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催。”沉默良久的叶听雪忽然开口道,“别折辱我了。”
柳催的手指抵在叶听雪的后心处,他的手很温热,和遍体生寒的叶听雪是两个极端。
“我有时候真想剖了你这副心肝,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一些什么东西。是谁忽然犯了病,纠着缠着说要我的?是你吧叶听雪。你敢说你不快活吗,本座于你就是个解瘾解闷的玩物么。”柳催笑了笑,他伸手想要掐断那节脆弱的脖颈。手指只要稍稍用力,这个人就会死在这里,但他最后还是松开了,白皙皮肤上多了几个通红的指印。
“你也说了,那是病。”叶听雪声音很浅,他累得不行,闭着眼快要睡着了。
“你死了那条心吧。软香馆也好,潇水山庄也罢,还是什么劳什子萍州,你哪里也去不了,你只能待在本座身边。大公子应该没去过死人岭吧,我带你去,进去了你也是一只鬼了。”柳催抱着叶听雪,这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但是可以完全禁锢住叶听雪,让他挪不出去。
“当人有什么快活呢?”
叶听雪任由他抱着,也没力气去动,他争不过柳催,却又十分不甘这个命运。
那夜之后叶听雪沉默了许多,住在红伞巷这间小院子里养病,对上柳催也不知道讲些什么。好在他醒了以后,柳催就不怎么看他。这一双兄弟并不常在这间院子里,他们不在时只留下一个阿难守着,但阿难不是正常人。
他跟鬼一样,要么待在房梁上,要么窜到屋顶去,总之绝对不会出现在叶听雪的视线之内。
那么这院子几乎就只剩下叶听雪一个人了,他乐得清闲。惊蛰那天下了大雨,院子里的梨花树被吹折了,白色的梨花像雪一样吹地满园都是。他拣了一节断掉的树枝,打算给自己削一把剑。
叶听雪曾经的配剑不知所踪,但他总要有一把趁手的兵器。他一分钱都没有,也不好意思伸手找柳催去要,思前想后,唯有自己动手做一把合适。
糙点就糙点吧,凑合能用就行了。
柳夺香今天回来得早些,一进门就看到那棵梨树凄惨,风吹雨打,树枝都被磨平了棱角。而叶听雪抱着断木削了好几天,始终不得章法,最后能用的木头都祸害干净了,也没弄出一把剑,只有一条似剑非剑的短木棍子。
“草木何辜?”柳夺香指着那棵梨树惊怒道。
叶听雪愣了愣,放下手中刻刀,学他讲话:“风雨无情……”
叶听雪坐在屋檐下,天光刚好洒落了半身,梨花飘落在他的衣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话的时候很认真地看着柳夺香,那双琥珀眼睛清澈纯粹,让柳夺香没由来地呼吸一窒。
他好像有一段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记不分明了,柳夺香只记得曾经有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物,也是拿这种眼光看过他。柳夺香很快就收回思绪,因为叶听雪垂下眼睛,继续去收拾那段树枝了。
柳夺香看着叶听雪,忽然间觉得他有些可怜。这是得过得多不如意,才只能去找树枝当情感寄托。他能体会那种感觉,柳夺香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不免和叶听雪有些惺惺相惜。
柳催不是正常人,无论是谁跟在柳催身边,受他折磨,迟早会发疯的,柳夺香长长叹了口气。
“你不出去吗?”柳夺香问。
“我能去哪?”叶听雪眸光幽深,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柳催跟他说的话。
他的语气相当落寞,柳夺香心道果然如此,这是一个被他亲哥给逼疯了的可怜的人。
“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今天是花朝节。”柳夺香和他商量道,“但是你出去不能露脸,你要带个面具,还是幕离?”
阿难不知道从房中哪里找出来一副幕离,白色东西带在他头上,白色素纱一盖,就完全看不清面容。叶听雪一身素色衣衫,没有什么装饰和图案,十分十分的清淡。他又带上那副白色幕离,整个人果真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柳夺香看着叶听雪带上这东西,看着看着,越发觉得不对。
“什么不对?”叶听雪忽然问。
柳夺香看了他好几眼,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终于想起来这像什么了:“感觉你好像一个……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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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听雪:6
柳催:出傻瓜弟弟,20出,全瑕。
第14章 山岭14
柳夺香把人带出来以后又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偏可怜他了呢?市集里头人这么多,带个一身缟素的叶听雪,想不被人注意都很难吧。柳夺香看了又看,觉得有些头痛,只好吩咐阿难多盯紧他。
阿难收到命令,几乎成了叶听雪的影子,他自知不是叶听雪的对手。叶听雪如果有意要跑,凭他本事,还真不一定能拦得住。对此柳夺香倒是不怎么担心,叶听雪旧伤未愈,新伤又来,还有他那疯病,在这里贸然出手就是自寻死路。他只觉得叶听雪扎眼,不符合他大隐于市的低调作风。
两个人惴惴不安,那厢被顾忌的叶听雪却很乖巧。他带着幕离出门,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他透着白色素纱朝外看,这路上行人熙攘,热闹非常,却不是软香馆那样醉生梦死的繁华。
卖干桂花糯米糕的刚刚揭开蒸笼罩子,一股湿润温暖的米香气冲着叶听雪扑过来,那滋味撞得他有些头脑发晕。叶听雪愣在那里,心生恍如隔世之感,他已经很久没有活在这样的烟火里了。
“走了走了,都是小孩的玩意儿。”柳夺香催促道。
花朝节夜市全部开了,可以玩个彻夜。柳夺香志不在此,他出门来逛显然带着些目的。他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还没及冠,是个半大的少年,但一直端着老成的架子。叶听雪观察过柳夺香,他虽然跟柳催一样出身死人岭,人却比柳催单纯许多,不像柳催身上有一股难以遮掩的凶煞戾气。
叶听雪一想到柳催就会头痛,那些抵死的缠绵和贯穿都成了一种刻骨的记忆,他的身体食髓知味,在想起这人的时候卑劣的欲望就会悄悄复萌。
他攥紧手心,指甲几乎剜进肉里。
柳夺香上了石桥,叶听雪快步跟了上去。桥上也有很多人,卖货郎从人潮里钻了出来,叶听雪只看到身边有各种花色的纸鸢和彩灯飘过去,几个扎着辫儿的孩子在嬉闹追逐。他被一个孩子撞了一下,正撞在腿上伤处。叶听雪顾不上自己伤口发痛,那小孩子被撞得飞了出去,这里这么多人走动,怕是容易踩伤。
那孩子手里拿的花灯摔得粉碎,他整个人也要往石阶上扑,人没反应过来,眼泪先掉下来了。他没感受到疼痛,整个人被人从后颈提溜起来。叶听雪拍了拍他后背,给他顺了口气,那孩子抽抽搭搭的,回头见到一身的雪白。
“鬼啊。”他大喊道,眼泪鼻涕一起滚了出来。
叶听雪松开他,顺手指了他跑过去你方向。几个带着花帽子的小孩追逐着哈哈大笑,童言无忌地喊着:“又哭啦!又哭啦!”
他提起一口气,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圆眼睛瞪着叶听雪。
“疼不疼?”叶听雪问。
那小孩也不回答,撒开脚丫子跑掉了。
叶听雪收回手,就听见那石桥上边有人惊呼一声。他循声看过去,是那小桥上人挤着人,一个不查,有人从桥上被挤了出去。那河水可不算浅,叶听雪皱起眉,腿痛比他动作还要快,他额头上沁出冷汗。
“小姐——”有人高声喊道。
桥边飞过去一个人影,叶听雪看那衣衫颜色有些熟悉。那人轻功不错,脚尖在水面一点,整个人飞掠起来,伸手借助那个外下坠着的女子。
众人惊呼不已,柳夺香踩着一盏河灯掠了回来,稳稳站到了岸上。他刚刚停下,人群中便爆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不断有人叫好。
柳夺香为了避嫌,一落地就把人放下来了,那少女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还死死拽住柳夺香的衣袖没有松手。直到她的丫鬟满脸是泪地跟过来,她才堪堪回神。少女面上一红,赶忙松开手朝柳夺香道谢。见众人还要起哄,她衣袖掩面飞快走了。
柳夺香的轻功和柳催有几分相像,行踪诡秘,叶听雪看不出是什么路数,心道死人岭果然深不可测。这一小小的插曲轻轻揭过,柳夺香却有些懊悔。
“是忘了问那姑娘名姓?”叶听雪走了过去,被柳夺香狠狠剜了一眼。
“太惹眼了。”他原本不想招摇,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姑娘掉进水里。柳夺香悄悄跟他说:“我听说京城里来了位大人物,准备过来瞧瞧。”
叶听雪看着他那一脸“说了你也不懂”表情,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只见柳夺香烦躁地挠了挠头:“走吧走吧,去茶楼坐着了,半天也没见过人。”
新裕茶楼这个时候已经坐满人了,他们来得晚,又没有预定厢房,礼貌地被人请了出去。柳夺香站在这门口,憋着一口气:“听书哪里没有,也不一定非要在这喝一口茶。”
他往外走,迎面正走来一个白衣红裙的少女。那少女见了柳夺香,忽然“咦”了一声。柳夺香看过去,觉得有些面熟。
“刚刚多谢你救我。”她轻声道,“你要进去吗?”
原来是刚才柳夺香在河边救下来的女子,她换了一身衣裳,连颈上挂着了璎珞也换了,不怪柳夺香认不出来。
柳夺香摇摇头,示意他不进去了,那少女也从里头迈了出来。
少女名字叫做薛璐璐,她看向柳夺香一行人,眼里全是好奇。柳夺香听到她的名字,没有说话,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听雪站得腿痛,自己在街边上找了个摊子坐着等人。
这摊子是个演戏的,扯了一张做背景用的羊皮布,后头照着暖黄色的灯。叶听雪看着几个面人在师傅手上扭打翻转,觉得十分新奇有趣。
他念道:“这天下,有四把剑最最厉害。着,瞧好了,有诗为证!”
叶听雪身边聚了几个小孩,凑过去看得聚精会神。
“日月同光天垂虹,东风快哉过千山。潇湘月动惊鹤影,百花杀尽独一艳。”他说四把剑,手里却是动了五个面人,“这四句诗里有日月神剑,太岳神剑,潇湘神剑和飞花神剑,想听哪一把?”
一个孩子大喊道:“日月神剑!日月神剑!”
“好!”舞面人的师傅大喊一声,手指头翻转,三个面人悄悄退场。
“日月神剑啊,是两把剑,并成一把叫做天光虹影剑。这是世上第一等的绝妙剑法,分为日虹和月虹,就是你们说的日月神剑。日月神剑出世的时候,天底下没有敌手,这就是武林第一的剑。”
“然后呢?”
“好多好多人想打败他们,自己当那个天下第一。没有人打得动日月神剑,毕竟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所以后来日月神剑就不和人打了,他已经是天下第一,前朝皇帝亲自给他题了一副‘天下第一’,立在上阳承天府的门口。”
“哇,天下第一!我也想去上阳看天下第一。”
舞面人的师傅听着童言童语,笑了笑接着唱:“天下第一的日月神剑,一剑可当百万师,那时候夷族在关口见了那一剑的威光,带着马儿跑回了北蒙山。南方山牢里关着作恶多端的夜叉鬼,被那兄弟一人一剑打个落花流水,发誓再也不出那山牢了,天底下再也没有人打得过日月神剑。”
那小孩惊呼一声:“他要当大王吗?”
“乱说,他当不了大王的。”那师傅说道,“日月神剑下场唏嘘,暂且不表。今天给你们讲日月神剑大败夜叉鬼的故事。”
叶听雪把目光从那两个飞舞的面人上收回来,咂摸了一下这个故事,体会出了一点唏嘘。他说的那四句诗里头也有潇湘剑,不知道潇湘神剑在他嘴里又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
那边的柳夺香在门口被薛璐璐缠住了,一时间没办法抽身。两人僵持在门口,这时候又有宾客走进了。柳夺香感觉身后有一股寒意,还没回头。面前的薛璐璐就对着那人行礼:“李大人。”
这个李大人笑了笑,称呼薛璐璐为“世侄”,然后轻轻从柳夺香身边走过去。
他看见那人穿着宝蓝的衣衫,是上阳时兴的款式,在渠阳地处南方离上阳不近,还不太流行这样的款式。柳夺香看了一会儿,又见这人身上挂了一个象牙的腰牌,上头篆刻着“承天昭行”四个字。
柳夺香头脑噼里啪啦地一麻,那人回头看他,柳夺香猝然对上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睛。
“你的朋友?”李金陵探讨地看着那少年,感觉他有些面熟。
薛璐璐面上有些羞涩:“不是,方才遇见的,他帮了我一把。大人快进去吧,我爷爷应该在等着了。”
李金陵看了两人一眼,笑了笑,带着人进去了。他走之后,柳夺香感觉自己背后冒出来冷汗,面上却不显,薛璐璐只当他是半大的少年遇见了生人。
“不用谢不用谢。”柳夺香忙跟薛璐璐说,他呼了口气,见那承天府的人已经进去了新裕茶楼,看不见人影了。“嗯?”
“怎么?”薛璐璐疑惑道。
柳夺香面上有些不好看,他环视一周,原本在面人摊子前边坐着的叶听雪不知所踪。他快步走了过去,只听到一耳朵“月虹剑两剑齐出,把那恶鬼打得不敢还手……”
阿难被叫了出来,被问到叶听雪的时候也是面色怔然。柳夺香心说不好,就听见阿难说:“我刚刚看见主人了。”
“你别提他。”柳夺香拔高声音说。
叶听雪其实也没走出多远,如果柳夺香一行人往前多走两步,右拐一下就能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他听了半天奇侠演义,听不出个所以然了,百无聊赖地数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一瞧就在里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看,叶听雪心念微动,当即起身跟过去了。
但街上行人实在太多,前一刻还在眼前的人,下一秒就湮没在人潮里,看也看不见了。叶听雪不死心,顺着这条路又往前走了几步。
前头拐角处灯火阑珊,叶听雪看了两眼,还是决定走了过去。但他过去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暗里有视线在看他。叶听雪手上一僵,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他顺着这道往前走,街道的喧闹被这昏暗灯火隔住了。身后有人,叶听雪皱了皱眉,他手上没有剑,这处狭小也不好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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