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最动人,这声也最分明,叶听雪悬着的在刹那间安定下来。最后一把小刀被掷了出去,如同刚刚助他登楼一样,现在也同样借他一份力道,保他从高楼坠下又安然无恙。
许多人看着叶听雪落定下来,他们眼睛追着那么红影,这鬼魅还是不死。不死,但如今也难逃杀阵了。
“叶听雪!”霍近英瞧见来人,便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赤牛舵主的长枪即将要穿破霍近英的心口了,风楼出鞘,声似凤鸣龙吟,剑如虹影电光,比流风都更快三分。
沉重的长枪好像瞬间失去了力道,赤牛舵主感觉心中有一股气流泻而出,顷刻间就令他松懈下来,再起不能。不只是他,在场许多人也在一瞬之间感到脱力,兵器在手也难以握稳,运功之后发现自己的内力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霍近英劈手夺下那把长枪,赤牛舵主连一点反抗都没有,气势大减,霍近英看着他身后无数人都显出一股败势。
叶听雪叹了口:“化功散,比起他们身上沾染的阿芙蓉,这药似乎也不算什么。”
霍近英浑身发冷,化功散起效需要时间,他好像能理解叶听雪先前拖延究竟是为什么了。但他来到会上够一个时辰吗?他如何能给这么多人都用上化功散的?
心中有惑不解,霍近英只看着那些江湖侠客,他们全都失去了气力,颓然站立在漫天被惊起的纸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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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光阴石中火126
“恨我,是不是?”
赤牛舵主定定看着叶听雪,这个人刚刚带着的鬼面具已经不知所踪,袒露了真颜。容貌和他想象中的恶鬼毫不相称,相反,这是张恍如仙君神灵的面孔。
叶听雪正垂着眼睛看他,那眼很清淡,并不带任何杀意,而让他莫名地从其中感觉到慈悲和怜悯。
“即使我不是恶鬼,你也恨我,是不是?”叶听雪询问他,但早已从赤牛舵主眼中看到了答案,这里许多人都会是这个答案。
话语也能变成尖刀,就像现在,赤牛舵主被这话一刀一刀地剜在心上。
叶听雪取下他肩头停落的一张纸钱:“提及恶鬼,你们就会变得狂乱,霍公子今日只是站在这里说话,你也发疯似的要取他性命。仿佛杀戮能给诸位快意,可这和你们所说的恶鬼又有什么分别呢?”
赤牛舵主心中淤积燥气,这种怪异的感觉似是恨意成了实质,好像有一团火顺着他的丹田往上翻涌,一直燎得他舌根发麻。魔怔的状态难以打破,他只觉得叶听雪所说全是借口,张嘴尽是歪理狡辩。
“有分别……有分别……我杀你是替天行道。”他自觉所行正义,只是眼前这鬼用的尽是卑劣的手段。
赤牛舵主剧烈地喘息,心跳又急又乱,胸腔已经成了它的束缚。他原本还强撑着想要出手,但心口太折磨了,人只能被迫俯下身去,将胸膛越压越低。而他方倾下身不过一瞬,脊背就变得僵硬无比。
以这种姿态对上恶鬼,分明是一种屈辱。
沾染化功散的纸钱从叶听雪手上轻轻飘了出去,他提前吃过解药,所以并不受这些纸钱的影响。成见不会被三言两语改变,恨怨也不会被几句话轻易消弭。叶听雪对上他的愤怒的目光,却分毫不退。
围楼中混乱不堪,高台上亦然。他环视一周,竟免不得叹息一声,那些刀剑依旧在对着他。叶听雪正色道:“诸位,我不是什么鬼主,我的名字叫做叶听雪。”
他话音刚刚落下,楼上就坠下来一物,东西直直砸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是把兵器,至于是刀是剑,叶听雪离得稍远并未看得清晰。楼上有人踉跄地走到栏杆边上,兵器便是由他抛掷而出的。
“你是叶听雪……你是叶听雪……”因为化功散的缘故,这个人胸闷气短,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的,喘气愈急,脸上狂乱魔障不减。“你和红衣鬼也是一丘之貉,以这种下作的手段……”
受了化功散还要勉强自己运功,他只能强忍肉身的巨大苦痛,而枯涩的经脉和丹田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剑早已握不稳,一动就从坠落楼下,他的人也难以站定,或许下一个掉下去的会是他自己。
“我无意与各位动手,无奈才出此下策。毕竟各位认定了我是恶鬼,根本不想听我说话。再者,化功散也并非毒药,时辰过了之后各位就能恢复如初。”叶听雪很认真地跟他们解释说,“诸位若是运功,阿芙蓉的药性只会愈演愈烈,到时候你们想杀的就不再只是我了,刀剑更会指向身边的手足兄弟,姊妹同胞。”
那会变成一场怎么样的厮杀?叶听雪不愿多想,他曾目睹过死人岭最后的一场杀伐,腥风血雨,血流成河,是天地间最凄惨恐怖的景象。
霍近英定定站在他身后,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他也不知道叶听雪会穿上这身血红的衣服扮成恶鬼,叶听雪在干什么?他想不明白,恶鬼要干什么他也想不明白。霍近英来到公辩大会是为了阻止这场闹剧持续下去,可目前的状况超乎了他的意料。
他喃喃道:“你刚才说什么……阿芙蓉?”
霍近英忽然伸手朝赤牛舵主的衣领抓了过去,后者有些迟钝,反应不及,被霍近英用力带着往前两步。
他在赤牛舵主身上嗅了嗅,人的味道复杂,他不能仔细分辨出那些都是什么味道。但他的身体对阿芙蓉莫名有瘾,反应激烈,他只要能闻出是阿芙蓉就好了。
“为什么……”霍近英仿佛受了惊吓一样将赤牛舵主推了出去,后者身形不稳,却强行撑着自己往霍近英的方向走了两步。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捏断霍近英脆弱的脖颈了。
他还是想把这个人杀了,无论霍近英是否与恶鬼有关,心中的恶念被一点暖香牵引而出,并不断扩大成一只能吞噬他自身的老虎。赤牛舵主也有过一瞬的踌躇,在想真要如此吗?但他的恶念说:是的,非此不可,这些全都是恶鬼。
霍近英抖出软剑,缠绕过赤牛舵主的手臂,剑锋卷碎他长袖,只稍轻轻用力拉扯就能把这个人的手臂绞下来。但霍近英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叶听雪两指捏住薄薄的剑,使它不能去伤人。
赤牛舵主僵硬地看着叶听雪,张嘴露出满口被血染红的牙齿,这是因为反功震伤心脉而导致的血气上涌。他说不出话,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杀不死恶鬼,那他就要死了。
叶听雪指上一掸,将软剑从人的手上解脱下来。
阿芙蓉三字一出就让众人惊变,这是朝廷禁药,从大魏开国法令颁布以后这种诡异的药物就极少现世了。很多人都以为它绝迹于世间,只留下一个凶名,所以当他们再度听到阿芙蓉这名字的时候,难免感到震惊。
这药最能迷幻心神,轻易就能让人变得癫狂混乱,久食还会成瘾。叶听雪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滋味,他看了看一边即使昏迷也依旧痛苦皱眉的叶新阳,又看着一众脱力但恨意不减的江湖侠客。
“是非恩怨与爱憎纠葛,说得清的,说不清的,唯有杀人可以消解吗?”叶听雪说着,目光落在远处门口上。有人慢悠悠推着牛车进来,车上载着东西,虽被草席盖着也依稀能见是个人形。
“今日叶听雪代柳催而来,无意杀人,只想将误会说清。我敢赴会,怎么会不知各位心怀杀意?黄泉府同样有布置,也绝不仅仅是纸钱上沾染的化功散这么简单。”
他听见一声咳嗽,循声看过去是个略显熟悉的面孔。那是他在潇水山庄的长辈,也是亲自将他驱逐出潇水山庄的人。秦长老按着心口,他痛苦的神色和赤牛舵主一模一样,嘴角甚至飘了血痕,即便如此,他也仍存威严:“叶听雪,你是仗着恶鬼的势力来威胁我们吗?”
叶听雪摇头说道:“并不是,我只是想说明诸位与恶鬼相斗,结果未必如君所愿。分不出胜者,反倒落得两败俱伤,又是谁能得到好处呢?”
霍近英顺着叶听雪的目光看向了承天府的方向,他脸上本就带着病态苍白,在见了其中一个纤瘦的少年之后,脸上仅剩的几分血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了。那是数日之前,在衢山剑宗的山脚下向他狠出杀手的少年。
“承天府……”霍近英惨笑两三声,啐出一口血沫,声音极度嘶哑:“占尽好处的是承天府罢,不过山中未能将我也跟兄长一样杀死,只要霍近英还留有一口气,就绝不叫你们的阴谋得逞!”
霍近英目眦欲裂,触及阿芙蓉令他同样变得难堪又痛苦,他也有恨,是恨自己的至亲无辜惨死在阴谋之下。他渐渐稳不住自己紊乱的气息,索性放纵那些痛苦折磨自己,无论是摧心掌还是阿芙蓉,亦或者是满身未曾愈合的伤口。
“你们不信叶听雪,说他没有证据……咳咳咳。”霍近英看着自己吐了满手殷红的血,这痛苦叫他从未有一刻这么冷静过,“我来了,我就是证据……不知道其他人的真相如何,可霍近英已敢断定杀害我兄长的并非是恶鬼。”
有很多人冲霍近英叫喊,但他没有回应,虚虚指着那辆载着尸体的牛车说:“车上的尸体,皆是被我所杀,剑痕仍在。”
驱车的哑仆将草席掀开,底下是两具僵硬乌黑的尸体,他们早已死去多时,衣衫毛发都带着冰霜尘泥。
“杀人者是霍近英,被杀的人最初却是来取我性命。挥剑是为求自保,他们不死,就是我不能活……这些生死就在发生在黄羊城外的百里荒山中,更发生在三日前剑宗山下。”
叶听雪看着他面色越发苍白,霍近英因为重伤,生机已经很淡薄了,只凭着心头剩一点热血说话。这个人曾经被霜雪埋没,寒冷已经浸透他的骨髓,冻遍他血肉。叶听雪在他身上看到很熟悉的东西,这又是一个人的魂魄在灼灼燃烧。
霍近英忽然抓住叶听雪的手腕,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将叶听雪往前轻轻推了推:“就算他们都不信你,就算他们也不信我,我也要说……抱歉,抱歉。”
后面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再也听不见什么,叶听雪垂眸看了他一眼:“我都知晓。”
感觉到叶听雪在他肩上拍了拍,霍近英颓然低下了头,他没有力气了,然后有什么东西从眼睛中流了出去。
“霍公子这是在乱说什么?死人哪里没有?你凭着这几个人就将罪推诿到承天府头上,是否是太荒谬了些?”何九幺是承天府的都督,他听了霍近英的话,阴柔秀气的眉微微皱起,却只是疑惑,并不见有一分慌乱。
“那这些死人,当然不止这些,义庄还停有许多具尸体,怎么好巧不巧都是下身有缺的太监?”叶听雪冷眼看他,又接着道,“都督大人若是说阉人不罕见,总有些邪门功法需要自宫去势,断绝性欲方可成就,那如何解释这些人怎么这么巧,使的偏偏是摧心掌?”
何九幺本还保持着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态,直到在叶听雪说出摧心掌之后那张完美的面具上才出现可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他没说话,抿了口早已冷掉的茶水压下心头怒火,余光往一边的少年——竹玉身上看了一眼。
竹玉恭敬地低着头在他身边侍奉,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些有什么不妥。何九幺再看向另外几人,这些新挑出来的人不怎么沉得住气,被叶听雪一吓就要把事情全部都抖落出来了。何九幺一掌拍在案上,直将上头布置的茶盏都震得碎开。
“放肆,我承天府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你这与鬼同谋的宵小竟敢污蔑朝廷命官!”
叶听雪对上他的顶头上司李金陵都只有恨意,哪里会惧怕他拿官威压人?便冷声道:“实话实说叫什么污蔑?诸位身心都不好受吧,你们身上中的不仅有化功散,更有禁药阿芙蓉。”
话到这里,已点醒了不少的人。是啊,他们早知道黄泉府的恶鬼手段歹毒恐怖,一早便分发避毒丹药服食过了,怎么还能被纸片上沾的一点化功散给放倒?
“避毒丹……根本就不是避毒丹 被人换成了别的药!”有人惊呼道。一想到自己服食了不知名的丹丸,是药是毒根本分不清楚,尤其那药还可能沾染了阿芙蓉。
便见几人以指抠弄自己的喉咙,想让自己把吃过的药全给吐出来,可除了几点酸汤,胃中空空,早已不剩什么。唯有沸腾的血极速在体内窜流,这很叫人兴奋,叫人忍不住想握回刀剑,把说话的恶鬼都给杀了。
何九幺见这状况,忽然便笑了:“好吧,好吧,各位都在怕什么,这哪是什么阿芙蓉,这是剑宗老宗主亲自练出来化神丹啊。孔莲至死都不能忘怀的仙药灵丹,怎么会有坏处呢?”
剑宗方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但他们根本无法阻拦承天府的动作。何九幺抬起一只手,睨着底下的叶听雪说:“化神丹动不了你们,是我小瞧了这些鬼,但这些吃了化功散的贼匪已没什么可怕的了。”
那只手轻轻落了下去,随之跟来一个冷漠无情的“杀”字。
承天府暗处埋伏的人听闻此令却未见什么动静,反倒是有几个带着鬼面具的人慢慢走了出来。他们把短刀上沾染的血甩到地上,好像大地都出现了几道伤痕。
“阉狗,特别烦。”一只鬼说。
何九幺见这状况仍未说话,他捏了捏腕上檀木珠,幽幽吐了口气。
叶听雪一直警惕着他,见他仍是那副淡然神色,心道有些不妙。寒风吹拂,纸片纷飞,霍近英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有香……”
他没说完就被叶听雪一掌推开,二人之间砸下来一把长刀,霍近英连退几步,又吐出一口血。阿芙蓉的香气他再也受不住了,只能用被血染湿的袖子捂住了口鼻,并努力调息,以吐纳之术换气。
再睁眼时已经不见了叶听雪的身影,霍近英听声辩位,在刀剑破空而出的清鸣声中寻到一个红衣人影。
叶听雪在和好几个人缠斗,那些人身形不一,却都统一被黑色的布条紧紧缠住皮肤,不能见底下任何皮肉。黑布之下是无痛无神的人,这究竟算活人死人,叶听雪不得而知。
尖锐哨声骤然响起,那几人得了指示,齐齐亮出刀刃以诡异的身法冲向叶听雪。风楼与众愆刀剑并出,剑若平湖起微澜,刀如沧海飞怒涛。数道杀机中捉得一缕破绽,潇湘的云水从玄微而入。叶听雪垂目敛眉,几点血飘过他的脸颊。
他们不是卑什伽奴,却与卑什伽奴无异,都是被喂下了噬神蛊的“肉身佛”,没有知觉,根本不知什么是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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