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去新曷支,你不是已经见到你的师父了吗,他肯定也不想你去蹚那趟浑水。”名乌苏沉声道,他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心中总是忍不住关照他。
“如果你一定要去,也没什么。”名乌苏说。他关照叶听雪,不仅仅因为他是阿苏塔尔的孩子,更因为他真的很强大。叶听雪剑术精妙,强大的人一定能保护好自己,这是名乌苏的想法。
叶听雪很坚定,他一定要去一趟新曷支:“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那边,我不放心。”
瞒思可汗不再阻拦,他让名乌苏带着叶听雪去,尽早回来。
快要入冬了,这边的草场都很萧条。人和牛羊在大风大雪中都很难过,他们要尽快找到一个可以安定的好地方。迁徙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了,他们需要安稳地渡过这个寒冬。
“浮生苦海中,如何一苇渡?”
这一句被人反反复复地念着,念到柳催耳朵生茧,指上一掸把那空杯子推了出去。
这里的酒他喝不惯,食物也吃不惯,即使他的口舌很难清楚地尝出这些东西的滋味。
柳催不想喝酒了,喝酒耽误事情。上一回的酒喝得他头脑迷蒙,手上一松,身边的人就不见了。柳催心中有恨,直到现在还不能消解,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你看你,怎么这么痛苦,你的灵魂都在悲鸣。”柳催的手臂被人指指点点了一番,他立刻抽回手,感到烦不胜烦。
他看向了身边的那个疯子,这个人头发乱糟糟的,浑身上下都沾染了风沙泥灰,看起来十分狼狈。他早上被关进这个帐子里,成了柳催的狱友。
柳催嗤笑一声:“你还能看到我的灵魂?我都看不懂我自己。”
疯子说:“我见过神明,身上有慧眼灵根,你不会懂的。”
这个人不是新曷支人,新曷支人最厌恶黄色,偏偏这人的衣服就是黄澄澄的。应该是被泥灰染得肮脏,不太看得清本色,否则带他进来的人应该会先把他的衣服扯得粉碎。
他会说汉话,还说得很流利,只是神神叨叨的,看着精神不太正常。这点柳催适应良好,他一样也不怎么正常。
柳催昨天孤身一人闯进了新曷支,但没有找到心心念念的那人,叶听雪不在新曷支。菩萨见了他一面,柳催不想和这人有过多的交谈,抽出一把刀大打出手。
后来他的刀被卸了,卑什伽奴下手毫不留情。柳催有伤在身,交手有些不及,菩萨还暗中使用了那些让人精神恍惚的秘药,令柳催的脑袋痛上加痛。
所以他就被关到了这里,但菩萨没有杀他。
菩萨离开的时候眼神很是暧昧,卑什伽奴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边。柳催知道,不久之后他也会变成这样毫无知觉的奴仆。
“你要走了吗?”疯子安静了不到一会儿又开始说话了,他抬头仰望着帐子的顶端,那里透出的光亮刺得他流出了眼泪。他说:“你这样是得不到解脱的。”
柳催用截骨术把自己的手从铁锁里褪了出来,那个疯子又说:“一切有常有像,倒行逆施,是苦难的来源。”
“那要怎么做?”柳催随口道,然后揉了揉发痛的筋骨。这种痛苦他已经习惯了,已经不能称为痛苦,只能算作是难受。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骨头被推成这样,柳催也不喜欢,但这能让他活下来,他没有别的选择。
那疯子双手合十贴于胸口,兀自呢喃道:“此身于世受万千劫难,水火刀兵,恶兽毒虫,不能避,不可饶。仙佛慈悲有善量,金光庇佑苦难身。诚诵真愿,得免厄劫。”
柳催把那节锁链拆了下来,然后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他掀开帐子一角,骤然见得外头明光刺眼。柳催眯起眼睛,看着守卫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他缩了回去,就看到疯子一脸真挚地看着他。柳催面色如常,只道:“我没有信奉的神仙。”
那疯子目光灼灼:“那你来皈依我北原善劫宗。”
漠北的曷支部在几十年前分化成了上曷支跟下曷支,下曷支后来迁到了水地城,自称其为新曷支。他们信奉的袒菩教,原先也是从北原善劫宗分出去的一支。
两派渐行渐远,最后变得水火不容。
“你是上曷支人?”柳催挑着眉,上曷支的人被狄族左撵右赶,日子过得可不太平,据说那个部族迁了又迁,已经很衰败了,远不如现在的新曷支。
疯子点点头,被人认出来了还有些羞涩。柳催不懂他千里迢迢来新曷支做什么,还被人关在了这里。
但仔细想想,他来新曷支传教,肯定是冒犯了这些信奉袒菩教的人,被关起来也不稀奇了。
柳催不再理会他,他掀开帐子出去,身后响了点动静,是那个疯子也跟着他出来。柳催怕惊扰守卫,当即回神按住疯子窜了出去。
两人躲在一间帐子后面,柳催脸色发冷,飞快说道:“你不是等你的神仙菩萨来救你吗,金光庇佑?”
疯子从他手里逃了出来,解释道:“这也是神意,我修自在道,所行随心,肯定会得解脱的。”
柳催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心中默数,数息之后身边传来一点动静。他当即把手上铁链甩了出去,勒住一个袒菩教黑袍人的脖子,那人挣扎着还没来得及大喊,柳催就动手卸了他的下巴。
“啊!”疯子很震惊。
那黑袍人没能有任何的反抗,就被柳催打晕了过去。他很快就解下那人的衣物,草草套在自己身上,算是遮掩了这一身血红扎眼的衣衫。
“我不用穿。”疯子看着柳催,举起双手拒绝了,“你看我一点都不显眼。”
“走了。”柳催没有废话,这个黑袍人腰上只别了把小小的弩箭,其他刀剑匕首之物一概没有。他也不嫌弃,一并把这弩也拿走了。
路上柳催动手干脆利落,疯子远远跟在身后,看他拿这么一条沉重锁链也能把人降服,心中只有敬佩。
柳催凭着感觉摸去马厩,叶听雪不在这里,叶棠衣也不在这里,所以他不需要再多停留。
他跨上马,那疯子举手说:“我会骑马!我会骑马!骑术可是族中一绝。”
柳催不管他绝不绝,将鞭子一扬,纵马离开这地方。他们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惊动了新曷支的人。万千杂声一瞬齐发,柳催耳朵被巨声震得流出一点血,但此刻已无暇顾及。
他伏抵身子紧贴着马背,扯住黑袍卷开袭来的箭雨,然后将那破烂的衣袍往后一掷。
这匹马跑得很快,柳催绕道离开了水地城,身后仍有一队人追得很紧。那是新曷支的轻骑,他们手上安着小弩,一得空隙便朝柳催发箭。
疯子惊呼一声,身下骏马忽然高高跃起,显然是被箭伤到受惊。他被甩飞出去,柳催咬了咬牙,一扯缰绳换了方向,飞快地把那人拽来自己的马背上。
“神明在上,今日渡此劫难,即是我再积功德,早早领我登得莲华庄严之境。”他捡回一条命,紧紧攀着马背嘶喊道。
柳催不懂这跟他的功德有什么关系,但他来不及多想,背后忽然袭来一道罡风。
疯子被颠得呕吐不止,却还念叨不停,他感觉身后森森发冷。柳催反手用力一甩,一条锁链被扬了出去,卷住那口弯刀。
两马并骑,黑袍的骑兵单手控绳,提刀朝柳催压了过去。柳催被冷风吹得满面冰冷,一身血液逆行。掌上铁链再绕一圈,紧紧抵住寒光闪烁的刀口。
“救……救命,佛祖,菩萨啊……”疯子扯着嗓子道,他几乎所有力气都用来喊话,柳催无比希望他能安静一点。
那骑兵和柳催比拼力气无果,弯刀没有锋利到能斩断层层铁链的程度。他进退不得,忽然松开另一只手,探过去已经摸上了臂上绑着的小弩。
但还没来得拨动机簧,远处一只长箭飞过来狠狠贯穿他的心口,将他整个人带得摔下了马背。
柳催手上一松,身边那匹马失去控制,很快被他甩在身后。他扬起铁链,把骑兵的弯刀卷起来握在手中。
又是一只箭,打退了身后紧追的一人。
冷风袭来,杀得柳催满脸剧痛,但他这一刻连眼睛也不敢眨。
远远就见一人在马上弯弓搭箭,他穿的不是汉人服饰,而是一身月白色胡袍,还披着狼皮的做的披风。
那人看见草原上疾驰而来一只红影,立刻就松开了弓箭。即使隔着很远很远,柳催也能认出来那双世间最美丽的眼睛,跟琥珀,跟琉璃一样的眼睛。
“疯子!我慈悲的神仙来渡我了。”柳催大喊道。他紧紧握住缰绳,只恨这马不能跑得再快一些。
疯子很想为善劫宗多发展一个信徒,对这个话题异常敏感,一瞬间也不哀嚎了,大喊道:“你不是说你不信神仙吗?”
柳催被风呛得直咳嗽,但这刹那间他抛弃了所有的恐惧和痛苦,天云散开,日晖灿烂,好像真的有金光照在他身上。
他看着远处那人朝他奔来,近乎虔诚地说道:“我现在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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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乱编的,不考据,不讲究🙏🏻
第72章 天涯72
名乌苏带着燕氏柔的勇士拦住新曷支的那一小对队兵,这一打岔,就让柳催在他们眼皮底下溜走了。
叶听雪的心跳很快很快,从看到那身红衣开始,他的心口就开始闷闷发痛。很矛盾,他既不想那人是柳催,但又希望那人是柳催。
等他见了柳催,那些纷乱的想法一瞬间全部消失殆尽。柳催不太好,他受了伤,那身红衣衫上有很重的血污。
“阿雪!”柳催咬着牙大喊道,他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让柳催一瞬间眼睛都发酸发红。他原以为自己是恨叶听雪的,但又不够有立场,他凭什么去怪叶听雪?
只能怪叶听雪骗他。
“骑术一绝?”柳催忽然道。疯子被马颠得发晕,头脑昏沉,还没回过神来,手上就被塞了缰绳。他听见身前人说:“送你骑了。”
“啊?你做什么?”他还没想明白,就见柳催勒马停住,然后快速下了马,朝叶听雪的方向跑了过去,他一刻也不想多等。
叶听雪被一阵冷风吹得迷糊,眯着眼睛看到柳催冲他而来,心跳愈发紊乱,只能定定看着他。他也停了下来,手扯着缰绳没动,等柳催来找他。
“阿雪。”柳催顾不得自己有多狼狈,见叶听雪倾下身看他,伸手便抓住了胡袍的衣领,将叶听雪朝他扯了过来。
柳催如愿以偿地吻到了他。
这吻并不温柔,柳催心里还带着恨,下口不知轻重,一下就让叶听雪下唇见了红。他们和着血接吻,吻得叶听雪嘴唇痛得麻木,下颌都有些发僵,口津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叶听雪半身重量都撑在柳催身上,他一手攀着柳催的肩,一手捧着柳催的脸,然后从那张被风吹得冰冷的脸上,摸到一点热泪。
“你啊……”他们终于口齿分离,额头相抵地靠在一起,叶听雪垂眸叹了一声,他感觉柳催在发抖。
“伤还没好呢?又折腾。”叶听雪说,他扶着缰绳坐稳,伸手向柳催道:“上来吧。”
柳催抓着他的手,动作十分利索地上了马,他紧紧环住了叶听雪的腰。
因为上次周粥的事情,叶听雪就对有人骑马坐在他身后这件事有些抵触,怕一着不慎又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他想让柳催坐到前边,但柳催身量比他高很多,比不得一个小女孩。
他又叹了口气,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回走。
耳朵有点发痒,那是柳催的气息作祟。叶听雪感觉冰凉的唇轻吻着他的耳垂,又从耳垂顺着脖颈吻下去。
幸好这身胡袍是高领的,还有狼毛披风加身,柳催也没吻得太深,不然他的瘾就被勾起来了,这可不好。
“柳催。”叶听雪叫了他一声,但那人并不应答。他将头埋在自己肩上,让叶听雪忍不住前倾,才有动作,柳催就勾着他的腰把人拉了回来。
叶听雪的心跳变得更快,或许是因为骏马疾驰,或许是因为看到柳催。“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待在荆西府?叶听雪想问的还没来得说完。
“你说和我沉沦,怎么丢下我一人?阿雪……我快疯了,我想把你关起来,锁起来,让你哪都去不了,只能留在我身边。”柳催嘴里有一股血腥的味道,说出的话听着也毫不温柔。
腰上的手环得很紧,勒得叶听雪腰身发痛,大风吹开他鬓边几缕碎发,晃到他眼前,让叶听雪有些看不清前路。
他微微偏头,因为幅度很小所以没能看到柳催。
“我没丢下你,桌案上给你留了信。”叶听雪呼出一口白气,耳垂被人咬了一口。
犬齿刺破那点脆弱的皮肉,叶听雪的痛感只有一瞬,因为细微的伤口很快就被人含住了。
柳催含糊地说:“我没看见,你那样对我,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张纸上只写了五个字——我去去就来。
去去就来,分明是还会回来的意思。
“你丢下我第二回了,阿雪。”柳催垂下眼睛,叶听雪折磨他太苦,让他那些卑劣的欲望又故态复萌,愈演愈烈。柳催很想让他疼,让他哭,让他流血,让他再也不能轻易离开自己。
可是这样,他又会心疼了。就像叶听雪说的,这哪叫喜欢?柳催有些混乱,他觉得自己病态,也确实不知道什么样才能叫喜欢。
“鬼主大人在死人岭的百千塔中,在潇水镇李小苗家,不也抛下我不告而别?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柳催翻旧账,叶听雪也不惯着他。
何况他也没有不告,是柳催自己没看见。
柳催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叶听雪吃痛,有那么一刻好想把柳催丢下马去。死人岭的鬼果真不正常,十分霸道且无赖,在他耳边念了一句又一句:“我不许,我不许,我不许。”
“……”叶听雪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只道:“还看不见,下回写你脸上。”
“别有下次了,阿雪,你我都别有下次了。”柳催声音很轻,好像能被风一吹就散。
叶听雪被风吹得眼睛干涩,应他道:“好。”
他想出关,想去找叶棠衣,更想查明自己的身世。叶听雪清楚自己一旦离开,柳催就一定会跟着出来。可是柳催那一身伤看着着实骇人,阎王令更是将他折磨得不成样子,他不想柳催再多添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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