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逸冉聊到一半,又说不出话了。
两人就这么相互看着,半晌,殷朔年忽然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把一个蓝色的皮筋扒下来。
“你的,”他递给谈逸冉,“刚才你躺着的时候……头发散了。”
谈逸冉道过谢,重新将一头长发扎了起来,在脑后束了一个低马尾。
上课铃响了,殷朔年往门外看了一眼,问谈逸冉:
“回去上课吗?”
“上课?”
谈逸冉内心百般抗拒,即刻就往床头一躺,皱着眉头直吸气。
去不去上课都是睡觉,还不如在这儿睡呢。
他扶着额头,耳边的碎发落下来,整个人罩在宽大的蓝白色校服里,长长的校裤挽到膝盖以上,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小腿。
“不去,”他双手摁着伤口,装出一副病殃殃的可怜模样,“疼死了,走不动,你先去吧。”
殷朔年却很执着,“不行,医生说你晕血很严重,让我陪着你。”
“不用你陪。”谈逸冉只想让他赶紧走。
“用的。”殷朔年毫不动摇。
谈逸冉哭笑不得,便道:“那你背我回去吗?”
他本是打趣一句,却没想到坐在床边的少年沉吟半晌,突然俯身在床沿蹲下了。
“上来吧。”
殷朔年背对着他,回过头说。
少年人像抽条的树,像个成熟的男人那样,脊背已经开始变得宽厚。
殷朔年脱掉了沾血的里衣,只贴身穿一件外套,把衣领拉到下巴。他的头发理得很短,臂力很好,手掌干燥温暖,后颈处能闻到硫磺皂的味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实人。
谈逸冉满脸尴尬地贴着他的背,在走廊里一众议论纷纷中,被背回了教室。
隔壁班的学生见殷朔年背着一个长头发的“女生”,激动地在边上起哄。
谈逸冉羞愤死了,万般后悔刚才开的玩笑话,只好把脸紧紧埋在殷朔年的校服里。
在他们相处的八年里,殷朔年背了他无数次。
体育课考试完,谈逸冉仗着叫了他几声哥,殷朔年便把他背回教室;大学校园里,谈逸冉骑在殷朔年背上,笑闹着咬他的耳朵,在夜深人静的林荫道上玩闹。
后来同居了,谈逸冉常常在出差回来后精疲力尽,也是殷朔年轻柔地将他背到床上,给他解开衣扣,一如初见时那样。
弥留之际,当初那些根本不在意的事情,全都涌入脑海。
他不甘于还未获得成就的职业生涯,也想念多年未见的父母。
但同时,他惊讶于自己居然异常想念殷朔年。
真是自讨苦吃,为什么要留恋一个背叛自己的人?谈逸冉想。
高烧使他的意识变得极其混乱,朦胧间,他忽然觉得浑身一轻,后背从冰凉的石头上离开。
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洞外白光泛起,被眼前人的肩膀遮蔽了大半。
又是一个清晨了。
谈逸冉稍微侧过脸,贴上温热的脊背。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来者的声音却不像记忆中那样青涩。
“别动。”
殷朔年低沉的声音响起,就像在梦中那样,将他背起来。
你来干什么?
谈逸冉想开口,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殷朔年什么也没说,他背着谈逸冉,单膝跪在洞穴的角落里,捡起地上的石头,在岩壁上划下第七条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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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照顾
一月七日。
海岸线上浮现出粉白色的朝霞,一个身影赤脚走过海浪翻滚的沙滩,背上的男人盖着风衣,泛红的脸颊被缕缕发丝遮掩,面容苍白。
殷朔年双眼熬得通红,手掌上全是血泡。
谈逸冉已经病得浑浑噩噩,沉默地靠着他的肩膀,两条胳膊虚虚环着脖颈,异常的乖顺。
殷朔年攥紧了他的手臂,小心拨开丛林中肆意生长的横枝。
冷淡的光落在谈逸冉滚烫的脸上,他闭着眼,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
“……看我这样,”他顺了口气,发出了极其沙哑的声音,“你开心了?”
殷朔年不理会他,艰难地往溪流的方向去。
他一直待在废弃的营地里,借着月光生火,已经两晚没合眼了。
制作工具,生火,失败,重来。他反反复复地尝试,一刻未曾停下。
昨晚他冒险进入丛林中寻找合适的木材,却不巧引来了那群野狗,于是生火的进度又被一再拖延。
他知道谈逸冉病得很重,正是因此,才一刻不敢停下。只有成功将火升起来,谈逸冉的病才能缓解,他们也能安全地住在营地里,彻底地安顿下来。
“……去哪。”谈逸冉断断续续地说。
“带你去喝水。”
“谁要你管。”
“我生病的时候,你也管我了。”
谈逸冉的脑袋转不过来,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乖乖闭嘴。
殷朔年背着他穿过竹林,微风吹过,竹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他反手拽了拽谈逸冉的外套,不让他着凉。
他们在竹林中穿行,静谧中,谈逸冉迷迷糊糊地又醒了。
“殷朔年,”他阖着眼,说梦话似的,“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殷朔年脚步一顿,风从他们背后吹来,金色的发丝拂过脸颊,像细细密密的吻。
粗重滚烫的呼吸落在耳侧,与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让他想起亲吻时香甜的气息。
“怎么,说中了?”
谈逸冉迷迷糊糊地笑,凑到他的耳边,张嘴,咬住耳尖。
呼吸滚烫,伴随着轻微的痛感,殷朔年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你病糊涂了。我对你没意思。”
他慌张地抛下一句,将背上的人抱紧了些,继续往前走。
日光渐亮,气温也开始攀升,驱散了清晨的冷气。
殷朔年将他背到溪边,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而后护着他的后颈,让他躺下来。
“你别动我……”
谈逸冉长发散乱,露出脸上绯红的一片。他紧闭着双眼,唇色苍白,漂亮的眉毛拧在一块儿,难受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整个人脆弱而灼热。
殷朔年眉头紧锁,开始脱自己的上衣,“别说话,躺好。”
谈逸冉有些生气了,修长的手指伸在半空,无力地推搡他。
“干…什么?”
阳光下,殷朔年脱了上衣,露出一身紧实的肌肉,以及肩膀上被晒伤的皮肤。
他没理会谈逸冉,将衬衫浸在溪水里,打湿之后又拧干。
“别动。”
他轻而易举地按住谈逸冉不老实的手,将湿润的衣服叠成方块,轻轻擦拭他滚烫的脸。
冰凉的湿意贴上来,带着轻微汗味,在脸上磨蹭一番,又向下延伸至脖颈、锁骨。
谈逸冉一张脸烧得发红,嘴唇干得起了皮。殷朔年跪坐在他身侧,仔仔细细地擦拭他的脸,最后把衣服叠放在额头上。
“冷!”
谈逸冉有气无力地抗议。
“抬手,”殷朔年拨开他胸前的碎发,“配合一下。”
他两手拉住谈逸冉的衣角,将贴身的毛衣往上推,堆在胸口。谈逸冉嘴里呢喃着,抬起双臂,任由殷朔年把他的衣服脱下来,露出白皙匀称的身体。
他的身体没有被晒黑,白皙的皮肤上弥漫着病态的、闷热的红,起伏的胸膛暴露在视野之下,平坦的胸前还有几道被树枝划出来的痕迹,就这样被身下的黑色风衣衬着,如瓷一般美丽脆弱。
殷朔年眼神晦暗,贪婪地多看了两眼,转身将衬衣再次浸到水里。
片刻后,谈逸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正光着身子,于是下意识地将脱下的衣服抱在怀里,又开始小声哼唧。
溪水很凉,正好可以用来降温。殷朔年将衬衣的水拧干,拉扯着将他挡在身前的手扒开,没收了他拽着不放的衣服。
“唔……”
谈逸冉眼神迷离地抬起手,被殷朔年柔声劝着摁住了手腕,而后被迫抬起胳膊。
殷朔年叠好浸湿的衬衣,将他上身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腋窝、锁骨、胸膛,再向下到小腹,动作非常熟练。
这种事情,他以前没少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惯着谈逸冉成了他的生活常态。
同居的时候,谈逸冉常常趴在沙发上看晚间电视剧,他便拿着毛巾过来给他擦脸、换睡衣,再把他抱到床上去。
又或者是做过之后,谈逸冉总嫌弃自己身上黏糊,却又懒得下床洗澡。殷朔年也会帮他去浴室拧毛巾,再将他全身干干净净擦过。
整个过程中,谈逸冉连动也不动一下,通常是被殷朔年按着翻来翻去。他也不害羞,大喇喇躺着,随便殷朔年怎么摆弄他。
殷朔年总记着这些事,但在谈逸冉看来,或许只是些不放在心上的琐事罢了。
他收回心神,快速地将谈逸冉身上擦一遍,将他落在胸前的长发拨开,又牵起他的手,手心手背都擦拭过。
这样来回了几遍,谈逸冉身上总算没有那么烫了。
他的睫毛扑闪着,勉强睁开眼,在看清殷朔年疲惫的面孔后,瞳孔短暂聚焦了几秒。
树影摇晃,诡谲的阴影落在两人赤裸的身体上。
谈逸冉没动,眼中迷茫一片,似是还有些不清醒。
殷朔年挪开视线,扶着他的后颈,让他靠着树干坐起来。
谈逸冉歪斜着靠在树边,上身赤裸,长靴裹着长裤,鞋带散乱。
“怎么还穿那么长的靴子。”
殷朔年给他系好鞋带,转身用手捧了一汪清水。
“喝了。”
谈逸冉瞥他一眼,喉咙动了动,“我穿什么是我的自由。”
殷朔年单膝跪地,双手捧着溪水,伸到他面前。
指缝间,水珠一点点渗出来,淌到他的腿上。
宝贵的水资源是不能被浪费的。
谈逸冉垂眸,犹豫片刻,迟钝地倾身下来,把脸埋进他的手掌间。
殷朔年的手掌很宽大,谈逸冉整张脸都快埋进去,碎发落在手边,有些发痒。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的触感。
就像是在轻柔地吻。
殷朔年低头看着他,谈逸冉半垂的睫毛扑闪,干燥的嘴唇在浸润后重新变得红润。
他从殷朔年手掌间抬起头,水珠从唇角滑落下来。
或许是还有些头晕,谈逸冉喝过水便闭着眼躺下了,眉心紧蹙着,紧紧抱住自己的毛衣。
殷朔年跪在他身侧,看了一会儿,眼神逐渐变得温柔。
“小冉。”
他缓缓伸手,在谈逸冉光滑的侧脸滑过,指腹在丰润的嘴唇上摸了摸,流连于他那双英气的上挑眉。
他初见谈逸冉时心中便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男生呢。
谈逸冉平日娇气又自负,但骨子里是个特别坚强的人。就像当初提分手那样,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绝不会回头。
也只有在这样生病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乖顺迷茫的表情,撒娇地问“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殷朔年静静的看了许久,不禁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左眉。
整个上午,殷朔年一直守在谈逸冉身边,将渗着凉水的衬衣敷在他额头上,过十分钟换一次,谈逸冉的体温总算降下来。
殷朔年松了口气,费力地给他穿上衣服,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谈逸冉身上不烫了,将醒未醒,下意识环着殷朔年的脖子,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
“已经没事了,”殷朔年低声安抚着,“我带你回去。”
谈逸冉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愣怔地盯着某处。
殷朔年左手抄着他的膝弯,右手环过他背后。谈逸冉怔怔看着殷朔年右臂上的疤,伸出手摸了摸。
他小声地说了句什么,侧头埋在殷朔年怀里。
殷朔年没听清。
他沉默着,穿过竹林,抱着谈逸冉往回走。
头顶高大的树林遮蔽着阳光,落在谈逸冉垂下的眼帘上,如同许多年前初见时那样。
开学第一天,他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补觉,忽然被一阵动静吵醒,抬眼就看到了满脸是血的谈逸冉。
他留着一头齐肩的黑发,一双剑眉英气俊美,嘴唇和眼睛却像女孩子一样漂亮。
这个少年的灵魂干干净净,闯入了静谧蒙尘的破败小城里。
他身上似乎有什么让人着迷的魔力,让殷朔年永远挪不开眼。
殷朔年曾发誓要一辈子将他保护在身边,但那件事过后,他看到谈逸冉回到家庭,回到本就应该属于他的,光鲜亮丽的阶级里。
一瞬间,解释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根本说不出来。
于是谈逸冉红着眼,拉着行李箱离开了。
回到洞穴,殷朔年将他用风衣裹着,轻柔地放下,又在他身边留下了一盘洗干净的浆果,转身离开。
“……你去哪?”
谈逸冉突然醒了,有气无力地问。
殷朔年扶着洞口的岩石,并未回答,径直跳下洞口。
他快步往丛林中去了,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他追着太阳的影子,快步跑回营地,扫开那些用废的材料,将湿漉漉的衬衣往树杈上一扔,在地上坐下。
生火用的木板上全是失败留下的黑印。
他沉默地坐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在那堆木材中翻找起来。
半晌,他从一堆木头中找出两片竹子,一根有碗口粗,另一根则正好能握在手里。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殷朔年沉吟半晌,掏出折叠刀,将那竹子立在地上,用力向一端砍了下去,手心传来钻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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