秋昨日还受了伤,就算褚清秋毫发无损,她也不想拉下脸去请褚清秋帮忙。
那妇人见她不允,一时间哭得肝肠寸断,她不再祈求他们,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向着天空哭嚎起来。
“曼儿,是为娘没用,为娘救不出你。当娘的孩儿便是我们的命,如今你若死了,娘定陪你,定不叫你孤独了去!”说着,她便要撞向一旁的柱子。
“够了!”宁拂衣忍无可忍,厉声道,心中仿佛扎了根刺,隐隐绰绰得疼。
不是别的,便是当娘的那句话,让她忽的想起了宁长风,这颗心也不是滋味了起来。
再加上她知晓容锦和柳文竹的个性,就算她再怎么极力反对,他二人都狠不下这个心。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道:“你女儿长什么样子,可有画像?”
“不,不曾。我们穷苦人家,何来的画像。”妇人抹着泪道,“只知晓她生得清秀,额头有处胎记,如花一般的胎记。”
花一般的胎记?宁拂衣心里滑过一丝异样,却一时没有细想,而是开口:“师兄,文竹,我们寻个安静的地方,先商讨一番。”
那所谓的如烟楼就坐落在镇子的最东边,位置并不算好,也极少有人进入,若不是大门上还贴着今日的头牌名字,宁拂衣都要以为这是座空楼了。
它的外形也十分奇特,是座七层高的红墙黑瓦的八角楼,直直矗立向天空,同镇子古朴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被什么人硬安在了路中间。
“我方才打听过了,这里从前是块空地,如烟楼是去年才出现的,它出现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它主人是谁,又是何人在管事。所以有人传言它是座鬼楼,寻常的百姓都不敢来此,只有往来各路的外地人才偶尔进去。”回到包厢内的柳文竹轻轻道,她说这话的时候,脸儿吓得有些发白。
“我们修仙之人,修的就是六界轮回之道,还怕什么鬼?”容锦替她倒了杯热茶,安慰道,“是吧,拂衣?”
宁拂衣嗯了一声,她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了对面那座八角楼,立在蓝天白云下的它是透着诡异,不怪柳文竹心生恐惧。
“那我们如何是好?”柳文竹问。
不等容锦回答,宁拂衣便开了口:“师兄,你守在这里看好那妇人,随后用传音牌尽快联系元明长老,我同文竹潜进去探查情况。”
“这如何使得!”容锦立刻反驳,“你二人修为不高,又都是小丫头,怎么能进那种地方?”
“正是因为我二人修为不高,这才要你留在外面,我们出了事你也好接应。若是你进去我们留着,到时候若有意外,我们连飞去请救兵的力量都没有。”宁拂衣用手敲着桌子。
容锦一时语塞,他和柳文竹对视一眼。
宁拂衣这家伙明明还是个少女,现在说起话来为何如同个老神在在的长者一般?
“好吧。”容锦勉强妥协,又连声叮嘱,“你们定要将传音牌带在身上,稍有不对便通知我。另外,若是酉时你们还未有消息,我便立刻去救你们。”
“放心吧。”宁拂衣说,随后起身捏了个障眼法,将自己变成了个男儿身。
眉眼无甚大的变化,只是眉骨更高了些,五官的比例发生变化,配着一双邪魅凤眼,像极了世家里外出历练的小公子。
而柳文竹也照猫画虎,她的男儿身看着就文弱多了,活像是个面色白皙的赶考的书生。
二人告别容锦,装作第一次来芙蓉镇的模样,说笑着往如烟楼走去。
离那高耸的八角楼越近,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便越浓烈,宁拂衣抬眼看向楼上的窗子,没有一扇是开着的,不像什么风月场所,倒像是个坟墓。
她压下心头升起的感觉,如常地踏上台阶,身后却忽然传来脚步声,于是警惕地侧身望去,待看清来人眉眼后,顿时震惊。
“褚……”宁拂衣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艰难地咽了下去。
褚清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身着男装,同她们一样变换了样貌,一身素白的锦衣长袍,腰间环佩叮咚,头顶发冠精雕玉琢,宁拂衣一身黑衣站她身侧,衬成了个随从。
长发撩起后,她那脸也甚是出众,眉峰高耸,桃花眼生来便含情,唇色略微发白,却更显干净,好看得雌雄莫辩。
宁拂衣在原地出神,忽闻褚清秋开了口:“愣着做何,还不进去。”
说罢,她便拎着手中白玉笛,负手踏进了门槛,同宁拂衣擦肩而过。
旁边的柳文竹见状,连忙戳了戳宁拂衣的腰,宁拂衣这才回神,轻咳一声掩饰惊讶,跟上了褚清秋的脚步。
虽然不知褚清秋为何突然间出现,但毕竟有她在,稍微安心了一些。
三人前后沉默不语地走过昏暗的门堂,地上洒满新鲜的花瓣,隐约从楼内传来琵琶声,如高山流水,潺潺叮咚。
走过门堂后,眼前豁然开朗,插满鲜花的巨大圆台立在中央,圆台后挂着几人高的幕布,上面绘制的是一幅山水画,画作栩栩如生,伴随着琴音,好像真的动了起来。
左侧是上楼的楼梯,上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不同于寻常青楼的脂粉味儿,此处气味清新,好像千百种花卉混合在一起。
宁拂衣抬头往楼上看去,只见上面灯火影影绰绰,却并无人走动。
于是她咳嗽一声,道:“有人吗?这么大一个如烟楼,无人接客么?”
她声音在楼中回荡,撞击墙壁,传来幽幽回声,又过了会儿,才从楼上走下个女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嗓音轻灵,让人想起清晨划破天空的雀儿。
“奴家来晚了,对不住客官。”女人娇滴滴道,随后一枚绣鞋踏落在地,水一样波纹的裙摆沿着楼梯滑下,垂曳在脚边。
再抬眼看去时,宁拂衣呼吸停了一瞬,她前世虽见过无数莺莺燕燕,但这样妩媚的女人还是少见,樱桃唇芙蓉面,香腮胜雪,眼波流连,看得人心头一阵酥麻。
身后的柳文竹应当也被这美貌迷了眼,半天不曾动作。
“还不快去给客官们备茶!”女人从伸手拽出一男人来,男人瘦小干瘪,头顶有道疤,低着头不言不语,让人看不清他长相。
“不必了。”褚清秋忽然开口,清淡的嗓音打破了这样的旖旎,她有意无意走到宁拂衣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可还有空余厢房。”
那女人眼神在褚清秋脸上停留了一下,随后再次绽开笑意,两只柔荑拉起裙摆,柔声道:“自然是有的,三位客官楼上请。”
说罢,她莲步轻移上了楼,宁拂衣和柳文竹对视了一眼,慢慢跟上。
这女人有古怪,宁拂衣心道,女人转身时她看过了她的脸,美则美矣,却不再有方才对视时那种令人着迷的惊艳了。
女人带她们上了三楼,经过二楼的时候宁拂衣简略扫了一眼,不是每间房间都有人,大部分厢房都是熄着灯的,只有少数几间房灯火通明,经过时传出让人浮想联翩的声音。
柳文竹哪里听过这些,一张脸红得通透,她低垂着头,假装看不见门内影影绰绰的影子。
宁拂衣倒是见多了这种场景,对这声音视若无睹,于是偷偷去看褚清秋,可惜那背影依旧笔直,脚步也不曾慢下来,好像不曾受影响。
没意思,宁拂衣无趣地耸了耸肩,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带路的女人身上。
身影窈窕曼妙,看不出任何气息,好像不是修仙之人,但好似也并非凡人,怪哉。
“客官请进。”女人在角落处的一间厢房停下,她伸手将门推开,房内很明亮,灯台从进门开始一直蔓延到屏风后,就连窗子上都是烨烨烛火,不知名的花瓣撒了满地,进门便是馥郁芳香。
宁拂衣皱了皱鼻子,这香味有些呛人。
“客官先坐着歇息,若有需要,奴家就在隔壁。”女人娇媚一笑便要退去,却被宁拂衣张口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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