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色琵琶袖下,泛蓝的百褶裙色如同东方既白,不落窠臼。
周标题一下就乐了,“这个好,小家碧玉的适合你!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啊?”
“小女子名唤十五,好记的很。”她一笑,月牙眼弯弯。
周镖头端详着点点头,“练剑的那都是铁汉柔情,肯定喜欢这种温柔可人的。你说对吧小嵇?”
嵇宜安此时正坐在一旁,手肘撑桌抱着头,无奈地看着。他现在只想赶紧走,却又不能不给老周面子。
如果少爷在就好了,他低低叹口气。
“姑娘你喜欢他吗,这人虽呆了点,但还能处。”
“我们回去吧。”嵇宜安伸手拉周镖头袖子去,却被他拍开手拦下。
姑娘的父母连忙过来,笑到面上褶子都如菊花般灿烂。“贵人,我们家十五不贵的,只要五两银子,价钱好商量。”
十五眼中笑意一下就被冲淡,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这条巷子紧挨着风月之地,住的都是贫贱破落户,养大的女儿不是卖到隔壁巷子,就是被贵人挑选带去为奴为妾。
嵇宜安快要羞恼难见人去,趴桌子上叹息。“老周,走了,就算相门户也不是这么个相法,你这不就是买媳妇么,人家姑娘好好的,你就别辱人家了。”
那对父母面面相觑,咬下牙来,“话不瞒贵人,家中可还有三个儿子要养,您若不要我们家十五,这便送去隔壁巷子卖身,多少也能补贴。”
“你们这说的什么话。”嵇宜安闻言一皱眉,“这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
“我们家穷得很,您若不要十五,我们也不要了!”
十五的娘赶紧拧了一把她臂上的肉,十五不情不愿地跪下来,什么也没说,朝两人磕了三个头。
嵇宜安看看周镖头,瞧见他眼里得意,就知道这是他事先预料到的。
嵇宜安却也不得不钻进这个套里,总不能平白见着姑娘受罪。
他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递到十五面前,“要不姑娘你去镖局做些闲散事,每月领些月例过活。”
十五一愣,犹豫着伸手接银子去。“贵人……”
那对父母眼疾手快,抢过银子来。“贵人心善,那便谢过贵人了!”
她娘目光来回看着,猛然拉了十五到角落,窃窃私语着说了一堆,十五面露难色,又狠狠被掐了一把。
嵇宜安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十五挣脱了她娘的手,紧紧跟在他身后。
第9章 口水鸡
阮少游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屋里盘算私盐案之事。
镖局里除去嵇宜安之外还有四大镖头,都是成名已久且技压群雄的高手,这四人与旗下镖师在这镖局中的关系更是盘根错杂。
早在老掌柜去世的时候,就有两位镖头忽然失踪,从此江湖上再没听过他们名号,留下来的穆镖头与双刀刘,都是忠于二掌柜阮将止。
嵇宜安来了之后,先是拿着老掌柜的令牌从淮北分镖局调来了掌柜周大海,而后又借着师父解无生的名头,征召来了善用飞爪的贺大侠,再加上管家老路扶持,如此阮少游才算有了自己的班底,一步步得以巩固发展。
如今贺、穆二人尚在北边走镖未归,如果镖局中渗透了运送私盐之人,那必定不止一二镖师,至少也有镖头的手笔。
“嵇宜安这趟镖自兵州出,我已派了老林头去兵州分局,能查到什么线索回来最好,若是什么都查不到——”阮少游摩挲着笔端,“那这件事可就大了。”
“承蒙少掌柜将我等收留庇护,我等必然盯紧二掌柜,如有异动,必定禀报。”几个游侠对视一眼,齐齐抱拳作礼。
阮少游勾起唇角,“下去吧。”
众人退下后,他坐在位上,漫不经心地碾墨。
“少爷。”门外有人来报。
“什么事?”
“嵇镖头带回来一个姑娘。”
碾墨的手倏然一顿,他抬眸,神色微僵。
十五被安置在了内院,与嵇宜安的屋子相隔却也不远。
“郎君对十五有大恩,十五感激不尽。不知郎君如何称呼……”十五蹲身行礼。
“在下姓嵇,字宜安。”
“你背着剑,是剑客吧?”十五低叹一声,流露出向往的神情,“能仗剑江湖,恣意畅快,应该是很好的。”
嵇宜安唇角微扬,点了点头。
阮少游匆匆赶了过来。他见到时微眯了眯眼,平白觉着这副画面有些刺目。
直等到十五走了,嵇宜安进屋去,他在树下站了会儿,屋里头零星一盏烛火。
阮少游照例纵身一个轻功,翻身落入窗中,踩在柔软地毯上。
屋里弥漫着香气,嵇宜安正在吃从食肆中打包来的口水鸡。
稠汁浇在三黄鸡上,浸着黄瓜段,白生生的肉块,红殷殷的油辣子,嵇宜安的唇被辣得泛红,正咬着一块肉抬起头看他。
哧溜一下,肉吸入嘴里,他放下碗筷起身就要出屋去。
“嵇宜安,怎么找了个姑娘,吃个饭还要躲着我?”阮少游抱胸拦在他面前,眼沉下来。“你就算现在拍拍屁股走出同仁,好歹也说些什么不舍的话吧,除了恩情二字,你是没别的词会说了吗?”
“没吃饭吧,”嵇宜安嚼咽着肉,不解看他,“我怕你看饿了,给你拿碗筷盛饭去。”
“……”
热腾白米饭端来,连着一双筷子递到阮少游面前,嵇宜安又坐下,往前移了移菜碟。
阮少游沉着脸接过筷子,扒拉了块最大的肉塞嘴里。他每每对上嵇宜安,总像一拳砸在棉花上,一肚子脾气无处发。
偏偏,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大概是知道他有多关心,却知道他的关心与在乎从来都只是出于责任。
少年郎都有叛逆的时候,对此嵇宜安表示非常理解,红油海椒辣麻得人直吸气,连眼泪都出来了些,他抬起头又看见阮少游盯着他看。
“不试试怎么知道,再不济,找个女人缠他绕他盘他,少掌柜我跟你讲,那没尝过情滋味的才最容易掉进去呢。”
周镖头的话又回荡在阮少游耳边。
他本是不信也不愿,可如今看嵇宜安明晃晃领了个姑娘回来,他的心中又开始动摇。
如果四年情分都不能留住嵇宜安,那女人呢,把嵇宜安留下来,给他挑个最好的姑娘,盘靓条顺会来事,呆葫芦若肯就这样留下来……
明明是好事,阮少游心中却憋闷的慌。
他倏然拿起桌上长巾重重擦上嵇宜安的唇,直把红油都抹去,嵇宜安的嘴唇仍被辣得微肿着,怔愣地看向他。
“少爷,你干什么呢?”
“本少爷大发善心替你擦嘴,跪谢天恩吧。”他翘腿一坐,把菜碟都推到嵇宜安面前,“快吃,废话这么多。”
嵇宜安摇头无奈笑,筷子夹了块肉递向他,“你也多少吃点。”
“不饿。”他垂眸想着自己近日来的情绪,心思繁杂。
嵇宜安却不懂。继续劝道:“别逞强,上回你半夜饿着了去偷吃的,还被王叔当做贼,拿菜刀追了一个院。”
“哼,”虽是如此,阮少游还是凑近一口叼上肉,嗤笑着手肘撑桌,“也不知道是谁,上回我崴了脚说要吃蛋羹,结果这人半夜炸了厨房,叔伯们灭了一夜的火,还劳累我拖着病体四处寻他。”
“可少爷你那次崴脚不是因为半夜翻我窗,结果因为地太滑摔了一跤吗?你又不肯改,后来我只好在窗下铺了地毯。”
“那也是你屋里地的问题,”阮少游扬声,“澡堂搓澡,你第一次被我搓的时候耳朵根子都是红的。”
“……那是少爷你连亵裤都不穿,还要来扒我裤子。”
“正经人谁穿得齐整来澡堂!”
“江南没有大澡堂子,都是自个儿洗的。”
阮少游又一把夺过筷子来,夹起肉往嵇宜安嘴里塞。
“你——”他连忙咬住肉嚼咽不及,筷尖才抽出几寸,又深里去。咽肉下肚间,辣得眼里都要冒出水来,止不住咳嗽。
末了阮少游丢开筷子,倒杯水递给他。
“公报私仇。”嵇宜安饮了水,擦了把眼,少爷这么做多多少少带了赌气意味。
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屋内声音戛然而止。
“谁啊?”
“是我,十五。”十五的声音轻柔传来,“屋里的被褥发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哟十五姑娘,”周镖头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被褥发霉有什么,去嵇宜安屋里睡啊。”
“去去,叫人拿床新的去,嵇宜安这床就这么大,干嘛非得两个挤着。”阮少游一下就不爽起来,“实在不行换间屋子,我们阮家家大业大,不缺屋子。”
周镖头笑起来,门外声音消失了,大概是十五去寻人拿新被褥了。
嵇宜安奇怪地看了阮少游一眼,默默夹了一块脆黄瓜。
“少爷先把饭吃了,等下早点回去睡觉吧,明个儿还得去一趟常远侯府。”
“你这么着急赶我走干什么?”阮少游转身瞥他眼,实在没有好气,“人前小白兔,人后大灰狼,在我这装得不近女色的样子,等我走了就可以找人家姑娘,真是一副好算盘。”
“别胡说,”嵇宜安眉头微皱,“我——”
“等着。”阮少游拍拍他肩膀,出屋门去。
屋门虚掩着,嵇宜安无奈坐了下来,默默吃着饭菜。
阮少游一直看着丫鬟给十五换了被褥,那屋熄了灯火,他往回走去,遇到老林头正寻过来。
月光沉冷,野云萋萋,老林头站在屋檐下,身上还带着血迹。
“少爷。”
“回来了?”他上下扫两眼,收起玩世样子,“兵州分局那边,事情办得如何?”
“兵州分局,在偷运私盐上有嫌疑的一干人皆已暴病而死,其中一人我骑马追去,最终晚到一步。”
“一个活口都没留?”阮少游眉头倏然蹙起。
“没有。”
他恍然沉下眼,这一件事,恐怕比自己想象的牵扯还要广。
第10章 暴风雨
第二日,嵇宜安早早来到书房中。
“我们在青云寨被劫镖的消息传回京中,再由京中内奸将消息传到兵州杀人灭口,这个时间肯定赶不及我派人去查的速度。”阮少游踱步屋中,细细思量,“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镖队里就有内奸在,先传消息回了兵州。”
“这其中有四十七人,又该怎么排查?”嵇宜安摊纸去,磨墨提笔,写下众人名字,“恐怕谁都有可能。”
阮少游手撑桌上看去,讶异他记得每一个人的姓名。“运送私盐之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初次押镖的人,以及雇佣的江湖游侠可以先剔除。”
嵇宜安闻言,划掉了十三人名字。
“我问过沈老二,他追查到我们镖局,是因为去年你带队从江南运古玩那一趟,那箱子也被人动了手脚。”
“是八月底那一趟?”
阮少游点点头。
嵇宜安从书桌上抽出账本,翻到八月底,比对着上面的人名。
“上面老路记的很清楚,这两个单子都是你二叔接的,如果这件事是他做的话,”嵇宜安圈画出二十来个人名,又在其中六个上面作了记号,“其中这六个是你二叔的人。”
“可以啊安安,镖局的人事你都门儿清。”阮少游撑他身上,拿起纸来对着烛火看。“是不是他还不好说,先派人盯着这六个,我去和沈老二联系。”
“同仁背靠常远侯,涉及私盐这事你晚点还得报上去。”
“我知道,晚些我便出去一趟,你替我盯紧二叔,如果真能揪出他运送私盐的错处,别说争权,他想保命都难。”阮少游拍拍他,微提唇角。
他们俩查了许久,直到各自分开去筹备彼此要做的事情。
吱呀一声,屋门关上,书架后的角落里缓缓走出来一人,目光复杂地望向窗外。
“二爷,”屋门推开,人影绰约,有女声传来,“属下听凭您吩咐。”
“堂堂同仁镖局,如今倒漏成了筛子,”他低笑,“想办法,他们要做什么只管跟紧了便是。”
“诺。”
嵇宜安安排了监视的人手,便出门去了城西客栈,不过他是去拜别解无生回梁州。
“你真的不和为师一同回去?”
“宜安自知剑术有欠,一定勤加练习,待到镖局之事尘埃落定再回梁地。”
解无生闻言眉头一皱,到底还是在意料之中,当年阮将行挑中嵇宜安托孤,还不是因为这是他解无生的徒弟。
只可惜他这傻徒儿太过重义,为这恩情所囚困。
“华亭地动,古壁脱落,有侠客在其中发现了失传剑谱。”解无生慢悠悠道,“为此天下剑客去往那处参悟,三月后以武会友,这是难得的机缘。”
“徒儿明白。”
“你明白个屁!为师明白你明白的意思,你压根没明白。”解无生指着这不成器的徒弟,踩着车蹬上了车。“届时为师若在华亭没见到你,看我不去寻你那便宜爹告状。”
“师父,我爹都退隐多少年了,你就让他清净着吧。”
“起程!”
马车驶远了,嵇宜安只得无奈拱手送别师父。
他又在街上转悠了圈,买了些糕点和布匹,回来时看见十五正在院里晾晒,仔细看才发现她晒的是他屋里的被褥。
6/45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