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在爸爸做饭的锅铲声音里,沈青折终于问了他一开始想问的问题:“你怀里护着的是什么啊?”
怀里?
时旭东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直抱着一个东西。
「是……装文件的箱子,我死之前就想着保护好这些卷宗……」
他后知后觉,松开手,那铝制箱子和他的前胸皮肉粘连在了一起,被烟熏得发黑。
沈青折趴在床上,静静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
“总要有人做这些傻事,”他忽然笑了笑,“……我在学我们老师讲话。”
时旭东也笑,伸手,隔空摸了摸他的头。
“吃饭了。”外面喊道。
“我去吃饭啦,”沈青折挪下床,走到门边,回头对他说,“吃完饭回来,或许你能把名字告诉我吗?”
「为什么?」
“我想早一点点认识你。”
时旭东忽然鼻头一酸,点点头:“好啊。”
可他宁愿沈青折无病无灾,哪怕永远不会和自己相遇。
07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学习椅上落了一个烧毁的金属箱子。
沈青折走到近前,发现里面的纸张被烧毁殆尽,只剩一些碎片。
他的鬼魂朋友确实有些傻,付出生命,却什么都没留住。
沈青折凑近了仔细辨认,还能看出来一点点字,似乎是手写的签名……日,下面还有一道横线。日窄窄瘦瘦的,好像是某个字的一边。
是什么字?
沈青折打开台灯,翻新华字典,右偏旁是日的字很少……旭?……昶?
他要猜出来,在鬼魂朋友回来之后吓他一跳。
沈青折看着字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08
沈青折发了高烧,半夜被爸爸妈妈送到医院。夫妻俩摊开来一说,这孩子今天居然两头骗,足足吃了两大杯冰淇淋。
“君君家长跟我说,他家君君下午在麦当劳写作业,看见了青折,一个人点了两杯麦旋风,还一直自言自语……”
“臭猫猫,想挨打了。”
09
沈青折请了几天的假,烧得迷迷糊糊,稍微清醒了一点,浑身都疼。
“臭猫,吃。”
妈妈毫不温柔地给他塞粥吃,寡淡无味。
小青折吧嗒吧嗒嘴,说:“妈妈,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我有了个鬼魂朋友……他高高的,跟我说……说……”
“吃你的,”妈妈说,“少废话。”
“啊,他的名字里有个字我还记得,”沈青折在她掌心写,“是这样。”
妈妈说:“完全辨认不出来。少看电视剧,你以为电视里演的掌心写字是真的吗?”
沈青折沮丧:“我不知道怎么念嘛妈妈……”
妈妈掏出手机让他手写输入,百度——
“这个字念场。”
第141章 第三卷 铁马秋风大散关
暮春时节,暖风熏人,汴州的风光正是最好的时候。沈青折把最外面的袍子脱下,搭在手臂上,闲闲看着马球场内。
余闲远远看见那张脸,吓得人都快没了——沈青折昨天不在啊,怎么今天起兴跑来与民同乐了?
他老人家闲的吧?
余老板脚步一转,抬袖把脸遮住,冲旁边一众友人说:“哎呀,某家中还有事,便不陪你们看击鞠了。”
“你无妻无子能有什么事?”
“我组了个蹴鞠队,今日开赛……”
“买那赔钱玩意儿干嘛?”
友人不解,但余老板已然准备开溜。
“等等。”沈青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余闲顿时止住步子,背后出了一层汗。
完了完了完了!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吐突承璀?你过来。”
从他身边掠过一阵风,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小碎步过去了,躬身跟沈青折说起了话,臊眉耷眼,一看就是被沈青折压迫的劳苦群众。
余闲觑了两眼,抬着袖子立刻往外走,消失在熙攘人群里。
“一场有六巡,”被临时薅过来当解说的吐突承璀说,“如今才比到三巡,胜负未分……”
沈青折略侧了下头,看见人群里一个背影。
奇怪。
很像是上辈子,鱼总每天提前半小时溜往电梯口的鬼祟身影。
更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到现在还记得……
沈青折当是自己思乡病犯了,回神对吐突承璀说:“这个月的稿子。”
吐突承璀:“……”
他哼哼唧唧、磕磕绊绊、忸忸怩怩地说:“已经,写了……”
“几个字?”
吐突承璀一闭眼:“九个。”
“薛涛行记就占了四个,”沈青折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多出来五个字是什么?”
“第四十二期。”
沈青折:“……”
他看了看场内,马蹄交错之中烟尘飞扬,哥舒曜抡圆了球杖,在对方棍下抢走一球,力度之大,生生铲起来一块草皮,飞溅打到旁侧马腿上——
“好!”
喝彩声里,沈青折继续给吐突承璀洗脑:“你知道周晃写了多少吗?大楚报还是人家一个人弄的。”
“节度,沈节度,”吐突承璀哭丧着脸,“再宽限几日嘛。”
奇怪……时旭东说“嘛”他会觉得可爱。吐突承璀说“嘛”,嗯……
“再给一日半,明日闭幕,我要见着稿子。”沈青折说。
人群又猛然爆出一阵喝彩,轰然作响,似乎是马球赛已然到了胶着态势。但马球太小,沈青折没能捕捉到球的影子,努力去看,也只能看到交错在一处的马身,与奔驰中几乎成了虚影的马腿。
吐突承璀见他专心看场内,在旁边小心讲解:“节度,那个戴幞头的负责传球,哥舒将军则负责击球。”
沈青折点头,又问:“马尾巴怎么都扎起来了?”
每匹马的马尾都被变成了粗麻花,对折扎紧,同样在高速运动里摇晃。
“为了不影响挥杆。”
沈青折侧头看他,笑道:“寺人果然博闻强识。”
吐突承璀觉得他笑里藏刀,背后直冒汗:“不过是宫里贵人喜好击鞠罢了。先前在东宫中做小黄门之时,奴便是专为太子的马绑马尾的,绑得牢,又不会惊了马,还被太子夸过。要说绑马尾,奴自是当仁不让,但要论起博闻强识,奴哪里比得上节度……”
“你跟周晃学什么拍马屁?”沈青折笑着说,“跟他学学完稿速度。”
吐突承璀闭嘴。
他斜眼看着沈青折。对方挤兑完他,重新把手搭在围栏上,神色放松。比之月余前在躺在棺材里的时候,也多了几分血色。
果然是时都头养得好……时都头呢?往常都在沈节度身边侯着的。
那侧忽的爆发出一阵喧哗。
烟尘滚滚之中,从乱局里侧奔出来一匹不受控制的马匹。马上的骑手因为突变惊慌,俯身紧紧抱住马脖子,险些要被甩下去。
他朝着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节度!”
浐水以西,长安以东,长乐阪上,姚令言俯抱着马颈,顶着乱箭冲入泾原军中。
“诸位兄弟!”这位泾原节度使嘶吼着,“诸位!你我是要去襄城援助!立了功,要什么没有!要多大的宅子、小娘、到时候都有了!尔等如今、如今是滔天的罪、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节度,”乱军中的冯偲又唤了一声,“为时已晚!”
“如何晚?”
箭已经停了,姚令言勉强控住马,陷入混乱的军阵中,缰绳在他手上勒出了深深的红紫痕迹。
他拽着辔头左右环顾,都是自己眼熟的兵众,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有一些还带着自己的子侄、自己的父老。
他再看向冯偲,对方眼里和他一样闪着泪光。
姚令言声音沙哑地开口:“如何晚……陛下让某,让某……”
各赐帛一匹。
怎么说得出口呢?
他们千里迢迢,从泾原到了长安,又要从长安赶赴前线。
到了长安,本以为会得到些赏赐,可他在京中只见着变着名目搜刮钱财的间架税、除陌钱,只见着自己的老师被刮得一干二净的宅院。
到了浐水,犒师之餐只有些粗粝之食,难以下咽。
他们连饭都没有吃饱。
姚令言在宫中辞行之时,听到了哗变的消息,那一刻心里起了大不敬的心思——
本该如此,早该如此!
他们都是草芥蝼蚁,上了战场,更是生死由命。但是有他们在前线卖命,却连饭都没办法吃饱的道理?
姚令言哽咽停顿的片刻,周围人已经涌了上来,沉默地裹挟着他,往长安而去,浩浩荡荡,逶迤数里。
“节度!”
沈青折没有反应过来,抬头,只见着往自己冲来的马匹,呼哧声响与马蹄越来越近。
忽的一声嘶鸣,从旁边伸来的手拽住了缰绳,往后拽紧,几乎是靠着蛮力生生拉转了方向。
“……好身手!”旁边的吐突承璀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沈青折这才看清——是时旭东。
穿着另一支马球队的半臂队服,背后还有刘家米铺的字样,双手控双马,贴着围栏边疾驰了大半圈,慢慢稳住马速。
比赛暂停,时旭东又从远端绕了回来,翻身下马,撑着围栏翻过来,走到了沈青折面前,显得气定神闲。
“马匹受惊。吓到了?”
沈青折惊魂未定:“你不是去系红带子……”
“用箭钉上去了,很快,”时旭东小心地摸摸他的脸,“别怕。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他还以为时旭东要对他发脾气……
“你怎么不生气?”
“嗯?”时旭东眨巴眼,而后慢慢长长地“噢”了声,“你是说,咳咳……”
他虚握拳头清了清嗓子,假装道:“沈青折,你怎么不站远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这次是我在所以没事,那下次呢?……这样吗?”
沈青折被逗笑,点头。
见他笑了,时旭东也笑,轻声说:“猫猫,我说了不会让你有危险的。多相信我一点。”
沈青折伸手抱住了他。
他一愣,也回抱住怀里的青折。
好乖。
乖猫猫只是抱了一下,就无情松开:“一股汗臭味。”
“刚刚打了一巡,”时旭东跟他解释,“我看你老看着场中那些人,有点不高兴,跟老板出了点钱买了一个参赛位……”
“多少。”
“没多少。”
沈青折往后退了一步审视他:“没多少是多少?”
时旭东:“……一缗。”
为了雄竞,花一千文买个参赛位,时小狗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时旭东被老婆赶去场上比赛,珍惜用钱买来的参赛机会。
但他不敢告诉沈青折,其实花了足足十缗。
吐突承璀也不敢告诉沈青折,他其实只写了薛涛行记四个字。
还有,他趁着他俩卿卿我我的时候赶紧溜走了。
第142章 浮生偷闲
因为时旭东的临时加入,刘家米铺马球队的平均素质拔高了一大截,但终究不敌哥舒曜那队军伍之人配合紧密、素质过硬。
回到小院里,打输了的时旭东就跟老婆求安慰:“竟然输给了臭脸猫,我好难过。你抱抱我。”
沈青折不想安慰他:“少来这套。躺好。”
时旭东后仰身体,躺在竹制躺椅上,沈青折挪着月牙凳靠近,挽起袖子,垂眼看他。
“我有种看牙医的感觉。”
沈青折就笑:“那就张嘴。”
时旭东听话张嘴,那样子很有点傻,叫沈青折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他俯下身来,抚着他的脸侧,凑上去轻咬他的上唇。
些微的疼,还有他柔软的呼吸,近在咫尺的时候脸反而是模糊的,时旭东只能注意到他的内眼角,顿圆弯入,弧度漂亮,以及粉色的泪阜。
他咬了这一下,就撑着躺椅扶手要起来,被时旭东抓着袖子重新倒回自己身上。
“青折……”
他仰脸追着沈青折,向他索吻。
“时都头,”他按着时旭东肩膀,把他压下,语气带笑,“还洗不洗头发了?”
回来路上,沈青折看见一家香行在卖添了香料的皂角粉,一时兴起,准备给他洗头。
最难消受美人恩,时旭东怕他给自己头发拽下来,自己还得违心地哄他洗得好。
就像前几天喝醉,沈青折给他擦脸,把他脸都搓红了。
醒来还只能谢谢老婆。
沈青折就不该服侍别人,而应该被人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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