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是甜的。”柳催又说了一遍,是十分笃定的语气。叶听雪受不了他这样,牵着马想走得快些,衣袂忽然被人扯住。
柳催把人拉了回来,在他唇上吻了吻。其实他想吻得更深一些,但是这还在外头的街道上,叶听雪容易羞,他恼起来也不会叫柳催好过。
“尝过了,阿雪确实是甜的。”
还好这时路上行人不多,否则他们这般行事,只怕会被人说几句不知羞耻。即使是荆西府这样的民风粗犷的边城,礼仪也还是要有的。何况男风,常人都是讳之不提。
“走吧。”叶听雪叹了一声,他早知柳催是个疯子脾性,更多的时候他都很纵容柳催对自己的动作。
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
柳催说伏东玄也来了,这个人叶听雪在死人岭的时候见过一面。苏梦浮和他交集不浅,对他的评价也很模糊。
“他是什么人?”叶听雪问道,伏东玄绝不仅仅只是崖州城里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那么简单。
“岭南人,熙德六年的状元,二十岁就进了议政堂,二十五就官至刑部侍郎。”柳催轻声提了两句。
大魏用过的年号里没有“熙德”二字,那这就只能是大楚的年号了。
岭南是荒僻之地,不甚发达,北人多说其未开化,不尊礼仪,同样是群蛮夷。但就是这么个地方,在熙德六年出了一颗紫薇星。
大楚开科举,科举入仕中虽不乏高门世家子弟,却也使得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寻常人能有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伏东玄就是这样的人,起初没人在意这个初入上阳的寒酸小子。还笑他这么年轻,书都没读过几年便来考功名,还不如回家先娶个妻,别当个雏儿。
又有人笑他或许是觉得自己能一飞冲天,娶个高门世家的好女儿也说不定。
这些风言风语并未阻挡过伏东玄什么,他殿试中一举夺魁,让伏东玄这个名字瞬间传遍了上阳。
十分传奇的故事,叶听雪却不由得想起当初苏梦浮说他是一个骗子,一个连名字都是耻辱的人。但他没想明白,柳催就已经推门而入了。
一进门,他们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这院子藏了很多人的气息,杂乱,危险,混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叶听雪心道不好,管事的那对老夫妇,连带着那个容易脸红的小姑娘都不见了。柳催所说的伏东玄也不在,他们快步去了正厅,就见里头有个人在悠然自得地煮了茶叶。
见到柳催他们二人,那人才说:“才回来啊,等得可真有些久了。”
是承天府的人,他腰上挂着“承天昭行”的象牙腰牌。
这人一颗灰色的脑袋,原来是头发黑白交杂,远看着是不纯的颜色。他有些年长了,可皮肉还是光滑细腻,唯有眼角延出去好几道细纹。
这倒不显得苍老,反倒使他像只锐利精明的老狐狸。那双带笑的狐狸眼睛有些阴柔,里头蕴藏着十分的危险。
他扫过柳催一眼,目光停在叶听雪的身上,笑着说:“萍州一别,大公子好久不见啊。”
叶听雪浑身血液瞬间冷了下来,那段噩梦一样的记忆翻起来折磨他。叶听雪定定看着那人,头脑发痛,令他此刻脸色无比苍白。
柳催把他的手紧紧握着,看向李金陵的眼神更加冰冷。
“真没想到,你还能活着。”李金陵幽幽叹了一口气,虽然当初那一招摧心掌他有意留手,卸去三分力道,但一个身负重伤又流落雪原的人,应该很难活着才对。
叶听雪感觉自己满口血腥气味,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那真是不巧,没让阁下如愿,是叶听雪命不该绝。”
“哈哈哈哈,好一个命不该绝!”李金陵大笑道。
风楼骤然出鞘,直追李金陵的咽喉。在他出手的顷刻之间,四周房上窜出数条人影。他们潜伏已久,就等着有人动手的这一刻。
“阿雪!”柳催喊道,他解下腰上缠着鞭子,对着那群人狠狠地甩了出去。阎王令霸道凶煞的内力使这一鞭成了索命杀招。
有几人避之不及,被那鞭子抽得肋骨尽断,吐出血就命数断绝,余下还有刀剑纷纷冲向了叶听雪。
后者不退不避,一剑出,万潮追至。悠悠江涛化作无解的剑招,承天府袭过来的人当即被击得溃败,凡兵俗铁被那无双的一剑斩断。
柳催站在叶听雪的身后,他的鞭子沾了碎肉和鲜血,成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他又打退数人,让叶听雪没有后顾之忧。
叶听雪出得一招“万里澄波”,李金陵将茶桌一拍,整个台面飞了出去被风楼一剑劈成碎木。李金陵身法很快,他不使剑,不用刀,也不出掌。但和叶听雪周旋的时候,李金陵心中感到片刻惊异。
还是同样的潇湘剑法,和之前在萍州无甚不同,拿剑的人还是叶听雪,但剑的气势却变了。李金陵看在眼中,他感觉到了汹涌如潮的恨意,剑意凌厉又肃杀。
“这样的潇湘剑吗?”李金陵有意刺激他。
叶听雪面色依旧冷如冰霜,但他脑子很痛,那些记忆纠缠在一起折磨着他。
“快走吧,我们总要有人活着回去……”
“师兄,别回头……”
李金陵的话他听不分明,反倒是呼呼风雪声,和师弟师妹们微弱的催促,令他感到格外的痛苦。
“心乱了啊……忘了我怎么教你拿剑的吗?”叶听雪倏地睁大眼睛,他好像听见了叶棠衣的声音。
李金陵指上轻推,但没能将风楼推开分毫,反倒是他的指头被内力震得发麻。他就不去改变这剑了,旋身避开杀招,又朝叶听雪心口打出一掌。
这片刻实在危急,叶听雪把剑一收,提气运功也出了一掌。罡风四散,震得叶听雪衣袖都晃荡不止。李金陵仔细地看着面前地这个年轻人,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微微发麻。
他是大内高手,摧心掌这么狠辣的招式,普天之下他若居第二,便没人敢说第一。
李金陵苦练了几十年,内力和招式融合得炉火纯青。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应该是阳捷春、叶棠衣那样的高手,至于叶听雪这样的小辈,和他较量起来真是差了不少。
叶听雪嘴角飘红,可他仍然不退,李金陵从他冷冷的眼光中瞧见和红衣鬼主如出一辙的疯狂。
他越发觉得怪异,手掌心如被针刺,有股阴邪的内力顺着他的手掌传了过来。李金陵面色一变,但已经无法收手退开。
转转神功,叶听雪用起来远比上尸清寒那样恐怖,他只能窥见这奇诡功法的一角,也只能在有人对他出手的时候才能全力而出。
阴邪的内功只有一缕,本来是无法撼动李金陵的,但叶听雪心脉之中还攒着一道能和摧心掌内力相持甚久的无名真气。
李金陵感觉到那股倒转移换的趋势,既后退不得,又无法收手,遂咬牙将这掌推得更狠。
叶听雪似乎听见自己手臂骨骼折断的声音,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他愈痛愈笑,那股无名真气从几欲受损的心脉中倾泻而出,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了李金陵。
“这……”李金陵身遭重创,被这一股真气震荡得连连后退。李金陵吐出一口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这是什么?他看向比他更不好过的叶听雪,柳催过去把人扶住,随后目光阴鸷地看向了他。
“长河落日的内功,我当初还以为阳捷春真的对那个孩子不闻不问,原来还是念及旧情的。”李金陵想起了当年承天府的那位大人,他十几年的经营,还远远及不上他当年的威望。
长河落日?叶听雪听到了陌生的词汇,李金陵说他用的是长河落日的内功?
“叶棠衣的招式,阳捷春的内功,苏情君的剑,大公子真有不凡际遇。”李金陵拂走衣上尘埃,站定住看向那两人。
柳催警惕地看着他,眼中有无法隐藏的骇人杀意,李金陵却不屑一顾。
他从怀中取出帝子御赐的金令:“本官奉皇命前来荆西府,为的是这狄族屠戮之祸,生民沦落之灾。二位要对我动手,可就是谋害朝廷命官了。”
柳催嗤道:“什么狗官?”
李金陵也不生气,这死人岭里出来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值得他去置气,他还是对叶听雪比较感兴趣。
“你我本来也不必动手,坐下来喝杯茶一叙旧情,不是很好吗?”
第78章 天涯78
上阳到荆西府要走那么远,李金陵对这数日以来的奔波感到疲惫,但来了之后才发现不虚此行。这荒凉的荆西府,居然藏了这么多故人。
李金陵又坐回原来那张椅子上,他神色从容,不疾不徐,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府邸一样。
一条鞭子毫不留情地砸向了他,李金陵足下一点,借力将自己连人带椅往后退。他避开这道毫不留情的杀招,只见暗红色的长鞭狠狠砸在木地板上,生生劈出一道深刻裂痕。
“滚出去。”柳催的目光森然可怖,他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宦官宠臣。
李金陵皱起眉头,看着这位出身死人岭的恶鬼,近日以来搅动武林风云的黄泉府府主。他很有魄力,很有手段,不是一个庸人。李金陵心中有过考量,其实很多时候,他的目的和柳催都是一致的。
凭他的本事,要在八方同盟中占据一席未尝不可,但他只是闹了一场,狠狠拂了各个世家的面子。
他太危险了,李金陵觉得他是一根尖刺,迟早有一天会扎进人的皮肉里。
“真的不能留我这唐突的客人喝一杯茶?我是真的很想和二位好好谈谈的,比方说那……和二位纠缠颇深,通敌叛国的侍郎大人。”
狐狸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叶听雪,那目光很危险,让人感觉自己全部被剖开,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叶听雪回以冷笑:“大人也知道自己唐突,通敌叛国,我们可担不起这罪名,还是大人又要毫无缘由地置我等于死地?”
柳催满心不耐,但是现在杀了李金陵会引起不小的麻烦,他还不能动。
他们才从关外回来,狄族和大楚正是胶着的时候,李金陵拿通敌叛国这件事做文章,他们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到那时候,这可就不是毫无缘由了。
承天府为谢怀行事,他忌惮世家,肯定不愿见潇水山庄好过。当初叶棠衣出关时承天府有没有从中作梗,叶听雪还不清楚。
但他自己出关的时候,可是一步步走到了李金陵的圈套里。
李金陵打了个哈欠,有些无奈地笑着说:“二位不必担忧,伏大人的罪责早已是前朝旧事,只是他有前科,如今又身在边关重镇,我慎重些也是为了大魏的安危考量。”
“可我没见有什么伏大人。”叶听雪目光还是冷,心中有无数考量。
这话说得巧妙,毕竟他进门之前确实没有看到伏东玄。
伏东玄在哪里?看守院子的那几人又在哪里?他们进来时闻到的血腥味,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遭遇不测?
“因为他被人救走了,你们现在当然见不到。”李金陵说着,他忽然又面露不解之色,“我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会轻易就出手伤人,为什么一个两个上来就朝我动手?”
他说不轻易出手伤人,萍州那十几条人命是怎么回事?叶听雪心里有恨,却还得在仇人面前压抑着,令他感到十分痛苦。
柳催暗中捏了捏叶听雪的手指,示意他不要害怕。叶听雪和他心意相通,垂眸藏住眼中郁色,往柳催身后退了一步。
“那是因为你真该死啊,有些人就是令人心烦,还赶着凑上来讨嫌,这就不怪别人出手去去晦气了。”柳催把他那副张扬恣意的鬼主姿态展现得淋漓致尽,下口毫不留情,恶意全不遮掩。
听得李金陵面色微变,但狐狸就是狐狸,纵横官场的哪个不是人精。李金陵不为所动,仍是好端端坐着。
他将柳催的恶言当做耳边风,自顾自道:“一个伏东玄算不得什么,只是他当年和苏情君交情匪浅。伏东玄的罪是前朝皇帝判的,苏情君可是当今陛下不能饶恕的大罪人啊。”
苏情君是苏梦浮的本名,叶听雪很快从他的话中联系起来,伏东玄他们或许是被苏梦浮带走了?
当日的问剑大会,李金陵因为身在上阳并不在场,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有些后悔。
一场问剑大会,竟然惊出了这么多个故人。李金陵以为他们早就死了,四大名剑本应该只剩下叶棠衣和霍郢,哦,现在叶棠衣也死了。
一段红绸撩春色,三尺青锋杀百花。苏情君这女人很有魄力,前人勿曾效,来者不敢仿。
毕竟,没有哪个人敢提着一把剑冲进皇宫里,把剑停在皇帝的心口上。
如果不是她心气太高,不认新朝。李金陵想,到今日她应该也是不逊叶棠衣和霍郢的武林第一流,可惜,太可惜了。
她那时候真像个疯子,李金陵不能理解这个女人,却还是对她感到钦佩。
“我听说问剑大会上,苏情君和二位的交涉,关系可非同一般。苏情君是重犯,流亡十数年,我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还能留有一口气在。”李金陵微微眯起了眼睛,“二位可不要和她纠缠太深,若是被牵连了……”
“你倒是舌灿莲花,一会儿说通敌叛国,一会儿说刺杀皇帝。这么大的罪名顷刻压下来,倒是让我二人惶恐。”柳催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字里行间全是嘲讽的意味。
叶听雪听得心惊,柳催当初说他也是为了杀谢怀而去的。
“伏东玄在我院中?我可是没有看见,一进门只见李大人私闯民宅,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江湖草莽,就只能闲闲在这里说两句硬气话。”
柳催一点儿也不给李金陵面子,他话语里排斥的意味很明显,只差把逐客令贴在李金陵脑门上。
“哈哈哈哈。”李金陵笑了笑,他身形一闪,就走到了柳催面前。
他看着这个狂妄的年轻人,一身红衣,眉眼中带着狠戾凶煞的气息,又让人莫名感到熟悉。李金陵看不透那双黑幽幽的瞳孔里翻涌的是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他危险。
叶听雪将风楼横在柳催身前,他握住剑柄的手很稳,只要李金陵再往前走上一步,风楼就会毫不留情地抹向他的脖子。
手指因为用力压到褪去血色,变得格外苍白。叶听雪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杀意,仇人就在身前,他却不能肆意出剑,这让他恨上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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