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渗血般闪烁不停,系统冰冷地告诉他还有两分钟可续。吻来的那口血对待星临十分懈怠,恐怕很难实现无缝续接。
但云灼与星临不再停留,在残沙追兵蠢蠢欲动的进攻中率先反击。那精心制作出来作为礼物的流星镖在他手中,被他抛得流畅无比,割喉向来是他的强项,一次次的血花四溅与回旋,他做得依然漂亮。
追兵一波又一波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前仆后继地将自己的命送到刃尖上。
这边,鬼魅般的黑影穿梭不停,停留一处便杀一个人,另一边,澄亮电光与片片利刃凛然相击,攀附皮肤便轻易取一条性命,一次旋回中心处背部相抵,确认安全后再彼此换边。
尖嚎与剑影里,星临与云灼哀伤互通,却谁都安慰不了谁,唯有眼前不断四溅的血激发的杀念能给予安慰。
夺取人命如同割草,星临早已麻木。直到蝗虫消灭过了大半,余下的终于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他们犹豫不定,面面相觑,攻击的姿态开始畏缩。
当第一个拔腿就跑的士兵消失在拐角,仓皇的背影更像一声撤退的号角,杏色终于涌动着开始自发退去。
星临和云灼落回原地,目睹退潮,半步不追。
至此,那口带着偃蛇毒素的残血在星临的体内即将燃烧殆尽。
云灼看似面容平静,实则他喉间涌动的血味已经闻得半步之外的星临眉宇沉重。
待到杏色近乎要退尽,那拐角处脚步声却又去而复返,并且比方才声势浩大几倍多。
云灼擦去唇角的一缕鲜血,在星临紧张的目中平静地说出令人绝望的事实。
“他们的援兵到了。”
星临电量告竭,云灼强弩之末。
翻了几倍的残沙追兵,如天边密云般从远处涌来,踏过同伴的尸首犹自不停,崭新面孔与各异烈虹都不遗余力地向两人袭来。
一把匕首擦过星临耳侧,截断他一缕发。
[充电成功。]
系统提示告诉他,吻在奏效。
万幸于血液延迟的电量续接上,可他仍看不见出去的希望。
杏色未至面前,天罗地网已经自空中下落,遍及范围之大,星临只能竭力奔逃而出,谁知他刚踏出那罗网影子,斜刺而出的箭矢便誓要将他万箭穿心。
根本躲不开。
追兵数量比初始多出三倍不止。
万箭齐发,密集成雨,不留一处可活的间隙。
千钧一发之际,他面前黑影一闪。
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伴随一声克制的闷哼。
翻滚触地的同时,星临感到颈侧一湿。
被那股湿意泼上皮肤时,热与腥急剧扩散,星临瞬间呆在原地,如飘着碎冰的水,在这一刻将他从头浇到脚,寒意直钻冷白金属的接合缝隙。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这感觉太熟悉。
就在刚才,一声璀璨猝然的巨响之后,他便被扶木溅了满脸,此刻复制般的体验重现,瞬间夺去了他呼吸。
肉体凡胎的脆弱易逝,他已经在剧痛中领略,他无法想象此刻再去面对一双涣散的瞳孔。
喊杀声鼎沸,星临在灼烫的湿意中睁开眼。
他被护在臂弯里,带出了那阵箭雨。此时仰躺在地上,一个鲜血淋漓的箭矢尖头对准他的面部——兀自震颤着,只是停在那里,不再向前,因为那支箭穿在另一人的身体里。
云灼皱着眉,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用扇刃将那狠狠贯穿他肩胛骨的箭矢斩断,箭头与尾羽全部落地,只留一段乌黑箭身深深嵌在他的骨血里。
云灼起身一把将星临拉起,拉着他,想带他从这死地中永远逃离。
由于那极具震慑的恐惧感未散,星临此刻感知过剩,他能明显地感受到,云灼握住他腕际的手,鲜血黏腻地沾上他的皮肤表层,正疯狂而悄然渗入他的皮肤,到达机体内部。
鲜血不断渗入,士兵不断欺近,剧痛没入云灼躯体,他不声不响。
[警告!警告!]
系统警告突如其来,在星临脑内炸起。
[能源转换超负荷,机体温度已严重超出正常范围。]
血液还在从腕际皮肤不断渗入,那溅在脖颈的鲜血也已吸收得无影无踪。云灼肩胛处血流不止,淌到指尖,又没入星临体内。
[警告:机体温度异常。为避免系统陷入紊乱,即将强制停止运转。]
星临像是被烫到,一把甩开云灼的手。
敌人在前,云灼回过头看着他。
“我——”
星临刚要开口解释,却突然眼前一黑,断线木偶一般,猛地栽倒在地。
“星临!”
他的意识在一声呼唤里被毫不留情地斩断,那些剧烈的哀伤愤怒全部斩断。如折线般的情绪起伏戛然而止,后面一道虚无的直线开始弯曲,把他圈进一片混沌无声的黑暗中。
第55章 濒危
星临死过太多次,都是剧痛猛扑之后直接堕入黑暗,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翻来覆去地被摔打后,还在断断续续地残喘着——
——他在反复地进行重启,不知跳跃过了多少时间,他察觉自己被人背着,穿梭在那死气重重的刀光剑影中。
他的身体紧紧压在云灼背上,云灼每多流一丝血,他就异常一分。
他一个字也来不及说出,血引发着热度,席卷了视野画面,下一瞬又是黑暗侵袭了整个世界。
画面与信息全部都是破碎的。
他短暂重启,又被高热胁迫着强制关机,不断反复,陷入无法中断的恶性循环中,他的时间被胡乱切割,从中随意抽取几段扔掉,他所能得到的,只是零碎几帧。
星临唯一确定的是,云灼的血在越流越多,已经不是一处肩胛骨的穿透伤能造成的出血量。
一次画面闪断,磅礴电光掀翻汹涌而来的一浪杏色。
偶尔听觉回归,利刃相击声刺耳,爆炸声震天,都没有耳畔云灼愈发力竭的喘息声能揪住他的心。
“星临。”
云灼的声音总是出现。
“星临。”
幸运时,听觉与触觉能共同运转,一起维系几秒,短促的感知里,总是伴着急促呼吸的浓重血腥。他知道,不论是他还是云灼,衣服都已经被血浸透。
他的意识始终被困缚在机体中,负在云灼背上,宛如一具新死的负重。
云灼每一声星临都没有得到回应,他已经不能确定这场战斗中是不是只剩下自己。
“星临,我要你活着。”
他当然不会死。可星临此刻连用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在闪断的画面中,看云灼如同一匹走投无路的孤狼抵死反抗。他眼睁睁看着一道石刺凌空飞来,可云灼在众多攻击中无暇顾及。那一道石刺狠辣刁钻地穿腹而过,血花霎时四溅,溅在星临的手臂,灼痛顺着腕骨一路烧上他的大脑。
机体反复过载,黑暗第无数次来袭。
下一次的视觉重启,追兵的包围圈已经不再疯狂涌动,圈层变得有些单薄,更多的是地上层叠的尸体。
云灼单膝跪着,扇刃撑地。
星临像个破布娃娃般被浸在无可逃避的痛中,他分不清这股痛意究竟来自哪里,是灼痛,是异常的痛觉阈值,还是云灼到此刻还紧紧抓着他不放的那只手。
他这样的异类,从来死不足惜,死亡于他来说,从来没有重量,云灼为什么要给他的命增添意义。
他目睹着云灼在一帧帧间隔的画面里,伤口不断累计增加。
突然有黑影笼罩两人,巨大的影子,十几道四面八方缓缓走来,将两人层层围绕——在星临低垂的视野,看见一只乌黑金属雕刻成的人脚——竟是那些扶木召唤操纵过的陨铁傀儡。
云灼已经濒死,所有的生命指标都异常活跃,回光返照般燃烧。
陨铁傀儡像是感知到云灼与星临的濒死危机,扶木的烈虹力量还残存一丝半缕,已逝之人的意念残留在它们身上,生命止息,执念还要这烈虹之力复燃最后一次。
铜墙铁壁般的保护罩在周围,云灼没绷住一直以来的那口气,呕出一口血。
那口血落在地上,溅上扇刃,浇过一段弯垂的手腕。
星临失神地半阖着眼,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找到答案。
他还没搞清楚那阵萦绕心间的风是怎么回事,也没来得及将那些翻天倒海的汹涌情绪细细追寻。机体温度不断攀升,血与痛都过载,他得益于云灼而维持运转,此刻也因云灼而深陷在程度异常中,无法自救。
这次黑暗侵袭得很猛烈,直到下一次的意识清醒,星临听见了淙淙流水声。
云灼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步一个血脚印。草木气息包裹嗅觉,他们已经逃离书院遗址。
终于再次见到阳光。
画面抽搐,光线却宁和,星临开始明白,为什么扶木总对云灼有着超乎实际的期待,云灼又为什么总对一些小概率事件强求两全,从前的他总是不解也不屑,现在他开始愿意去相信,云灼或许真的拥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以不惜摧毁自己为前提。
云灼根本不知道星临到底怎么了,只是想着自己要带他离开,他没想他们要去向哪里,也不知道他还能走到哪里。
所以,他倒进草丛时惊起一片飞鸟。
夕阳余晖挥洒在林间,一如他们初踏鹿渊镇的傍晚。
受损机器与将死之人一同倒在草木丛中,机械骨架凝固着星临右手的姿态——
——他紧握的拳里,包裹着一颗琉璃,湛蓝与鲜红在上面浑浊着,在夕阳金红的光辉中熠熠生辉。
视野画面终于不再闪烁。
星临陷入一片稳定的混沌黑暗之中,鲜血注入的能源丰沛无比,足够机体飞速修复,他五感尽失,躯体却在重生。
直至漫无边际的黑暗戛然而止,视觉彻底恢复运转,星临睁眼,看到的是颤动的棚顶。
随即,触觉恢复正常运转,身下木质在剧烈颠簸,昭示着马车正飞驰。
待到整个视野重新建构完毕,星临崭新如初,伤痛褪尽的同时,他也拥有了一身丰沛的能源。
他的余光里,衬着一道青色身影,他转动眼珠,看见那张本该春风化雨的脸孔此刻神情凝重。
星临一下子坐起来,“叶公子?”
今日阴雨,连带着叶述安的腰侧佩剑上的光也暗沉,叶述安眉宇里含着悲戚的冷淡,“你醒了。”
他仿佛没有多少心思放在星临身上,只一味地看着木榻上的人。
“我收到消息,危恒派兵直冲鹿渊镇,我知大事不好,便即刻寻了个理由告辞,带人追了上来,”叶述安道,“但还是晚了。”
木榻上的人终于褪去血衣,回到了一身白。
嗅觉迟到,星临闻到马车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
“那扶木呢?”星临看着叶述安。
“我到时书院已经塌了个彻底。”叶述安道。
“那你去找他了吗?”星临道。
“我来得匆忙,轻装简行,”叶述安半垂着视线,他温柔的声音不容置疑,“现下不能再分散人手,我们今日必须赶回云归谷。”
星临点点头以示理解,“我回去找。”
他说着,起身就要下车,手撩开门帘的一刻,却被一柄长剑拦在身前。
“你不能去。”叶述安手上用着力。
门帘半开,绵密的细雨随风扎在星临的面上,他看着面前的长剑,抬手抵开剑鞘,“我要去。”
“再不抓紧时间,他也完了!”叶述安一把抓住星临,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怒意与急躁。
星临转过头来,崭新完美的脸,表情也很干净。
叶述安一愣,颓然坐回去,他再次看向身侧,“你想想云灼吧。”
榻上白衣人昏迷不醒,面色苍白至极,绷带缠绕下的脖颈起伏微弱,星临这才下意识屏住呼吸,运转功能迅速探查一遍云灼的生命体征。
莹蓝色数据与符号一一在空中浮现,数值读取出的情况十分糟糕——穿透伤遍及,几处伤及肺腑深处,失血量已将云灼拽扯到生死边缘。
“外伤倒还好说……他这般使用烈虹,被反噬得厉害,他拼死拼活带你出来,你不要再以身涉险了。”叶述安叹出一口气,“你不能回去,他醒来必须能看见你。”
“扶木已去,他醒来须得亲眼确认你的安危,才不至于太怪自己。”叶述安抬手掩面,掩去半张脸的无奈与颓丧。
车外细雨有绵绵的凉意,扑得星临手指冰凉,他盯着云灼面上秀致的倦意,半晌,他收了半掀门帘的动作,将那绵密的凉意挡在帘外。
他坐回云灼身边。
这里好像暖一些。星临揣着自己的手想着。
作者有话说:
一场大战,打回老家。
第56章 落霞
车轮飞速碾过路边野草,留下两道尘土飞扬在朝阳中,为的是与时间争夺着生的可能。一路夺命狂奔,他们终是在太阳落山之时,抵达了云归谷前。
那时恰逢雨过天晴,云归谷本该是被一大片青白雾霭覆盖,此刻落霞满天,整座山本就云围雾绕,此时更加变幻不定,时而一点碎金浮动,时而几缕紫红缥缈而逝。
入山后,叶述安指路到谷前,命人将疾驰一路的马车停在谷口,不再前进,自己进了马车,将云灼唤醒。
星临也没想到,重伤到这个程度,云灼竟还能被唤得醒。
云灼睁开眼时,有片刻恍然。他的意识好像还滞留在地底,滞留在那片血色中,一双眼睛扫过周遭,终在寻到一道黑色身影后才停止寻找。
星临看着云灼,他惯常巧言令色,现在却突然失语。
叶述安与云灼对视上,向云灼摇头,“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再谢我。”
他将身后的帘子掀开,让落霞风光落入云灼眼中。
“已经到谷口了,”叶述安道,“你得再撑上片刻。”
云灼的声带受损,毫无血色的双唇没有开合半分,只是缓缓眨了一下眼来代替应答。他半阖着眼,始终看着帘外,指骨与木榻的棕红边缘相击,发出“咚咚”两声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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