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手艺不好,白灼河鱼最终也没有吃成,两人对此颇感遗憾。叶棠衣说或许可以差人去市集购入新鲜河鱼,再试一次。那公子却说不妥,烧坏这条是他亲手在河中钓上来的。
叶棠衣大感震惊,这超乎他的预想,实在是……实在是太风雅了。
二人志趣相合,叶棠衣当即就使了轻功带人从酒楼上飞跃而下,白衣猎猎,惹得旁人惊呼,而叶棠衣则稳当当落到河边。
小公子的仆人带着渔具姗姗来迟,来时听见二人立志要钓上最大最好的鱼,然后吃上最好吃的白灼河鱼!
两人一直钓到明月高悬,篓子里还是一堆螃蟹,几条杂鱼,让他们满意的鱼始终没有出现。小公子十分遗憾,他的家人已经来寻,多留不得,只能改日再来了。
叶棠衣笑着送他离开,并说:“我再等等,或许下一刻鱼就来了呢?”
那小公子看着他,眸光闪烁:“我也想等,诶,真羡慕你啊。”
叶棠衣不知他羡慕什么,他不过是愿意多等片刻罢了,今天钓不来,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可以接着试一试。
然后他就一个人在河边钓了三天的鱼,把这月的休沐的日子都提前预支了,才终于钓上来一条他满意的鱼。这条鱼被他带进了酒楼,请人摆好炉子跟酒菜,他亲手烹调此鱼。
至于那道白灼河鱼的滋味究竟如何,没人知道,众人只知道他休假三日是为了去河边钓鱼,感到很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苏情君,一向靠谱的叶棠衣竟然为了一条鱼把她给忘了!
后来云蕤宾有了闲心,再去约叶棠衣去钓鱼的时候,他却说什么也不愿了。云蕤宾问他,当初不是很喜欢垂钓之事吗?叶棠衣思索一番,还是拒绝了,只说现在已找不到当初那样的兴致。
又或许是那时就早已尽兴,这样快意的事就有这一回。
河畔一别,叶棠衣就再也没见过那位小公子,那日相见匆匆忙忙,好像场不真不切的幻梦。
后来他才知道那位是翰林学士府上的公子。
潇湘部的卷宗里记载此事:卢翰林因受党阀之争波及,被贬谪南海。那位小公子胎中带了热毒,身体不好,在长途奔波中先丢了半条命,到了南海热毒一发,人没有挨过去,殁了。
叶棠衣已不记得那位小公子的面孔是什么模样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吃上那顿最好的白灼河鱼。大约是没有,毕竟好滋味难寻,遗憾总是最多。
而叶棠衣被贬谪出上阳,潇湘部荒废,被并入到太岳门中。太岳门中录事在整理堆积如山的卷宗时,从那堆书册中抖落出来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上没头没尾地写了一句:“可惜未回首,仓促是离别。”
那字潇洒非常,一看就知道是潇湘部的那位主人写的。这话是为了什么感慨,又具体要表达些什么,太岳门整理卷宗的那位录事并不知悉。
也只有叶棠衣本人清楚,那是一生只见过一次的面,不曾尽兴,也不得圆满。
那张纸条被太岳门录事拿回家中仔细珍藏,为的也不是上头的那句话,是叶棠衣的墨宝。
-飞花·其二
叶棠衣颇好风雅,琴棋书画,样样都是他心头所爱。传言说他那笔字有右军之风,笔走龙蛇,气势非凡。有许多人找他求过字,但他觉得这事太俗,一般是能避就避。
避不开的是苏情君这样的人,苏情君曾经诓骗他为自己题写过一副扇面,写的还是“风流倜傥”这四个字。至于叶棠衣为什么会照办,大约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苏情君手上了。
潇湘部的卷宗里没有记载,这应该是二人的底下私事,不过那副扇面某日又被苏情君输了出去。
苏情君有回跟叶棠衣一道去某处办事,正巧见一位纨绔子拿着一把写了“风流倜傥”的扇子,指着一位穷书生怒骂。
叶棠衣看着那扇子上的字,愈看愈觉得眼熟,那不是自己的字吗?
那个纨绔子踩着地下几本册子,用扇子一下一下敲着那书生的脑袋,语气尤其恶劣:“写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家书房不刊这种赔钱玩意儿,你有这本事,不如去把《春庭苦风月》给续了……”
他话还没说完,手上的扇子就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打飞了出去。
叶棠衣偏头去看苏情君,这姑娘攥着拳头,脸带愠色,轻声道:“好啊,我辛苦求来的扇子竟然落到了这种人的手里!”
“你觉得我信么?”叶棠衣扯了扯嘴角,“卖了几钱银子?”
苏情君怕他生气,当然也有她实在记不起到底换了多少钱的原因,随口瞎编了一个数字。
哪知叶棠衣更为震惊:“啊,怎么就值这点钱?”
苏情君试探道:“……那可能还贵一点?”
一粒炸花生打折了扇柄,花生没有碎,反倒是那扇子毁得很彻底。纨绔子扶着自己的头冠,看着那扇子,又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不远处的苏情君二人。
“你们……好啊,好啊!”他又惊又惧,直到身边窜出来好几个魁梧家仆护在他身边,才让他找回一点气势。
他看着苏情君的冷脸还是有点惧怕,遂将怒火撒在那个穷书生的身上,提起一脚就要踹向那人心口。
苏情君见他伤人,又掸一粒炸花生出去,纨绔子发出痛苦惨叫:“我的腿没了啊啊啊!给我打死他们!打断他们的腿!”
“你惹的事……”叶棠衣叹了口气,不太想管。脚下一蹬,连人带椅往后退开,十分安静地坐在后边喝酒。
苏情君按着她的佩剑“芳菲不尽”,觑着那些人不稳的下盘,外强中干的气息,心道就这还要出剑?
她一把拽将那书生拽起,低头发现他面上既无一点惧色,也没有一点瑟缩。他抬眼看着苏情君,那眼神似乎是在问她要干什么?
这是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孔,和苏情君想象出花白胡子的老书生截然不同,这让她很震惊。
既然不是一把老骨头,那她也不用留手了。苏情君随手把他往后丢了出去,只说:“承天府办事,闲人避开。”
那纨绔子怒道:“一个臭婆娘办什么事?打死她,让她在这里装!”
那几个魁梧的家仆几下子就被撂翻在地,苏情君一脚踩在那纨绔子的胸口上:“你刚说什么春庭风月,私自刊印朝廷禁书,秽乱不堪,其罪当诛!”
“啊啊——”他大叫一声,忽然捡着手边册子疯狂砸向那个女人。
那些册子不曾刊订,被人一扔纸页就散开纷纷洒落,冲着苏情君兜头砸过来。而她只是扬手将不尽芳菲一提,长剑连鞘也不出,剑风吹开无数稿纸抵在了纨绔子的咽喉上。
纸页纷纷落地,连苏情君的衣角都没有挨上,那个纨绔子看着她的剑,吓得险些昏死过去,连忙说道:“饶命,饶命,女侠饶命啊!”
外头吹来杏花如雪,恰巧就飘落在苏情君的剑边,她笑着说:“我能饶你?春风不会饶你,有什么话去跟衙门的人说吧。”
纨绔子被她指了指,又见她指着地上的一堆纸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
“这不是《春庭苦风月》,不是禁书,是我的私稿,没有刊印盈利,并不是你要的证据。”身后有人低声说道。
苏情君一回头就看见那个穷书生蹲在地上,把那一地的纸一张一张收起来叠好。他还说:“代笔只替人抄写过信件……”
叶棠衣适时走了过来:“兹事体大,禁书之事不容疏忽,方便给我看上一眼吗?”
那人有些沉默,一旁的纨绔子还想拉个垫背的,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什么跟你无关?装什么清高呢,你为了钱什么干不出来?昨天不还跟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求我呢吗?不写这些,你就饿死在上阳,还想考什么状元,不要笑死我了。”
苏情君等他说完这一大段,用剑敲了敲他的心口。纨绔子吓得当即捂着心口,再也不敢发出一言。
穷书生很坦荡,将那一堆纸递给了叶棠衣。
市面上该有的,不该有的话本小说,叶棠衣都看过不少。《春庭苦风月》是暗中流通的名本,以猎奇淫乱著称,叶棠衣自然也看过这本。遣词粗俗,造句拗口,情节不堪细究。
叶棠衣看了一册,也没找到什么可取之处。要说它畅销的因素,大抵是那些不堪入眼的文字描述,通篇累牍下来实在太有冲击力。以往畅销的艳情小说,描写多取唯美意象,文绉绉的很枯涩,还得人仔细在脑中将其构想。
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调查这部禁书,已有人看了此书,被惑乱心智,模仿其中情节而做出不法之事,危害极大。
叶棠衣把手上那几页纸看了,文风和《春庭苦风月》截然不同,取材也不是男女情事,写的是官场混乱和纷争中的人心险恶。
“这不是《春庭苦风月»,较禁书写得好了不少。”叶棠衣由衷赞叹,并将那几页纸妥帖地还给了他,“只是描写得太过直白赤裸,有心人瞧见了只会拿来做文章,到时候不免也沦为一部禁书。”
“我知道,多谢你们。”书生朝他们俯首作揖。然后他就走了,不作更多停留,叶棠衣并没有拦着他。
后来市面开始流传一部十分通俗的传奇话本,主角是一位剑术无双的女侠,惩善除恶,替天行道。故事情节引人入胜,让人忍不住一读再读。
但此书到熙德六年就彻底停刊,没有结局,那位叫做“浮华清梦君”的笔者再也没有写出一言半语,让人不胜唏嘘。
飞花部关于刑部侍郎伏东玄的卷宗里,记录过一件小事。这位年轻官员因为通敌叛国而满门抄斩,抄家时从他府中密室里找出来的东西只有一把写着“风流倜傥”的破扇子,和三两朵干巴巴的杏花。
因为不是他罪行的证物,不需多言,所以只在飞花卷宗中匆匆地,一笔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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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主角无关
第101章 恍惚隙中驹100
一直到傍晚,世宝钱庄的人才将消息送到叶听雪的落脚处。拢共十几封信,里面密密麻麻地写了最近江湖上的大小事情,这是叶听雪早上托人打探的消息。
取信回来的路上,他都走得慢吞吞的,全是因为刚刚被柳催又折腾狠了,腰身酸胀,两腿发软,内里不堪之处好像还填着那个恐怖的丑东西。叶听雪推门而入时发现柳催已经穿戴齐整,只是还坐在床边没有动身离开。
“不是要走了吗?”叶听雪有点惊讶。
他靠在门边没有动,两个人如此对视,看得叶听雪不自觉带出一点笑意。这人笑起来很好看,被浓情染红的眼尾很艳丽,原本是个雪一样凛冽的人,却会为柳催一个人化成温柔春水。
“再等等……我不想走。”柳催见他没动,便自己起身走到他那里。离得越是近,便觉得他越是动人,心被叶听雪扯得混乱疼痛,莫名又带起卑劣不堪的欲念。
叶听雪主动凑过来亲他,揽着他的脖子,手指夹着几封信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他后背。
这吻很缠绵,此刻的时间都被停滞和遗忘,慢得不可思议。但他们谁都知道这是多么短促的一个吻,叶听雪怕自己沉迷,很快就将自己抽身离开。
但柳催将他拉了回去,也不是继续接吻,只是抱着他说疯话。
柳催要走,八方同盟的人已经追着他来了。柳催的计划是把人引开,引到他心仪的位置上,再做布置。叶听雪听他筹谋,遗憾不能和他一道,他要暂时留在这里等待苏梦浮。
“我不能带你走吗?不想和你分开,阿雪有一刻不在我身边,我就很煎熬。”柳催将人推着,一直把叶听雪推到门板上面,恨不能将他吃干抹净。
他向叶听雪的索取还不够,他想要更多更多,满心恶劣道:“我把你杀了,喝干你的血,吃净你的肉,剩那副骨头留着在我身边,就一直在我身边。”
“好吓人啊。”叶听雪听着没忍住笑了,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而说:“晚夜天寒,路上仔细着别磕坏我的心肝。”
他动了动,牵动衣衫簌簌作响。柳催的手被他抓住了,贴在自己的心口上:“这里放着你,待这边事了我就去找你,很快很快。”
柳催在他唇上咬了一下,不轻也不重,勾得叶听雪气息渐渐变乱,险些又要情不自禁。
他终于走了,叶听雪在窗边坐到一直到看不见那个人的影子。今晚没有下雪,只有风更冷一些,他坐了很久才感受到凉意。
房间空荡寂静,只剩他一个人,还真是不习惯啊,叶听雪心中感慨。
托世宝钱庄调查的东西不少,虽然费了些功夫,但是他们送来的消息都很细致。叶听雪将纸页上的字通读下来,越看神色便越发凝重。
从天官岩出来后不久,承天府的人很快就到了。
系阿芙蓉的缘故,叶听雪知道这事跟袒菩教脱不了干系。绮琴扮做恶鬼“徐乱”,这暴行推诿到了柳催以及他身后的黄泉府身上。而绮琴又和义气帮的孔莲牵扯在一起,连带着衢山剑宗的人也被此事纠缠。
绮琴寻仇,原本是件十分简单的事情,却因牵扯多方关系而变得复杂。叶听雪好奇承天府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他一早知道承天府对袒菩教态度可疑,关系暧昧,在绮琴这事情上极有可能会偏袒包庇。
可阿芙蓉是禁药,当时衢山剑宗的人也在场,这般祸乱心神的东西霍近英不可能不明白。剑宗的人如果对此事挖根掘底,承天府又该如何动作?
是否还将此事遮掩,全然不顾剑宗脸面?
叶听雪仔细盯着纸上文字,承天府果然在阿芙蓉这事情上模糊了,矛头引到了那个疯乞丐孔莲身上。
因为孔莲的缘故,义气帮也派人来到了天官岩。义气帮似乎并不在意孔莲死活,将自己与这疯子划清了界限,只是他们和剑宗生有嫌隙,闹得并不愉快。
虽不明说,但叶听雪已经推断出承天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绮琴还是被打成了“徐乱”,这事和黄泉府有关已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他和柳催在那里也暴露过行踪,难免又成了黄泉府的“罪证”之一。
可是义气帮的人却不相信红衣鬼主当时真的出现在王家府邸,至于是真不相信还是假不相信,这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衢山剑宗的说辞也有漏洞,在这乱糟糟的一堆事情里,霍近英此人的名字一直没有被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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