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远往陈羽肩头拍了下,“你行啊你,但你从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哪里来的这样的能耐。”
陈羽垂了下眼,“出身江湖。”
这话就是不愿多说,楼远也不多问,跟在后面进了西苑。
为妨建昭皇帝如今的病况传出去引起轩然大波,这侍卫首领只被罢了职关在此处,如何处置他的诏令并没有下来,连同被换掉的侍卫亲军,也一道都还留在西苑里,以妨他们归去在城中传扬消息。
侍卫亲军的于将领此前其实受过齐曜的恩典,齐曜出面说服几乎轻而易举,这位于大人心里也明白,倘若陛下在寺庙之中就此丧命,等到掌握大局的齐恂登上大位,届时追究起来,侍卫亲军的失职罪责,谁也逃脱不了。
等到那时候再清算罪名,不如如今跟着齐曜先殊死一搏。
西苑里的人头攒动中仿佛带了拼死的决心,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却无人可以面见,众人打的旗号,是齐恂挟持陛下,以侍卫亲军本职之责,护卫君上。
夜里举起的火把从西苑一路燃向皇宫的中心,但长蛇一样的队伍又从宫殿奔向西苑。
两支队伍正在途中相遇,齐曜与齐恂分别站在前头,势均力敌对了多年的皇室兄弟,终于在刀兵相向时站在了对立的一面。
齐恂望着对面的六弟眯了眯眼,事情如他所料,身无依靠的齐曜只能去找侍卫亲军的将领,他带着人正往西苑走,就与他们狭路相逢。
齐恂握着刀兵,从刀鞘里拔出了些许,“齐曜,聚众叛乱,你可是好大的胆子。”
那亲军的于将领先行开口:“齐恂,你软禁皇子,挟持陛下,乃是你叛乱在先,今日六殿下在此,就是为了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好啊……”齐恂略微偏了偏身,他身后看不见尽头的侍卫乌泱泱一片,“你们这么几个人,要用什么和我相争?”
楼远站在齐曜和于将领身后,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殿下只需拖延时间。”
那于侍卫好像是受了意,立刻就搬出了武夫行伍之人的脾性,“呸,人多势众又有何用?就你空口白牙,我等就是身死,也不愿见你得了势!”
齐恂不听他这说法,他抬了抬手,身后的人立刻把萧仪锦押了上来,他颔首看向齐曜,“六殿下抛下发妻独自离去,可是有些凉薄了。”
“阿锦。”齐曜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上前两步被后面拉住,“阿锦与此事无关,你放了她!”
“无关?”齐恂冷着眼摇了摇头,“她都乐意替你身死,你夫妻一体恩爱之至,又岂是无关?”
齐曜还要开口,直接被那于将领抢了先,“齐恂,这六王妃可是你萧家一族的血脉,你竟凉薄至此要拿她开刀,你如此无情无义,又岂能惹人追随!”
齐恂却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如若六皇子愿意此时放下兵刃束手就擒,阿锦自然还是本宫的好妹妹。”
“殿下不可!”萧仪锦脖间架了刀,她略微上前的动作就被齐恂的护卫按在了原地,却还使劲地摇了头。
齐曜手间的刀被他紧紧攥着,手上几乎现了青筋,楼远即便此刻担心萧仪锦的安危,却也此刻在齐曜身后摇了摇头。
“殿下……”于首领见齐曜犹豫,心里竟慌了一瞬,“殿下不可,我等性命可都还挂在殿下身上。”
两旁的话都在齐曜心中盘桓,竟在他心里打了难舍难分,他还在犹豫之机,那夜色里,竟又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太子不在乎表妹的情谊,可还在乎亲弟弟的安危?”
火把的光亮照清周围,一个女子从暗夜里缓缓走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支锋利的金簪,指向了怀里人的脖颈。
“二哥,二哥救我……”齐越哭丧着脸,他被身后的女子勒住脖子,朝着齐恂求救,“谁知女子都是毒蝎,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火光照出一张艳丽的脸,她一身红色的衣服,像朵盛极了的牡丹花,手里的簪子紧紧压着齐越的脖颈,她软绵绵的声音里却是忽然一厉:“住嘴!”
“秋筠?”齐恂盯着她的那张脸,那模样愈发在他眼里深刻起来,他冷笑,“看来本宫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今日的六王妃与三侧妃,都是我亲自诏进来的。”眼擅婷
秋筠挟持着齐越,径直走向了齐曜那边,他与陈羽略微对视了眼,心照不宣地点了个头。
齐越还在哭诉:“二哥,二哥我这些日子可乖了,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惹是生非,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齐恂额角的青筋有些跳出来的征兆,“别哭了。”他心乱如麻,看着齐越有了些许的犹豫。
他虽是宫中的皇子,却后妃不是母亲,皇帝不是亲父,唯一关联的,是因为他乃先皇后所生,他身上留了萧家的血脉,哪怕他和齐曜没有血缘关系,这齐越却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
陈羽拔出刀,替秋筠接手了齐越,齐越看着明晃晃的刀更是害怕,他腿软得厉害,忍不住望着齐曜,“齐曜,我也是你的亲哥哥啊,你怎么忍心,忍心挟持我!你们,你们这是叛乱啊……”
亲哥哥……齐曜和齐恂心里都闪过了这句话,齐恂忽然目光一冷,是啊,齐曜和齐越才是亲兄弟,他不是。
齐恂不再犹豫,他把手一挥,冷漠地下了命令:“全都拿下。”
拔刀的冷光四溢,每日清扫的宫道上,流下了多年未见的血光。
忽而在这砍杀声里,宫外的方向中传出了一声炸响,那声音吸引目光之时,天上竟然伴随着流光溢彩,宫墙外面,居然有人放起了烟花。
楼远忽然在这烟花里喊了一声,“援兵将至,诸位撑住!”
援兵?齐恂惊诧了阵,齐曜哪里还有援兵,他立刻在护卫下拉住谢化,“带我回父皇的寝殿。”
留有几乎对等的护卫,其余人护着齐恂往回头去了。
在这乱兵里,齐曜终于找回了萧仪锦,他在身边的护卫中紧紧抱住了她,仿佛再也不想再与她分离。
陈羽手中无暇再管齐越,可齐越竟然没在这乱兵中逃走,而是冲着秋筠的方向朝她扑过去了,“美人……”
他眼底的眼泪不像装的,腿软也是真的,可他还是抱住了秋筠,仿佛委屈地丧气道:“我二哥,二哥不要我了……”
秋筠望着齐恂远去的方向眼里藏着恨意,但他又低头看了眼齐越,她手里的簪子倏然坠地,她没有想到,齐越竟然真的愿意将性命交托在她手里。
齐越被齐恂软禁了多日,饶是他不务正业,也知道齐恂所为有违道义,他多少还赌自己在齐恂心里有些地位,就让秋筠拿着自己去与齐恂交换,他也想自己的二哥还有回头路。
齐越还从秋筠那里知道了当年暮云失踪的真相,他不敢相信,一向对他好的二哥怎么会对一个他身边的宫女下手,从前宫中无趣,他幼时只有这个叫做暮云的宫女逗他开心,可忽而一日暮云不见了。
秋筠说是齐恂杀了她,他不信,他二哥对他一向要好,他眼中的二哥是个堪当大任的慈悲人物,他怎么可能会伤人性命。
可如今对敌当前,他二哥连他的性命都不要了。
他在这刀兵里流的眼泪,也是在哭泣这逝去的兄弟情深。
齐恂带着人直奔宫殿,但未在殿前,他就听到了密集的脚步与刀兵擦甲的声音。
他身侧的人紧紧围着他,齐恂颔起首,他望着远处的方向,辨认这那来人是谁。
火光下人脸变得虚实不清,齐恂觉得自己有一刻花了眼,他竟然在那乌压压的人头之前,看到了白烬。
白烬是夜里方才进城的,楼远让人截获了城外与城中的暗报,让白烬回京的消息阻隔在了京城之外,今日的行动沟通各方,是早就等着白烬进城的动作。
外面的烟花就是信号。
白烬带了几乎一半的大军回城,城中已经乱了,他勤王的名义之下城门口不敢阻拦,甚至期望白将军带兵稳住城中叛乱,。
可那些逃窜的兵士竟在白烬入城之时,直接并入了白烬的大军,浩荡的队伍入城,直接奔着宫门去了。
白烬与齐曜的私兵一道进了宫门,与齐恂的侍卫亲军相逢在了宫殿外面。
白烬怎么会回来?齐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南朝大军尚且压兵前线,白烬,你为何回京!”
“京中动乱,陛下病重。”白烬带着人继续前行,“我等来此勤王。”
从前确有臣子前来勤王的先例,可如今南朝还有战乱,齐恂逼问:“那前线该当如何?!临阵逃兵,白将军,那可是死罪。”
“此事就不劳殿下担心。”白烬冷冷地拔着剑,“齐恂,你我的恩怨,如今也该了结一下了。”
白烬这话一出,谢化立刻就越过齐恂身边,提刀对白烬冲了上去,“殿下先走——”
齐恂身后的侍卫亲军也救主一般跟随而去,身侧人影闪过,面前就是刀兵撞响的场面,齐恂却在原地握紧了拳。盐扇厅
他心里明白,白烬入京……他就大势去了。
齐恂以为他占据宫闱,这一日他必定会胜,无论宫外还是宫里打着怎样的幌子动乱,都改变不了他今日的胜局,可他竟然没有接到白烬归京的消息。
白烬与谢化厮杀在一起,谢化仿佛做了必死的打算,每一刀都分毫不退,连那撞响的刀口都擦除了剧烈的火星子,他要替他忠于的太子而战。
白烬也不能退,他等了多年的国恨家仇,前世他归于天地,他在背叛中不得不重来一遍,他那到死也未能报得的家仇,白家未能洗刷的冤屈,他要在今夜与齐恂了结。
人数上几乎悬殊,这一场对战早就分输赢,白烬一剑划破了谢化胸前的衣襟,他身后的将士将他整个人用刀支起,狠狠压着他让他跪了下去,谢化不甘心地抬首一眼,可他瞳孔一震,他的殿下竟然在原地没有离去。
齐恂不愿灰溜溜地逃走,他昂起头等着白烬将他手下侍卫拿下,又在原地等着白烬过来。
“白将军。”齐恂冷冷地笑着,“好计谋,你是早防着我的动作,早就做了今日的打算。”
白烬抬起剑指着他脖颈的方向,“血债血偿,你该料到的是这个。”
齐恂支起脊背,他望着并无星月的天空看了一眼, “我至今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选齐曜?”他再低头时脸上一切败落的影子都扫除了,“我,哪里不如齐曜?”
“他耽于儿女情长,年纪尚小,朝堂诸事他都不如我,为何他能上位做这个皇帝?”齐恂伸出一只手来看了看,“明明本宫才更合适坐上这个位子,这世间优柔寡断之人难成大事,大宋在他手里,又怎么能开疆拓土?”
“你选他,难道……”齐恂恶狠狠地盯着白烬,“就是因为我身上流的血吗?”
白烬与他对视的时候瞳孔动了动,但他对齐恂这话出奇地生气,他好像在压抑着心里的情绪,“是,你懂何为收买人心,如何杀伐果决,可是齐恂,从你为了一己私欲党同伐异之时,你早已就配不上这个位置了。”
“白家一心忠贞,更是你……”白烬不忍地停顿了道:“可你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栽赃陷害,白家满门皆因你而死,江湖里的宁家又做错了什么?满门的性命就葬送在了你手里,冤冤相报,赵家家主做了你手里的刀,又可曾有什么好的下场?”
“你若觉得这些人命无关轻重,还有……”白烬提着剑一步步逼近了齐恂的喉间,“朝廷早就明令禁止私矿,周琮手下的金矿去往何方,那矿山立于淮北又有什么旁的害处,这些你心里应当清楚,在者我于前线出兵,万千将士的生死皆系于此,可你让人卖了我朝动向,难道你的大计,就要让我朝将士跟着葬送在你与朱启明的交易中吗?”
“此等非为私仇。”白烬一字一句:“乃是国恨。”
齐恂偏了偏头,他在白烬这话里竟然笑了,“你又当真心里只有国家吗?白将军,你就真的了无私念,一心想要做个万世忠臣?”
白烬停顿了一瞬,他心里没来由地好似刺痛了下,但他手里长剑不动,“齐恂,你今日没得退了。”
“没得退了……”齐恂将这话默念了两声,他忽而狂笑起来,“白烬,你也是怕的吧?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然后带着一个秘密一同离去,然后你就能替你白家雪耻,但我偏……”
齐恂的话还没说完,但他喉中的话忽然一哽,他身前忽然就红了一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随后不能控制地缓缓倒了下去。
他身子背后,露出了一个人,是陈羽。
陈羽望着白烬道:“公子说了,这个人不能留。”
白烬的喉间忽然塞住,齐恂身世的秘密,从此真的在世间埋没了。
闹了几乎一晚的京城终于有了结果,前一日就有了太子齐恂占据宫闱的传言,他于争斗中成了输家,这一夜的战火也就冠在了他的头上。
太子逼宫不成,反倒是被白将军入京勤王扭转局面,护卫了被软禁的三皇子与六皇子,而当今陛下身患重疾,依旧还在救治之中。
白家的事情也还未果,如今将白烬的身份撕下显露于世人面前,朝廷里的微词一时散了满天,可这时六皇子齐曜出面,拿出了北方五部奚塔尔哒亲笔写下的文书,当年的事实为齐恂栽赃陷害,又在那一夜演出的逼宫的戏码。
史书历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白烬入京勤王,如今大军还在京城,没人敢不给他一个颜面。
但白烬依旧还要带着大军离京,前线战局并未结束,他还要去南朝,接回他的心上人。
***
南朝境内,归州城中。
伴随着白烬带走一半的大军,南朝的兵马竟然也退了一半,传闻其中主事之人做了决定,要带着大军护卫朱启明的尸首回京。
但归州城中的北朝将士却在南军启程的后脚开始了进攻。
白烬已然离开,江桓跟着孟凛南下,这城中主事之人换成了应如晦,可他不是领兵打仗的人选。
城墙之上,一个人缓慢地走上了城楼,他身形有些伛偻的征兆,头上生了银丝,胡茬已经混了花白,可他是步履坚定地上了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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