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忘了符佟说过的话,闻炀出来后跟身边的每个人都说过自己有了个女儿,甚至还为她准备了一屋的衣服,所以完全没意识到那句话有任何问题。
看到枪的瞬间,周遭的人群爆发出震地的叫喊,犹如一整块玻璃碎成了无数碎片,洋洋洒洒地随风刺遍全身。
所有人都在四散奔逃,推搡挤攘着想要逃离此处。
只有闻炀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他,脸上的游刃有余不再,像个孩子一样,神情变得犹豫,又有些恐惧。
像个沙袋,瘫了进去,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但季苍兰那时候望着远处平静的海面,自然就没有注意到面前迷路的闻炀。
“其实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也没想这么做,这样太冒险,对孩子不好。但是房间里的电话是你给我的,没想到我会不看U盘去打电话吧。你太自信了,Elie,竟然只监测了电脑,你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看吗?”
闻炀手拳了一下,手臂因为用力颤抖了一下,问:“你没看U盘?”
季苍兰摇摇头:“其实U盘里有什么能抓住你的证据都不重要了,既然他们决定把你放出来,我就没想过能像六年前一样把你送进去。”
闻炀的脸色在黑暗中变得晦暗不明,低低呢喃了一句“怪不得”。
抬起头的时候面色恢复如常,似笑非笑地跟他说:“我没有在电脑上装监控。”
但季苍兰已经不关心了,他把枪上了膛,慢慢朝后退去。在闻炀的示意下,没人敢拦他:“Siren的提议很好,你那张写满失败的脸就应该让全世界都看到,所以我把另一半戒指给他了。你们家的事情自己解决吧,戒指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我辞职也没有骗你,都是真的,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关心,也和我无关了。”
“我知道你们买通了海关在这时候放行,错过就没机会了,你十分钟后必须开船。不要来追我,我爱你已经是你对我终生的报复了。”
季苍兰走在甲板上,像是生啃了核桃青皮含在嘴里,苦涩随着唾液下滑,一直苦到了心脏:“你在坐牢,我也被判了终身监禁。”
季苍兰的枪没有对上任何一个人,他直抵着自己的心脏。
他坐了唯一的观光电梯,闻炀止步在电梯口。
等季苍兰叫人打开放行通道时,他才坐着观光电梯缓缓走到了一层的甲板上。
不远处的停车场就停有Leslie上船前送给闻炀的车,钥匙现在就在季苍兰左侧的口袋里。
闻炀跟到了一楼甲板上,隔着护栏和他远远对视。
季苍兰右脚踏上地面,耳边是邮轮震荡又紧促的汽笛声——船就要开了。
“闻炀,是我给你起的名字,现在我收回来了。”
季苍兰左脚落地的时候朝他笑了一下,很淡很轻的微笑:“再见闻炀,这次你不会再找到我了。”
庞大的船只底部率先响起了嗡鸣的马达声,海面霎时动荡起来,卷起波纹。
闻炀伫立在一层的甲板上随着邮轮缓缓驶离码头,盯着他的方向,化成了石塑,没有别的动作。
季苍兰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向停车场的方向,身后就被海风吹来了动静。
在听到声音时,他错愕地转身看到闻炀在甲板上拿了个喇叭开始说话:“baby,你应该先看那个U盘的。”
“看了的话,你就知道我不喜欢你。”
“Я тебя люблю.”(我爱你)
所以绝不可能把你放走。
脖颈的刺痛惊变全身,季苍兰的身躯随之倒下。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仍旧是在一张床上,房间是黑的,但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床正对面的墙壁上挂了个电视,亮度和声音调的极低,播放的视频是黑白,他努力眯起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了电视播放的画面——
是一段闻炀被注射了大剂量硫喷妥钠后的审讯片段。
“是否存在最后一批货物?”
“……”
“你叫什么名字?”
“闻……炀……”
“Elie·Wen是谁?”
“……”
“季苍兰和你的关系是?”
“……”
“Echo是你给你们的女儿起的名字吗?”
“……”
“你承认他不爱你吗?”
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剧烈挣扎起来,反应异常强烈,嘴里含混不清、来来回回说着几个同样的字音。
画面随之一闪,是两个交叠起伏,缠绵在一起的人影。
一共有七天的录像。
他们像两个动物一样,在疯狂地交媾。
第21章 21
“醒了。”
床前背对着他的椅子上闻炀突然出声。
季苍兰下意识想坐起来,双臂稍稍蹭过床面,带起“铛铛琅琅”,碰着铁圈的脆响。他抬起手沉默地看了眼,没有很惊讶地出声:“你现在是要玩囚禁那一招吗?”
“毕竟季sir像条泥鳅一样,”闻炀捏着酒杯的手臂抵在扶手上,没动目光,醇厚的液体滑过喉间,嗓音被侵蚀地低哑,齿间贴着下唇,“不看牢一点,一不小心就被你跑掉了。”
季苍兰缩了下脚,脚踝上也左右束缚了两个铁环。
他刚一动起来,陷在沙发上的人影随之一动。
床垫塌陷下去一角,长臂被撑在脸侧,闻炀的目光低在阴影里,循着透亮的眼瞳和他对视。
“但其实没多大意义,”季苍兰仰着削尖的下巴和他对视,淡然开口:“我儿子被接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能跑不掉了。”
闻炀神色晦暗,身子往下压了压,唇虚虚抬在他唇前,快要贴上的时候开口:“就那么爱他?孩子可以再生,你的命可只有一条。”
“不能生了,”季苍兰微一仰头,嘴唇吻了上去,露出一个很看的笑:“我把子宫拿掉了。”
“你下辈子都别想Echo会回来了。”
闻炀反应不大,只是问:“谁的?”
“Saffron.”季苍兰信口拈来,Saffron现在是F国安全局高层,闻炀还不能轻举妄动。
“哦——”闻炀想了想,印象里有一张普通的脸,收回手直了腰,坐在床边,简单评价:“那个大饼脸。”
他一歪头,舔着唇笑起来:“不过呢,你撒的慌太多了,我对这点存疑。”
“我让很多人去查到底是谁,但是什么也查不到。你知道查不到一个人这件事说明了什么吗?”
“要么这个人不存在,要么这个人死了。”
“可是他一定存在,不然季涵是哪里来的呢?”他又想不通,眼神闪着,忽然问他:“总不会是一夜情?”
季苍兰觉得他的状态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闻炀在此刻变得如此执拗,他甚至可以再做一遍亲子鉴定去慎重确认。
可闻炀就是捏准了那个结果,这让季苍兰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觉得他想要的好像就是那个否认的结果。
说着,闻炀目光一动,墙上的电视光点闪烁着,映出目之所及的床头摆着的一把手枪。
他眼皮一跳,和收回视线的闻炀对视了一眼,看出他在黑暗中有一个把玩手指的动作,似乎是在转一个圆环。
注意到他的变化,闻炀不急不躁地翘起腿,侧脸扫向电视的方向:“不仔细看看吗?那个U盘里的东西。”
季苍兰很安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紧张吞咽的声音。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他手指的方向。
闻炀知道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管电视里av一样的画面,拇指在戒圈上轻轻一动,银色的戒环滑到掌心。
拇指和食指捏着合二为一的戒圈,竖着在眼前看了几眼,他才出声:“我还在想你会藏到哪里去,你家我都快叫人拆了,没想到一直带在身上。”
“什么时候藏起来的?还是一直在你枪里?”闻炀嘴角带着笑:“季苍兰你知道吗?你比你表现出来的还要爱我。”
“为什么要否认?”
季苍兰没吭声,他继续说下去:“你真以为Siren能帮你?他有没有跟你说他不光是我弟弟,还是我小妈啊?他自己一个人根本上不了我的船,不过是papa也知道Siren在家很无聊,让我放他上船来玩一玩。 ”
季苍兰觉得他们父子俩可能都低估了Siren的本事。
闻炀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亲弟弟的脸,嘲笑Siren的不自量力:“Siren没脑子,你还不知道吗?早期的战后储备早已经被人卖空了,你觉得我卖的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我是帮papa走私线的。”
他拍拍季苍兰瘦白的脸,笑了笑:“其实六年前我也不用进去,papa已经安排好了人。只要我愿意,“希尼柯夫”就不叫Elie·Wen,会换成一个叫Tony还是Jonny的欧洲人。”
“不过嘛,”闻炀压下身子,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气息很缠绵地吻又落到脸颊的那颗痣上,眼尾的痣,最终停在额头,“你抓到我的时候那么开心,我又怎么舍得让你难过呢?”
“不要哭,怎么又要哭了?”
“待在我身边不好吗?为什么总想逃走呢?”
“你要去找他吗?然后又像之前一样把我留在那里?”
季苍兰在此之前一句话都没说过,皱起眉来,奇怪地问:“闻炀,你在跟谁说话?”
闻炀却不回答,兀自说:“季sir你真是把我吃准了,papa从小就教育我们不能说谎的,说谎的都是坏孩子。现在我好不容易撒一次,说我不爱你,还被你轻而易举地拆穿了。”
“知道我爱你的感觉怎么样?开心吗?还是感到荣幸呢?”
他问这话的时候,试图用看似轻蔑的语气掩盖住心里的气急败坏。冰冷的手背在季苍兰脸颊上缓缓划过,蛇一样盘踞的感觉,让人心里发冷。
季苍兰撇开脸,甩开他黏在手上的手,瞪着他冷声说:“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闻炀手已经按到了他脖颈,五指没有用力,却做了个合握的动作,“你所谓的爱是什么呢?爱我,然后亲手把我铐上?还是让我在里面待了五年,一次都不来看我?”
“你告诉我,我能以什么理由去看你?”季苍兰仰了脖颈,试图摆脱脖颈渐渐增加的压迫感,“我为什么抓你,难道不是因为你违法了吗?”
他嗤笑了一声,评价:“季sir你真适合当警察,这么理智。”
紧接着,闻炀又像自言自语的样子,说了句:“掐死的话对这具身体的伤害是最小的,用药器官会变黑,用枪会留下伤口,我看到的话会伤心的。”
“小美人鱼的王子要永远留在他身边了。”他笑了一声,语气很轻,轻到如果不是看到他唇角翘起,根本不会发现他笑了。
“闭嘴!”闻炀突然情绪变得很激动,朝黑暗中的一角低喝了一声:“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滚!”
“我叫你们闭嘴!”他陡然一松手,从床上走过去,一把关了房门后才重新坐了回来。
“Elie你——”
季苍兰如梦初醒。
他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当即问:“你那一个月去哪里了?你的保镖告诉我你出去谈生意了。”
话音刚落,心中的疑问如涨潮,愈发翻涌:“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找到理由假释,为什么选择现在出来?不是更前面,或者再晚一点?”
“别叫我这个名字!”闻炀有点失控地捏住他的下巴,眼神有点失焦,“我叫闻炀!”
“别说话!太吵了,”他身上有点发抖,一只手用力捶了下太阳穴,“我知道钥匙,我会拿到钥匙的,现在让我和他单独待着!”
“全都滚出去!不要来烦我!”
掐着脖子的手不受控制地用了力,拇指抵在喉头,迫使他喉间发痒,鼓着脸颊咳了起来,像条鼓起的河豚。
季苍兰在钳制下努力出声:“闻炀!闻炀你冷静一点。”
闻炀粗重地喘息了几声,手有点哆嗦地从怀里拿出药盒,生嚼了三粒药进去,闭了闭眼睛,很快恢复沉寂。
“你吃的是什么药?”季苍兰乘胜追击地问。
闻炀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让我跟符佟打个电话,”他语气强硬,“我要跟符佟说话。”
闻炀横过来一眼,季苍兰扯了扯手上的铁链,说:“我不会逃跑的。”
静静思考了一分钟,季苍兰不知道他想了什么。良久后,闻炀才有了动作。
床垫随之一抬,他起身走过去开了灯。
光线刺目地骤起,季苍兰用力闭了下眼睛,才勉强适应光亮。
他刚睁眼就对上了闻炀,目光往下移了移,才在他扯开的领口上顿住,而后视线移到了卷起袖口的手臂。
很多的红色痕迹,比他之前在书房一瞥而过的要多得多,几乎要交叠成层云,从深处一直蔓延出来,探至下半张脸。
闻炀是混血,皮肤更偏向东欧,是冷白的。脸上的痕迹看起来就更加得深,深到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地步,像被火舌燎过留下的疤痕。
但他的皮肤是完整的,很严重的过敏症状。
注意到他赤裸又震惊的视线,闻炀动了动唇,觉得嗓子有点痒,从怀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衔在唇上。
怀里的药盒被烟盒带出一角,他手指一颤,拿出药盒一个个格子跟他介绍:“insomnia(失眠症)、Bipolar disorder(双向情感障碍)、claustrophobia(幽闭恐惧症)、Anxiety disorder(焦虑症)、维生素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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