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宜安垂眸松了拳头,眼中又闪过歉意,正想说些什么,身后脚步声纷沓而来,他耳朵一动抬起头。
目光交错间,阮少游提剑刺来,他闪身避开。
“砰”一声,指间剑破开箱子去,阮少游趁机敲开隔层,私盐随着漕粮一起散落在地上,众人赶来劝架,连忙拦住发脾气的阮大少爷。
“阮少掌柜,这里毕竟是放货物的地方,你们若要打便去甲板上,那儿开阔。”船上的钱帮长闻声而来,多少有些不满。
“少掌柜消消气,嵇镖头向来是这副闷性子,你也别与他计较。”
“是啊少掌柜,嵇镖头总不能害了你去。”
“镖头,快给少掌柜赔个罪!”
一众镖师见惯不怪,劝起架来技艺炉火纯青。
老林头对上阮少游目光,明白过来,他微颔首,忽然出声指向散落的漕粮,“你们看那里是什么!”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嵇宜安默不作声后退一步,钱帮长见状脸色一变,蹲身拈起一把米细看。
“这是,盐……”
“漕粮里面,怎么会混入盐?”
原本看热闹的一些个船户对上视线,皆是变了脸色。船上的货物出了问题,按帮规他们难逃干系。
“翻了天去,都作什么呢!”陆三负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环顾四周,“白日里瞧着都跟没骨头似的,到晚上倒是精神,没处撒欢儿了?”
众人一下静了下来,面面相觑。阮少游挣脱劝架的人,站在一旁。
钱帮长赶紧来到陆三身边,低声说了原委。
他目光微微一凝,挑起唇角。“私盐?”
“是。”
“想不到咱们漕帮里头还有这等憨子。”
“……是。”
陆三面上倒是没太多神情变化,手下人搬来了椅子,他便就脚踩着椅面,掀袍坐下。
“查查吧,我倒是好奇,哪位好汉能有这等胆识。”他撑头,抬眼扫视众人,“也让陆某开开眼。”
暗处,阮少游看向嵇宜安,挑了挑眉。
嵇宜安退到角落里,看着陆三雷厉风行地查了起来。
“我还是不太懂,特意做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简单,”阮少游与他同站着,面上不动声色,“你那日不是拿了陆三的名册么,他早将漕帮里的细作查了出来。”
“然后呢?”嵇宜安扭头看他。
“假如你是镖局的叛徒,参与私盐的运送,如今事情败露,漕帮中与你接头之人被揪了出来,你又会怎么办?”
“漕帮中的那人知道我身份吗?”
“若是不知道呢?”阮少游反问。
“上岸之后传递消息,阻止接头之人来取货。”
阮少游又笑问,“若是知道呢?”
嵇宜安对上他目光,烛火扑哧摇曳着,映照着阮少游的脸庞,渐脱青涩,果敢敏锐。
“那就杀了他,灭口 以绝后患。”
桥楼里,桌前半干着微湿,一盘核桃肉外,留着陆三指蘸茶水写下的一个字——杀。
这个更新速度是作者本人看了都要羞愧的地步,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第16章 烧活人
二十条船四百号人,陆三下令船只首尾相衔间,由各船帮长自查,再逐一汇报审查到他面前。
漕帮对于违反帮规之徒,向来惩罚极其残忍,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日光之下,漕船过港口而不停,浩浩荡荡驶在宽广江面上,凡有涉事嫌疑之人皆被揪了出来,严刑审问。
陆三早知其中细作何人,不过稍加引导,一切水到渠成。
桥楼里,阮少游不知从哪偷来美酒,自斟自饮,嵇宜安探手去夺,被他避身轻飘躲开,反压肩仰首饮去。
“你这样便没意思了,本少爷就喝几口,误不得事。”
“走镖时不得饮酒,这是规矩。”嵇宜安抬肩撞去,伸手夺酒坛。
阮少游转腕上桌,退步观杯去,仰身再饮,趁他袭来间,拈起剑指直击胸前,学着嵇宜安练醉剑的身法调侃道,“安安,我学得好不好?”
他的剑指没什么凌厉之势,只是在胸前戳了戳,嵇宜安攥开他的手,瞬时抬掌回打去。
“别生气,”他舔了舔唇上酒液,任嵇宜安夺下酒坛,“给你便是。”
“少爷近日行事愈发轻浮了。”
“……有吗?”
酒液晃荡,零星溅出,嵇宜安放下坛子,正措词着想委婉斥责几句,阮少游又好似真的醉了,勾手贴近他低低呼吸,他又不得不伸手来撑。
“嵇宜安,你是不想我如此?”耳边沾着热气,少爷的嗓音带着沙哑。
他微微垂眸,别过头去,只觉着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酒还没喝上二两,你先别装醉。”
“谁说的,本少爷是真醉得厉害,”阮少游将重心都卸在他身上,“况且你怎么能说我轻浮,我只对你如此,这叫亲近。”
嵇宜安眉头微皱,只觉得更怪了。他琢磨着少游近日来的异常,一开始只当是因为自己要离开镖局,如今想来,恐怕是岁数到了。
“少爷。”
“嗯?”
“我忽然想着,你岁数也近十八了,是不是因为镖局里没有姑娘,所以你才……”他犹豫着,委婉措词道,“有了摸男人的癖好?”
“嵇宜安——”阮少游顿时装醉不下去,一把推开他,“你说什么,本少爷是这样的人吗?”
狗急跳墙,恼羞成怒,嵇宜安踉跄退一步,上下打量间,愈发确定心中想法。他差点忘了阮少游幼时丧母,这种东西合该他来注意才是。
“少爷你别不好意思,这件事确实是我疏忽了,如果不是夫人不在,也是该纳收几个通房丫鬟……”
“滚!”阮少游咬牙切齿。
嵇宜安愣住,诧异他突然火大。“我又哪里说错了?”
“哪都错了,错的离谱!”他赶紧推搡嵇宜安去,“走走走,本少爷不想见着你。”
嵇宜安只好无奈笑着,往门外走去。
陆三正走到门外,听见阮少游嚷个不停,嵇宜安被赶着往外走,开门间对上脚步一顿。
“哟,阮少掌柜这大少爷脾气倒也真够大的,”陆三踮脚瞅了眼,“我寻思着青年人火气盛,倒也没有天天拆家的,才拆了货舱,这又要拆我桥楼,陆某这趟委实亏大发了。”
“我拆了你货舱还不如你意?”阮少游又拽回嵇宜安来。
陆三这才笑呵呵抬脚进来,往屋里走去。
“查了一天一夜,总算出结果来,抓到的都不算冤枉,合该按帮规来办。”他抓起桌上一把核桃,往窗外看去,“你们要还在这拌嘴,倒是错过好戏。”
“什么好戏?”
嵇宜安面色一变,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往外走去。
天气晴好,日头炙烤着,甲板上漕帮众人围聚,连着主船外的其余几条船上,都站满了人。
巨大铁锚立于甲板上,被查出的四个喽啰皆被束缚着强行压下,几个船户上来将其中一人拖去,绑在铁锚上。
“不要……求求副帮,小的真的知道错了,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个人瑟瑟发抖着,连着裤脚淅沥渗出水来,却没有一人发笑。
四围肃穆着,船户将火把浸了油,燃起火来,一声不吭地立在边上。嵇宜安急急走了出来,瞧见这副阵仗与心中所猜分毫不差,面色又难看几分。
这事他却没有权力拦下。
“怎么回事,”阮少游从后头出来,扇端拍拍嵇宜安,“这是什么阵仗?”
“漕帮十大帮规中的第三条,不准扒灰倒笼,”嵇宜安沉下眼来,“偷运私盐形同勾结外人,渗透帮中,犯了这一条是要被处以死刑的。”
阮少游眉头一皱,“什么死刑?”
嵇宜安回头看他,吐出声来,“……把人缚在铁锚上,活活烧死。”
“嵇镖头对我漕帮倒是了解。”陆三不紧不慢地走来,掀袍在主位上坐下。
“倒还有这事。”
“副帮饶命,副帮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是小人鬼迷心窍,求副帮饶了我吧——”
火把熊熊燃烧着,陆三把玩指间的扳指,面上神色不见波澜。
自大武崇仁帝以来,漕帮因南北漕运建立,得以发展兴起,它有替官府运输漕粮,管理漕运之责,强龙难压地头蛇,漕帮手中的权力也就愈发大起来。
私刑,便是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
“今个儿便是让诸位打眼瞧瞧,在帮中生了异心是个什么下场。”陆三吸了吸鼻子,抬手示意船户上前。“烧。”
嵇宜安握紧拳头,求助般的看向阮少游。
虽知如此本来便是漕帮的规矩,陆三也是要借惩罚其中一人,逼另外三人交待出镖局中与他们暗通曲款之人,但是将人烧死之事,实在过于残忍。
阮少游知晓他的意思,收回目光来,却没出声劝阻。
“少爷。”
“漕帮的规矩,我一个镖局的少掌柜掺和什么事。”他淡淡道,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查私盐的路有千万条,何必非得将人活活烧死。”
“你莫管。”
船户近前来将火把扬起,直直落在那人身上。嵇宜安瞳孔猛然一缩就要拔剑飞身去,阮少游牢牢攥住他的手腕,就像那日被劫镖时拦住他。
“不准去。”
“啊——副帮饶命啊——”
瞬时,凄厉的惨叫声四围皆可闻,皮肉烧焦的气息一下子顺着江风弥漫开来,一些船户已经别过头去,连着跪伏着的三人吓得瑟瑟发抖。
阮少游抬手开扇遮住嵇宜安的眼,趁此时手腕一转,指尖吐出细针来。
“噗”一声,浓浓黑烟中那人惨叫声戛然而止,烈火扬起烧得愈加凶猛,陆三默不作声瞥了眼,没戳穿他。
浓浓黑烟在江面上腾起,刺鼻的烧焦味混着烤肉熟后的香味,诡异地交杂在一起,嵇宜安喉结一动,压抑住作呕欲望。
“少爷……”
“已经给个痛快了。”他不耐道。
“多谢。”
阮少游微怔,不知他在谢什么。嵇宜安搭住少游的手放下折扇,看着升腾黑烟混入青天里,正如黑白交染着总难分清。
私盐之事牵扯太多,却从未有完全的是非好坏。
京城镖局无不是背靠朝堂勋贵,收拢江湖游侠,既联结朝廷与绿林,又作庙堂的眼,这件事往小了说是查镖局的叛徒,却也关系着民生大事,不可马虎。
但嵇宜安总怕查到最后,不过是朝廷的例行公事,却因此搭进去无数人的性命与前程。
第17章 船要沉
更深黄月落,夜久靥星稀。
明日船就要过通天峡去,等过了通天峡,离宁州也不远了。
桌上蜡烛燃了半截,烛光明灭间照着平摊开去的卷轴,最右边赫然画着的,是一张嵇宜安的小像。
这是记录他生平经历的卷宗,一切皆详细在案。
陆三指敲着桌案,沉吟间内心盘算。
十二三年前,西北羌族人作乱,剑圣嵇仁与梁地豪侠之首解无生,合游侠之力收容当地流窜的流民,还曾受圣人褒誉,这事他也有所知。
却没曾想,如今见着剑圣后人。
他有一桩事悬而不决已经许久,为此寻寻觅觅一个合适的人,今日藉帮规之事试探嵇宜安的心性,确是可以依托之辈。
“元温,你当真要如此行?”纸窗映照着暗处,人影幢幢,“若真出意外,我又该如何向你爹娘交待。”
“有些事要查也要从根源上肃清,幕后之人所盯的绝非零星利益,我又岂能听之任之。”
“可这样,牺牲太大。”
陆三抬眼对视,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着,“那陆某也只能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许久,暗处一声低低叹息,实在是隔得太久了,还有谁记得那个簪缨世族,陆家嫡系第三子的陆元温。他若真想做到这件事情,又谈何容易。
陆三掌捏核桃碎裂,细屑散在桌上被他吹散去,留下壳半裹着碎肉,沾着手心沁出的血珠。
屋中,阮少游用过宵夜,还剩了大半碗清汤面,嵇宜安取了新筷替他吃个干净,连一根面条都未曾放过,看得一旁阮少游叹为观止。
“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饿大的,每次吃完连碗都不用洗了。”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他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晚饭看你吃得不少,怎么这会儿会饿。”
阮少游别过头,还不是因为看他从甲板下来之后,晚上啥也没吃。
“本少爷胃口好。”
嵇宜安打量他一眼,好像这些天少爷确实是又高了。“今晚还有正事要办,你先睡会儿消消睡意,等下我再叫你起来。”
“也行。”阮少游伸了个懒腰,在榻前斜躺下,拍拍被褥,“一起躺着?”
嵇宜安有些嫌弃地看他一眼。
“行了行了,出去吧你。”
甲板上,白日里的痕迹皆都被清理干净,嵇宜安抱剑出来站着,好像还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焦味。
他转身,往船舱关押着那三个喽啰之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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