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从死人岭那座荒山里出来,想寻个热闹的去处,听说如今潇水山庄最热闹,就不请自来了。”他叹了一声,忽然朝着仍未下台的霍近芳道:“几年前与令尊书信一封,未曾登门拜见,他近来可好?”
柳催语调上扬,听起来十分意味深长。霍近芳只感觉一盆凉水兜头泼下,令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场众人也是哑然静寂,他说到这里,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不知道哪里传出来一句“红衣鬼,血罗刹!”
听此凶名,席下骤然变得纷乱,只有前头那几位大家还安稳坐着,看着柳催的眼神变得更为凝重。剑宗这方忽然感受到许多审视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剑宗和死人岭的那位红衣鬼主交恶。
剑宗长老在案上狠狠拍出一掌,他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催,仿佛这人在他眼中不足为道。
“手上站着数百条人命的恶鬼,也配堂而皇之地站着这里说话?从前躲在荒山中不肯面对,今日武林群侠在此,必定诛灭你这魔头,为这世间清除一桩祸害!”
叶听雪看着前头形势,他知道柳催肯定回来问剑大会上闹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张扬。心口闷闷发痛,叶听雪看着那一身红衣,生出怪异的情感来。
他身上那伤还没好全,就出现在这个地方,只会被人当成一个活靶子。
柳催心计深沉,他竟然敢这般出现,那一定是留好了后手。以身为饵搅动这武林大局,柳催这棋险上加险,稍有不慎就会毙命在此。
叶听雪看不明白他,只知道他是疯子,所做的一切都要去拿命来换。
气氛变得格外凝重。柳催所做的恶,江湖中有目共睹,这样的恶鬼人人得而诛之。这问剑大会上一人朝他出一剑,就足以将他剁成肉泥。
柳催忽然直起了身,他一动,所有人都警惕地看向了他。
红衣鬼主抽出手边长刀,缓缓举着,正对前方。刚刚叫嚣要和柳催交手的那人此刻是进退两难,那可是血罗刹。恶鬼可不讲人情和规矩,没有点到为止的说法。
那刀一出,必定饮血而归。
他咬着牙,提着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上前,就要接住血罗刹的刀,后退,从今往后沦为江湖笑柄。命和名哪个更重要,他原本分不出来,直到那刀上寒光一晃,索命阎罗悄然而至。
“啊!我认输,我认输!”他踉跄着后退,竟摔倒在地上,痛哭着跑下演武台。
这么一个变故,让这些自诩武林正派气势先输一头。
霍近芳额头上已经沁出冷汗,他也想退,但他必不能退。他看见了柳催手上那口长刀,这刀通身以玄铁打造,黑刃之中泛着诡异红色,似有凶煞气息凝成实质。
这刀上蚀刻着杀气腾腾的四个字——彰暴众愆”。
“本座是恶鬼,那么包滕又算什么?本座是恶鬼,那么太岳剑又算什么?”柳催将刀对着霍近芳,令他面色已变得惨白。等霍近芳终于抽出自己的剑的时候,柳催又把刀一转,对准了高台之上衢山剑宗的方向。
霍近芳被他所激怒,咬着牙愤恨道:“你这恶鬼!”
他一剑倾下重如山倒,凛凛剑光直朝柳催而去。后者不闪不避,仍然站定在原处,看在霍近芳眼中竟是千重万重的鬼影。
山是实的,鬼却虚幻难寻。霍近芳这一剑寻错了,可出手之剑再无回旋余地。
这剑戛然而止,柳催手指点在霍近芳那长剑上,让他再也进不了分毫。饶是霍近芳拼着内力反噬也无法收手。
他此刻仿佛身在黄泉关口,是进是退都是死路。而柳催却是连刀也都未出,霍近芳震惊地看着柳催,这个人的实力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还不配见识本座的刀。”柳催轻声说道。霍近芳手上一震,长剑硬生生被一股强悍内力摧折,碎成废铁。
他嘴角飘出一抹红色,自断剑之上感受到一股凶煞霸道的内力,将他手臂骨骼寸寸折断。霍近芳弃了剑,随即被那股气势震荡出去,狠狠摔到台下昏死过去。
“包滕或许想不到,他在岽州做了那么多恶事,成了弃子竟然也还有那么多人替他遮掩。还是黄泉路走得太体面,我叫他好过了。”柳催手指轻点,拂过那四个凶煞篆字。他回身又坐回那驾步辇之上,抬头看向众人饱含杀意的眼睛。
潇水山庄长老怒道:“好放肆,宵小之辈敢在问剑大会上伤人!”
柳催似笑非笑:“霍公子先出的剑,本座可是连刀也未动啊。”
他话是这么说,却将众愆横举身前,刀面上映照出一副惨淡景象。
柳催对着刀说:“此刀名为‘彰暴众愆’,乃是峋幽山中狴犴像前供奉的刀,当年承天府将此神兵置于牢狱之中,是为昭昏暝诸天,肃邪孽乱象,斩罪业恶果。”
他说完,眼含深意地看向了衢山剑宗和承天府的方向。
衢山剑宗的人道:“那你该用这刀自尽。”
柳催摇摇头:“包滕死在这口刀下,诸位知道他是什么罪业吗?”
话音刚落,外头一阵锣鼓喧天,众人面色又是一变。
震天鼓声惊起一场大风,四周高台之上随风撒下来无数纸片,这些纷乱的纸片好似这盛夏中的一场大雪。
叶听雪伸手就取到了一张,上头书写这文字,他仔细看了看,越看就越是心惊。
那纸上所写不多,寥寥数句就道出飞羽剑包滕在岽州所作恶行。
强占田产,纵奴伤人……这些只是包家罪责中平平无奇的几条。
“包滕好美婢,府中非贞洁女子不能进。十年间,包家府上请进了一百三十二名少女,这还仅是包滕一人,不算上包家宗族男丁的妻妾。”
婚嫁之事只图个你情我愿,只要合乎礼仪,包滕娶这么多女子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名声不好罢了。
可怪就怪在这些女子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送出包家,辗转出现在州郡太守的酒局,或是豪门宾客的宴会之上。
而包家不仅仅只是做这些皮肉生意。
包滕追求神仙道法,其所炼丹药中有一味名叫贞仁砂的药材,这药取的是处女阴精。
柳催接住飘落下来的一张纸片,又道:“我听说包滕离开衢山以后,仍然感念师门恩情。听闻霍老宗主久病缠身,将这良药送往了衢山……”
“放肆,竟敢污蔑我剑宗!”霍近芳已经从台下爬了起来。他有些狼狈,一说话便露出满口染血的牙,怒目圆睁,看起来比柳催更像恶鬼。
柳催连看都没有看他。
剑宗长老扫了一眼纸上文字,指头微动就让这张薄薄的白纸碎成粉末,他极有威严,说话中气十足:“空口白牙,好赖话都让你说尽了。包滕已经死了,他生前身后之事就任由你这恶鬼来捏造吗?”
他朝主座的方位一皱眉头,潇水山庄管事的那群人面色凝重,柳催显然是有备而来,底下不知藏了多少他的人。
潇水山庄的弟子都提着剑结成剑阵,只为困住中间这个喜怒无常的恶鬼。柳催很有压迫感,宗鹞看着前头那个人影,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记忆骤然被扒开。
是他,当日在渠阳城中带走叶听雪的那个人!叶听雪竟然那么早就和这种恶鬼勾结在一起。
宗鹞心下大骇,想起数日前叶听雪偷偷潜入潇水山庄,他们原来一早就准备在问剑大会上闹事。
首座上的叶新阳将左右两边的人物都观察了一遍,他发现承天府那几人神色很是微妙。
这时他身边的执法堂长老站了出来:“这里是问剑大会,不是江湖公堂,你若是想寻公义,应该去府衙报官。”
但柳催邪性,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柳催收刀入鞘:“今日登门造访,来此盛会也不想提这桩旧事,只是各位多少有些误会了,特此澄清一番。诸位不信,承天府的大人不也在听着吗,会后一查便知。”
见他们气结神色,柳催又是一笑:“本座不一早就就说过了吗,我来只是想见见这所谓的天下第一,让我看看,这江湖中从今往后有没有我黄泉府的一席之地。”
这邪魔外道还敢染指问剑大会?叶新阳已经看见身边的几位长老都变了脸色。
潇水山庄本就是想借此盛会在武林扬名,出了这事,扬了谁的名还不好说,但潇水山庄的面子却是落了下来。
柳催拂手一挥,挡在他身前的几个潇水山庄弟子被一股霸道的气劲狠狠拂开。其余人立刻就想提剑应付,黄泉府的人往外退开,正对他们。
骇人的威压降临在他们身上,宗鹞感觉自己呼吸一窒,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动。
那步辇被黄泉府的人抬到一边,所占之处众人纷纷退让,一时间走空了一片。柳催就坐定在那里和衢山剑宗遥遥相对。
赤鞭门的位置靠后,前头的人走光了,叶听雪抬头就能看见柳催的身影。那人似有预感,忽然回头。
叶听雪骤然对上他那双势在必得的笑眼,整个人都怔了怔。但柳催很快就移开了目光,没有可以在叶听雪这里多停留片刻。
全场寂静之时,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潇水山庄的弟子。他神色急切,一直跑到了首座的位置上,对着宗主和长老说:“袒菩教的人也来了。”
几人脸色再度变得凝重。
和柳催的招摇不同,袒菩教只进来了两个人。一个带着黑色兜帽,面容和蔼的年轻人,另一个是浑身都被黑布条缠着,没露出一丝皮肤的剑客。
菩萨走到演武台前,双手合十微微俯身,他说话的语气轻缓温柔,只道:“当年问剑大会上未能领教潇湘剑风姿,今日盛会,潇湘剑重出江湖,这回我可不想再留遗憾了。”
他说罢,身旁的卑什伽奴往高台之上抬起来头,从喉咙里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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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潇潇55
像赤鞭门这样的小门小宗都有潇水山庄送去的一份请帖,但袒菩教却没有。
不同于柳催所代表的黄泉府。这个宗门是柳催随意建立,此前江湖上并没有这一名号,潇水山庄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而袒菩教不同,袒菩教并不属于中原武林,它的声名也并不比死人岭好去多少。
潇水山庄不曾给袒菩教递送请帖,摆明不愿何其有任何牵扯,但潇水山庄的大门好像根本拦不住这些不请自来的人。
叶听雪不怎么记得当年问剑大会的事情,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忽然朝旁边那个山羊胡子的中年人问:“十年前的问剑大会,袒菩教被请去了吗?”
山羊胡子瞥了一眼叶听雪,冷哼一声,心道这果真是个没见识的毛头小子。他把胡子一捋,眯着眼睛回忆起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光阴,这些事情回想起来本该有些困难,但这人张口就来。不为别的,只是这一场问剑大会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叶棠衣的夫人就死在这一次大会上,潇水山庄和衢山剑宗决裂,叶棠衣和剑宗那位老宗主斗得两败俱伤。
“那一次问剑大会袒菩教也是不请自来,他身边同样带着这位裹尸一般的剑客。他似乎是叫……”山羊胡子卡了壳,其他事情都记得清楚,唯独这人的名字记不得了,分明这也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叶听雪适时提醒:“似乎是叫卑什伽奴。”
山羊胡子一拍大腿说:“对!就是叫这个鸟语名字,可他是个中原人啊,竟然跟这些蛮子勾搭在一起。”
卑什伽奴是中原人?叶听雪有些惊讶,因为他浑身都被黑布条缠绕着,根本看不出容貌。卑什伽奴身形颀长高大,属于武者正常的体型身材,和那些健硕魁梧的胡人并不一样,这能看出来他一定是中原人吗?
叶听雪他回忆起当初和这个人交手,卑什伽奴剑法精妙完全不输潇湘剑,他的势力也很强硬,只是很多时候动作都不算流畅,略有些僵硬。
这些并不能算是他剑法中的破绽,因为卑什伽奴实在太强悍了,足以掩盖这些微不足道的缺陷。
“他当年还会说话,只能说几句,我不记得了,他说的还是上阳官话。”山羊胡子看着演武台,脑子飞快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他说:“这人成了袒菩教的走狗,自称菩萨那人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唯命是从,比狗还要忠心。”
早在十年前的问剑大会上,菩萨就带着卑什伽奴来过。但当时无论是衢山剑宗还是潇水山庄的人都没有跟他比试,而卑什伽奴对上其他人都无败绩。
也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剑法。
山羊胡子想起一桩传言,压低声音对叶听雪道:“那场大会之上还有一桩小事。太岳和潇湘都没有和他交手,连叶棠衣最得意的那个徒弟也没有跟他出手。那剑客下了台,当时观战的叶夫人却追着他去了,只是那人根本不理会她。”
叶听雪顿感心惊,脑中竟闪过一些莫名的记忆。这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一闪即逝,只留下他满心满眼的茫然。
接着他听见山羊胡子说:“也有传言说是他把那位叶夫人杀了,不过没有证据。而叶夫人确实死在的剑宗后山,人们只见老宗主进去过。”
老宗主出来之后是神色怪异,他也并不向叶棠衣辩解这一件事,衢山剑宗和潇水山庄的关系就这么走到了不可转圜的境地。
“总之这些袒菩教的人都邪性得很,从来不安好心。”他说着袒菩教的人,说罢眼睛又看向了柳催的方向。他想说柳催也不安好心,不过并不敢说出来。
因为这红衣鬼主刚才往他们这个方向扫了一眼,看得他脊背发凉,呼吸不畅。
问剑大会被这么一闹,已经全部乱了。再也没有人按着抽到的签码上台比试,因为再上台,对上的就是袒菩教的人。
菩萨看了看前头那几方大宗的人,又看了看先他一步的柳催,脸上挂着清淡的笑意。
叶听雪知道他本人完全不同于表面的温和,菩萨狠辣无情。他自比神明,眼中常怀悲悯,但那只是表象,他从来都是淡漠且无情的。
“冒昧造访,我确实是问剑而来。霍公子适才受了伤,不便再战,那我想领教一番潇湘剑。”菩萨轻声说。
卑什伽奴站在他身边,他背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剑同样被黑色布条包裹着。众人看向他,感觉他一点也不像是活人。诡异,十分诡异。
袒菩教的人如此张扬地讨教潇湘剑,作为东道主的潇水山庄不能避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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