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逸冉也愣住了,他的手还被紧紧攥着,一时竟忘了挣开。
殷朔年缓缓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沉默着,吃了几颗浆果。
“……本来打算,做完再给你的。”
他低声说着,不敢抬头看谈逸冉。“那天你带我去溪边,我看你…很热,就想着给你做一件。”
谈逸冉这才记起,那时他们在溪边乘凉,殷朔年一直在砍一种长得像芭蕉的东西,收集了许多茎秆,后来回到营地里,又把茎秆全都撕开,分成一条一条又细又软的纤维,然后放在阳光下晒干。
一种奇怪的情感从心底升起,谈逸冉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慌感,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谁要你做的衣服!”
他把那件草裙塞回棕榈叶下,“丑死了,你还是自己留着穿吧,我不需要。”
殷朔年顿了一下,拿浆果吃的手停在半空。
“这是我摘的,谁让你吃了?”
谈逸冉怒气冲冲,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贝壳,任凭浆果洒了一地,转身离开。
鲜红的浆果滚落在地上,裹上一层沙砾。
丛林之中,杂乱的草叶被胡乱地拨开,发出簌簌的响声。
谈逸冉从海滩上落荒而逃,心跳却依旧维持在一个让他呼吸急促的速度,许久才压抑下来。
殷朔年给他做裙子?算什么,又是赎罪吗?
他冲进竹林里,扶住一棵竹子,开始猛烈地呕吐。
谈逸冉吐得昏天黑地,空荡荡的胃里痉挛着,一阵接一阵,感觉要把心脏都吐出来。
他本就胃里不舒服,加上过于激动,在看到那件草裙的瞬间,就已经忍不住了。
早上什么也没吃,因此也吐不出什么东西,谈逸冉把额头抵在竹竿上,吐完后又开始咳嗽,咳得昏天黑地。
身上开始变得滚烫,谈逸冉意识到自己要不好了。
他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喘着气。
绝对不能让殷朔年看到……
他如此想着,强撑着站起来,眼前却忽地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失去重心的那一刻,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稳稳接住了他。
谈逸冉眼前全是雪花点,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昨天就觉得你奇怪。”
殷朔年的声音响起,“好好的,怎么会撞在石头上。”
谈逸冉在他怀里缓了一会儿,尴尬地后退两步,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慌,脱力地靠在树上。
“你,你怎么跟来了?”
“‘跑两步追上来会怎样啊’,”殷朔年眉头紧锁,模仿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生气,“你说的。”
殷朔年硬拉着他,伸手探他的额头,脸上表情更加难看。
谈逸冉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定,强撑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都说了没事,”他偏过头,“昨天吃太多生肉了而已。”
他把话说得很轻松,殷朔年却不如往常那样,反而更加生气了。
“谁让你吃那么多,”殷朔年沉声道,“我昨天就跟你说过,少吃点。”
谈逸冉本就头昏脑涨,听到这话更是窝火。
“别教训我,我不是你的员工,也不是你的男朋友。”
殷朔年紧抿嘴唇,脸上表情阴沉地可怕。
“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谈逸冉借机嘲讽,“不会像某人一样,半夜发烧……”
他话没说完,殷朔年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沉默地将他拉向溪边。
“喂!”
殷朔年沉默着一语不发,浑身却散发出一种恐怖的气场。谈逸冉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紧张得像一只被狼抓住的兔子。
溪水流淌,清澈见底。
殷朔年按着他光滑的脖颈,一手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摁在溪边。
“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谈逸冉一愣,从水中看到一张极其陌生的脸。
他的双颊微微凹陷下去,眼窝深陷,整个人看上去苍白狼狈,一头浅亚麻色的头发搭在肩膀,与那个光鲜亮丽的模特判若两人。
“你昨晚就在发烧,”殷朔年捏着他的后颈,手掌粗糙的血痂划过他的皮肤,“当我是什么?这样抗拒我,就连病死也没关系?”
谈逸冉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心里更加慌乱。
“你神经病吧!莫名其妙发什么火!”
他的话像是彻底点燃了殷朔年的理智,下一秒,殷朔年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翻了个面,扑倒在地上,虎口死死抵住他的下颌。
困在当下,他们的理智都已经被折磨得跌到了最低点,显现出从前在社会中不会轻易表现的狂躁。
“殷朔年!”
谈逸冉怒目而视,对上殷朔年愠怒的脸。“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日光猛烈,谈逸冉整个人被笼罩在殷朔年的身躯之下。他看不清殷朔年的脸,只觉得身上的人喘息异常剧烈,不断地凑近,呼吸咫尺,就像……
就像是要吻下来。
这是不可能的。谈逸冉心里清楚得很,殷朔年不爱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果然,片刻过后,殷朔年收敛起自己心中的怒火,从他面前退开些许。
“昨天我要是找不到你,你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
“是我错了,”他转过身,懊悔不已地喃喃说着什么,“当时应该去追救生艇……”
谈逸冉呼吸一滞,微微蹙起眉,“救生艇?”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殷朔年,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回自己身上。
“你刚刚说什么?”
他声音发颤,滚烫的身体开始发抖。“什么意思,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殷朔年再次沉默了。焦躁的情绪在两人之间蔓延开。上岛等待救援这么多天,他们心中都压抑着极其沉重的负面情绪,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你能不能惜命一些?”
殷朔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声音沙哑,极力抑制着什么。“为什么总要逞强?生病了自己一个人瞒着,你觉得你的命很轻贱?”
“我轻贱?”
谈逸冉冷笑一声,他挣开殷朔年的手,用力往他胸口来了一拳,“我觉得自己最轻贱的时候,就是看到你和那个人上床的时候!”
殷朔年跌坐在地上,心中的闷痛比胸口更难受。谈逸冉看着他狼狈却依旧冷静的脸,心中的愤怒彻底让他失去理智,他几步上前,将殷朔年摁倒在地上,跨坐上身,紧紧攥住他的衣领。
“我恨死你了,”他眼睛里含着泪,咬牙切齿地发着怒,像只猫一般拱起身体,“殷朔年,我那么爱你,现在我真恨你。”
殷朔年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只是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着怒火,缓慢地抬起手,捏了捏他的后颈。
就像从前在一起时安抚他那样。
温热的手掌贴在肌肤上,谈逸冉忽然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泪也不知何时淌下来,落在了殷朔年的衬衣上。
他缓过劲来,面对殷朔年苍白的脸,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说出了什么隐藏多年的真话,开始慌乱起来。
殷朔年胸前的衣领凌乱不堪,他按着谈逸冉的后颈,将他抱到怀里,轻声说:
“我明白,是我不对,小冉。是我不对。”
谈逸冉与他额头相抵,汗水纠缠之间,他急促地喘息着,胃里一阵翻涌,极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你刚才说什么救生艇,”他紧紧抓着殷朔年的衬衣,“把话说清楚。”
“没什么,不是要紧事。”
殷朔年握住他的手,将衬衣一点点抽出来,从他身上离开。
“既然不想被照顾,那你自己多保重。”
作者有话说:
这本相对来说小情侣吵架会比较硬核,气急了直接动手的那种。这周榜单调整周日不更
第16章 过去·初见
一月六日,凌晨。
谈逸冉蜷缩在洞穴的角落里,身上盖着外套,枕着救生衣。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都是烫的,但身上又疼又冷,本能地让他缩成一团。
几个小时前,他和殷朔年在小溪边大吵一架,回到洞穴后便发起了高烧。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如何病倒的,或许是因为在海水里浸泡了好几个小时,再加上吃的东西不干净,还犯了低血糖。
他从没有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活过,因此这样连着熬了几天,终于撑不住了。
高烧伴着恶心感,谈逸冉起初断断续续地想吐,到后来,已经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冷得睫毛都在颤抖,嘴唇苍白,脸上却泛着异常的红。
头也开始疼。他摸着额头上的血痂,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摔成了脑震荡。
长夜漫漫,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复又醒来,脑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糊里糊涂地,想起和殷朔年吵架时说的那些话。
殷朔年突然发那么大的火,到底实在气什么?
他说的关于海难那晚的事,又是什么意思。
谈逸冉的记忆很混乱,他在海里浮浮沉沉太久,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浪卷进海里的那一刻,之后的记忆像是断了片,完全记不起来。
如果救生艇也发生意外,为什么只有殷朔年和自己在一起?
他想找殷朔年问个明白,但殷朔年始终没有来看过他。
谈逸冉连气恼的精力都没有。发烧的感觉本就难受,烟瘾则让他更加没力气。
他头痛欲裂地撑起身子,将藏在角落的饼干找出来。
还剩下最后一小块,他犹豫了片刻,全都塞进嘴里。
洞穴的石面坚硬冰凉,他勉强填过肚子,侧躺下来,感觉浑身痛得像针扎一般。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他艰难地忍受着疼痛,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又觉得有种解脱的感觉。
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殷朔年一定恨死他了。
虫鸣声渐起,谈逸冉半睡半醒地强撑着,也不知捱了多久,洞外的天空终于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
谈逸冉裹着衣服,打算出去觅食,却连长靴的鞋带都绑不上,只好作罢,狼狈地拖着鞋带爬出洞穴。
天色透着淡雅的光,潮水涨上来,企图抹除人类留下的痕迹,把他们摆放的SOS冲得七零八落。
殷朔年不在,搭在树杈之间的晾衣架也消失了,沙滩上也没有足迹,仿佛无人存在过一般。
谈逸冉瑟瑟发抖,晃悠着,走到空荡荡的树杈之间。
低矮的丛林里,殷朔年做的遮阳棚孤零零地架在岩石上,空地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却不见殷朔年的人影。
潮水未退,谈逸冉披着外套,站在巨大的椰树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好像被殷朔年丢下了。
没关系。谈逸冉在心中嘲笑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站了一会儿,缓慢地沿着海岸线觅食。他没力气去捅树上的椰子,只能希望再捡到一个。
但大自然并不眷顾误入海岛的人类,谈逸冉剧烈地喘息着,杵着一根树枝,一直走到太阳从云层中升起,依旧没有找到任何食物。
身体头重脚轻,喉咙里干得冒烟。他没力气再往前走,只好原路返回,回到洞穴里,继续躺下休息。
阳光投射进洞穴里,谈逸冉往里挪了挪,绝望地仰躺着,视野中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穹顶。
他动了动胳膊,摸到一块小小的石头,于是捡起来,在身侧的岩壁上比划,缓慢地刻出六条竖线。
在岛上生活的第七天,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死期要到了。
如果死前有走马灯,他会想起什么?
视线模糊,眼前青灰色的岩石逐渐变暗,变成一片浅灰的阴影。
或许是烧得迷糊了,他无端想起了与殷朔年初见的那一天。
开学第一天,谈逸冉就把同桌的白校服弄得全是鼻血。
周遭有一股碘酒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他晕头转向地坐在床沿,一头黑发散落下来,乱糟糟地搭在肩上。
医务室里混乱一片,被打的高年级学生和家属找上来,教务主任急得直擦汗。谈逸冉悻悻靠在床头,任凭对方怎么横眉怒目,他也不看一眼。
又过了会儿,谈家的司机也来解围,拉着教务主任好说歹说。靠着谈父和校长的朋友关系,谈逸冉才不至于第一天就留下个处分记录。
教导主任接了个电话,风风火火的走了,只留下一旁眼神懵懂的同桌,以及给谈逸冉抹药的校医。
谈逸冉的裤脚挽到膝盖,露出白皙的左腿,膝盖上有一片擦伤。
他脑袋晕乎乎的,如果不是同桌坐在旁边扶着,分分钟就能倒在床上。
“小小年纪,长得挺乖,怎么做事这么冲动?”
校医方言口音很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沾着碘酒的棉签一碰到伤口,谈逸冉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校医从没见过这么怕疼,却还要跟人打架的小孩儿,只好放弃给他仔细抹药,贴了个创口贴,转身便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谈逸冉和这个面生的同桌。
他直率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目光掠过他英俊但略显青涩的脸,看向他胸前那片血迹。
这个人似乎有什么魔力,明明长得很高大,存在感却很低,旁人在的时候,似乎没人会注意到他。
“谢谢你,”谈逸冉好奇地和他搭话,“我叫谈逸冉,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木讷地看他一眼,扯了扯被弄脏的衣服,“殷朔年。”
“哦,殷朔年。”
“你别怕我呀,我不会随便打人的,”他努力找些话题,“谁让那人说话那么难听,骚扰我也不道歉,还骂什么‘娘炮’……”
殷朔年没什么表情,认真地看着他。
11/65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