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水山庄应战的是宗鹞,他提着自己的剑踏上了演武台,面色冷凝,手掌微汗,对上阴恻恻的卑什伽奴,他心中难免紧张。
菩萨看着这少年,又轻声问道:“你所出的是潇湘剑吗?”
宗鹞面色一沉,皱着眉道:“我代潇水山庄而出,那必然是潇湘剑,请赐教吧。”
“哈哈。”菩萨笑了笑,随后低声念着一个古怪的调子。他拍了拍卑什伽奴的手,这个浑身蒙着黑布的剑客一步步塔上了演武台。
宗鹞几乎顷刻之间就感受到他身上的不凡气势,强大的压迫感让他手中剑都有些迟滞。
卑什伽奴出手很快很快,宗鹞甚至没能看清那一剑的轨迹,剑锋就冲他落了下来。宗鹞抬剑相抵,他出一招“洞庭烟雨”,剑携卷迷蒙烟水而来,反应并不算慢,但所有人都知道宗鹞落了下乘。
以柔克刚是个好方法,但卑什伽奴剑意强悍,而宗鹞出手慢了一步,烟雨般的剑影显得脆弱非常,一阵风就能吹化。
果不其然,宗鹞那一剑很快就被挡了下来,卑什伽奴强势地打断了他的剑招。宗鹞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被打偏,去向不可掌控,他有心无力。
他被一剑振飞只能连连后退,而卑什伽奴的剑却越来越快。宗鹞感觉自己浑身都是破绽,剑者毫不留情,宗鹞甚至已经能看见自己的命数。
不,不该这样的。他的剑被狠狠压制住了,局囿在卑什伽奴所作的剑光囚笼中。潇湘剑本是快意的剑法,但他根本没有领略到其中一分意境。
宗鹞内息一错,卑什伽奴的剑强势地压了下来,他无力抵挡,那剑追着他头颅而去。
台下的菩萨吹了一个古怪的调子 ,让卑什伽奴瞬间停止了动作。被黑布包裹的剑停在了宗鹞的头上,而他的剑却停留在卑什伽奴上一招所过指的地方。
宗鹞连反应都慢了一拍,若非卑什伽奴停手,他只怕会死在这柄剑下。
“很寻常的剑。”菩萨叹道,“远不如我心中所想。我并未见过叶宗主的剑法,不过有幸见过大公子所出的剑,那一剑凌霜飞雪,风华万千。这二位如今都毫无消息,但我相信小宗主的剑法也不会输这二位吧。”
潇水山庄没有一人去接他的话。
“这位朋友倒是好剑法,敢问师承何处?”
菩萨循声看过去,说话那人坐在承天府的席位上,却不是那位府主。
何九幺抿了一口茶,他的武功其实一般,但眼光十分毒辣。卑什伽奴剑法不凡,招式狠厉精准,没有一丝赘余,这不是在座各个门派的路数。
卑什伽奴的剑实在太快了,快得令他们几乎看不清他的章法。何九幺有些心惊,他觉得卑什伽奴的剑法很熟悉。
菩萨笑了笑,他的眼睛轻轻略过承天府的人,又看了看衢山剑宗。剑宗众人对卑什伽奴此人还有印象,但观察他们的神色,似乎也瞧不清楚卑什伽奴的剑。菩萨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
“卑什伽奴是天生的剑者,既然好奇他的剑,不如亲自来问。”
他说罢,卑什伽奴将剑一横,这把长剑的锋刃都被藏住了,但气势仍然不减,仍是一把恐怖如斯的剑。没有人再发出声音,没有人敢轻易对上卑什伽奴的锋芒。
沉默的剑者稳稳站定在演武台上,好像一块石头,只有菩萨能令他动作。
菩萨看着鸦雀无声的众人,道:“我如此诚心前来请教,你们这是为何?为何?”
他又直直看向了叶新阳的方向:“潇湘剑绝非是这庸人所掌握住的,还是说潇水山庄也认为这就是潇湘剑呢?”
宗鹞忽然被点名,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是我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我没资格代表潇湘剑。”
四堂长老的脸色都十分难看,那个叫做卑什伽奴的剑客,他的剑比之叶棠衣也丝毫不差。败不了他,那就是将潇水山庄的脸面踩在地上。
菩萨有意刺激,想逼着坐在宗主之位的叶新阳应战,可潇水山庄的人又岂会真的放叶新阳下去呢?
宗鹞在年轻小辈中已属天资卓绝,他败在卑什伽奴的手下,潇水山庄并不是挑不出更优秀的弟子。卑什伽奴和这些小辈不是一个境界,或许出一位长老也难将他打败。
山羊胡子一直看着那位奇怪的剑客,又看了看气氛诡异的潇水山庄,闲闲说道:“潇水山庄不比了?也难怪,十年避世不出,只怕剑也钝了,”
叶听雪不同意山羊胡子的话,他拿出风楼,沉声道:“比,无论过多少年,潇湘剑还是潇湘剑。”
“你怎么还提他们说上话了……”山羊胡子觉得好笑,然后他见身边这年轻人拿着剑站了起来。
这个衣衫普通,只有一张脸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忽然一跃而起,衣袂随风而动,片刻后就落到也演武台上。
他抽出手中长剑,正对着卑什伽奴道:“潇水山庄叶听雪前来问这一剑。”
“叶听雪?那不是那位……”
“那是潇水山庄的大公子吗?他不是追着叶棠衣去了萍州,然后死在了那个地方吗?”
在叶听雪报上自己的名号之后,形势骤然一变,台下众人无不震惊愕然地看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大公子。
真正站到了演武台上,视角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台下的声音叶听雪不怎么听得分明,他也不想去理会,却有一道红影就那么强势地占据在他的余光中,让他忽视也难。
柳催脸上挂着笑,他对别人的笑总是带着淡漠和嘲弄,而对上叶听雪,那笑就变得不一样了。柳催的眼睛很会骗人,总能让人生出这双眼中只存在他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瞧着深情款款,却似虚非实,真假难辨。
叶听雪并不想看他,因为只要看了他,自己的心很容易就会变得混乱。心一乱,他连剑也拿不稳了。
第56章 潇潇56
早在软香馆的时候,叶听雪就和卑什伽奴交过手。当时叶听雪一身都是病,在卑什伽奴手下并没有讨到好处。如今再度相对,情况已截然不同。
“嗬——”卑什伽奴从喉咙里发出怪声,他认得眼前这人的气息,瞬间就狂躁起来。
那时候在画舫之上菩萨给过他指令,就是把这个人给杀了,要用剑捅穿他的心口。但他没有杀死叶听雪,这人如今好端端站在他眼前。
风楼迅疾而出,两剑相交,迸发金石之声。叶听雪被震得手上发麻,卑什伽奴强势压住他的剑,风楼挑着的好像是千钧巨石。
他再进不能,索性接着他的力道退开,叶听雪翻身从那把黑色的剑下掠过。那剑划过他耳侧,叶听雪听见破空的声音。
他闭上眼,再出手时已是风华无双的潇湘剑。
潇湘剑是从琴曲中悟出来的剑法,一共十式,轻灵迅敏,少有大开大合招式,快意自在,剑随心意而出。
这一剑是“水天一碧”,剑意开阔旷远,风楼巧劲避开强悍沉重的剑。和方才在台下旁观不一样,只有身处卑什伽奴的剑光之中,叶听雪更能感受到这人恐怖的剑招。
卑什伽奴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叶听雪某一瞬间离他很近很近,那声响好似诡音秘术,震得他两耳生疼。
叶听雪与他相对,看着他脸上覆盖着的层层黑布,连眼睛都没有漏出来,越发感觉卑什伽奴诡异。
吼声平息,剑狠狠砸在了风楼之上。叶听雪把剑抽了回来,那人捉隙而至,环手就要把剑横向叶听雪的咽喉。
但卑什伽奴在出剑之后,瞬间就反应过来他所触碰的只不过是一个影子。顷刻间天倒地悬,风楼重重击打在卑什伽奴肋间,让他整个人跌倒下去。
卑什伽奴却完全没有感受到疼痛,即使风楼已经刺破他的衣衫,削到了他的皮肉。伤处只是晕出一点浅淡的血迹,血以一种常人难及的速度止住了,这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是伤。
叶听雪心道果然如此。卑什伽奴再度袭来,叶听雪沉着应付,他已经能看清这凌厉凶悍的剑招落处,因为卑什伽奴的剑慢了。
他或许感受不到疼痛,但他到底还是血肉之躯,肉体的承受拥有极限。剧烈的损伤,让他出剑时所带有的僵直感不断放大。
叶听雪微微眯起了眼睛,风楼剑面白光乍起,好似凛凛冷光照在万顷寒江之上。
分明是三伏夏月,那一剑锋芒让人身坠九尺寒潭之中。卑什伽奴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再度出剑应付。
风楼擦着他的剑而过,斩开一道道黑色布条。卑什伽奴后退一步,握着剑停住了手。
演武台下的菩萨嘴巴张合,吹出另一个调子,叶听雪冷眼看过去。
卑什伽奴随着音调的指示行动,他停了下来,叶听雪瞬间察觉到不对。他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卑什伽奴僵硬地扭了扭头,忽然将长剑上破碎的黑色布条全部拆了下来。
这是一把净如月光的长剑,古朴素白,毫无装饰,握着卑什伽奴的手上显得万分诡异。
他僵硬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叶听雪总感觉那层层黑布之下藏着的是一个痛苦的人。
明月镜台般的长剑被轻轻提起,卑什伽奴好像解开了一重束缚,浑身气势骤然一变。他的剑追着风楼而出,素白剑面照出两个交缠扭打的人影。叶听雪鬓边发丝被这气劲一扬,剑风划过,脸上多了一道血痕。
他不能后退,风楼越过卑什伽奴的剑光,直逼后者命门。叶听雪咽下喉咙里涌上的血,手上用力将风楼压了下去。
就是这时,他听见面前剑客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棠……”
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忽然停顿了下来,整个人直直往后退开。
菩萨垂下眼睛,正要念着另一个音调,他的肩胛却传来一阵剧痛。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五指似乎要没进他的皮肉之中。他微微偏过头,眼里先见了一只红袖子,然后才是柳催那张带着凶煞气息的俊脸。
柳催眼睛带笑,里头却没有什么温度,他对着菩萨说道:“太吵了,让本座感到头疼,你可以安静一些吗?”
菩萨单手朝柳催施了一个礼。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忽然朝他的脖子袭了过去菩萨动作也很快,根本不让柳催控制他的命门。
一把竹子削的小刀抵在柳催手上的玄铁戒指上,菩萨垂下眼眸,话语是和动作截然相反的和善:“鬼主大人别来无恙啊。”
柳催眼睛流过暗光,他玩味地看着菩萨。随后压低音量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确定要在这个地方用你那药?”
手指微动,玄铁戒指卡住了那柄竹刀,菩萨下意识就要去抽动,但柳催两指一并就将这竹片打磨的玩意儿给折断了。
“你若是想看着潇湘剑,好好看着就是了,鼓捣这些外物,真是煞人风景。”柳催在菩萨肩膀上拍了拍,按平刚刚捏起来的皱褶。
菩萨那身白衣之上,被柳催碰过的地方忽然洇出五点红色。
“鬼主大人对大公子可真上心……”菩萨微微皱眉,众愆刀已经抵在他的颈上。
这刀透出一股凶煞戾气,正如他的主人一样。柳催闻到温柔散的香气,心中燎起燥火,刀在菩萨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压了压。
“真多废话,你的人既然上了演武台,战果如何就只凭他本事了。”柳催顿了顿,有些厌烦地看着他,“还是说袒菩教根本离不开这药?”
温柔散,或者是歇心丹,无论是哪一种都十分令人厌恶。菩萨脖子上原本带着一颗白玉的珠子,被柳催生生扯了下来。
柳催这样冒犯,菩萨面色仍旧平淡从容,好像他被拿走的是完全不值一提的东西,那人已经重新回到那驾步辇之上。
他和菩萨短暂的相交都被众人看在眼中,只当这两个是一丘之貉,是一个比一个凶险的祸害。
演武台上的叶听雪和卑什伽奴两人相对站着,他们方才交过手,竟是谁也没让着谁。潇湘剑果然玄妙非常,和刚刚宗鹞所用的不同。
叶听雪出剑时好似逍遥游仙,两剑相交,他虽屡屡在卑什伽奴的剑锋下陷入险绝境地,却仍能用手中之剑博得一线生机。
这两把剑,如月色,如水光,如淡雾,如紫电青霜。
卑什伽奴一改强悍凌厉的攻势,剑影飘忽,这一剑是天风吹云云追月。叶听雪提剑相抵,以“江汉舒清”接过这招。而剑者却本能地把剑往后一扬,熟悉的动作让叶听雪感到心惊。
这是无赖的解法。
从前,他跟叶棠衣学潇湘剑的时候,叶棠衣给他演一遍,就让他去拆解剑招。“江汉舒清”是潇湘剑的第二式,是整套剑法起承转合的关键招式,叶听雪从这招开始就感到困难。
叶棠衣让他出一招“江汉舒清”,然后自己化解这一招的攻势。叶棠衣当时站在那棵海棠树下面,也是将剑往后一扬。
叶听雪把他的动作记得很清楚,因为叶棠衣说他当年也解不开这一招,直到某次和故友交手切磋的时候,那人就是这么解开的。
回忆起那段往事,他记得叶棠衣一直在笑,是在笑旧人旧景吗?
卑什伽奴又发出了混沌模糊的声音,菩萨原本平静无波的面色忽然有了变化。他皱起眉,口齿一动吹了一个急促的声调。
演武台上的卑什伽奴瞬间停下了自己的剑,对着叶听雪的心口打去一掌。
即使他是擦着风楼的剑刃而过,卑什伽奴丝毫不觉得疼痛。来人紧紧相逼,叶听雪后退不及,只能同样提掌以应。
以掌对掌,比拼的就是内力。叶听雪感觉手掌发麻,一瞬间失去了直觉,磅礴内力直冲入他的经脉。
卑什伽奴的内力和他的剑一样深厚强悍,叶听雪本该被这股力道摧折筋骨,他心口萦绕着的无名真气却在此时从他的心脉游荡到四肢百骸。
叶听雪感觉手掌一热,立即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卑什伽奴呕出一口血,面上那层黑布染上一抹肮脏浑浊的红色。
“你……”叶听雪惊呼道,卑什伽奴忽然扣住他的肩膀,整个人朝他冲了过来。
他被扑得往练练后退,两股内力震得他肺腑生疼,喉间血气上涌。而这内力怪异的很,此消彼长,似乎同出一源。
卑什伽奴只是抱了他片刻,叶听雪感觉眼前飞过一重红影。
身上忽轻,是卑什伽奴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风楼也飞了出去,他嘴里那口血再也咽不下去,叶听雪嘴角飘红,随后被人带住了腰。
卑什伽奴垂着头,安静地倒在地上,脸被黑布蒙着也看不清神色。他的五指因为强行收功,已全部向后翻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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