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人说话中听,江桓比照着文书上写的名字问:“你是那个来的巡抚?”
“正是。”应如晦温声道:“在下朝中选派巡抚,应如晦。”
“应如晦……”江桓琢磨了许久也没想起这名字为何耳熟,他又问:“你们想怎么合作?”
“来时一览岭中风光,风景秀丽,心中很是喜欢。”应如晦端着奉上的茶舀了杯盖,“但风景以外,岭中是南来北往的险要之地,又得山水灌溉,理当富庶,却是除了上洛,缺少富饶丰盛的良土。”
言下之意,岭中除了上洛,其他地方都是土匪横生的山林,盛行的是杀人放火的买卖。
江桓还在他这委婉的说辞中思考,孟凛已然在那纸上写了几个字:“他嫌你穷。”
“……”江桓扫了一眼,他挑起眼皮,语气并不良善:“要来的是你们,但我岭中如何,还轮不到你们来挑剔。”
“既是你们约定在前,如今怎么好出尔反尔。”白烬仿佛并不想对江桓客气,他入门时被收走了刀剑,这回儿手里抚着杯盖,看着屏风后带着冷意。
这人可真讨厌,江桓的火气已经上了头,却是又被孟凛一边拉住,江桓被突然打断,一脸“你有完没完”的表情丢了回去。
孟凛似乎做足了骂不还口的打算,安抚一般地给江桓写了句:“莫多计较。”
这三番两次的,饶是江桓也意识到了孟凛对这外面的另一人态度有些奇怪,活像是欠了人家什么债一样。
“……”江桓想:这没法聊了。
外边应如晦缓和氛围道:“江家主莫要生气,我等来此没有恶意。”
“江家若是愿意与朝廷合作,我等来此虽是用了巡抚的名头,却是愿为岭中修桥铺路,开出新的富饶之地,来日再言其他,既是用的江家的名头,功劳也自然添在您的身上。”
这话太过诱人,但混久了江湖,江桓只会觉得他不安好心,毕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来,可应如晦说话很是客气,凭空就能缓些江桓身上的煞气,江桓当真地思考了一番:“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一时四下寂静,屏风后翻动纸页的声音十分明显,忽地一声瓷器破碎,互相对不上的屏风内外都是一惊。
白烬手里的杯盖暗器一般脱手而出,对着那屏风上的万里江山图倏然砸去,一声碎得四处凌乱,还将那屏风刺穿了几个口子。
穿过屏风的视线犹如烈火,灼灼朝着对面穿去,却是又从中对上道冷光——江桓听着外面的动静,直接持着剑一冲而上,将那屏风破成了两半,势如破竹般地指向了外面。
江桓一脚踢开拦路的屏风碎块,凶恶地挑起眉来,剑指着一字一句道:“你们这就欺人太甚了。”
那破碎的屏风后面,竟是只有江桓一人。
作话:
江桓你别太吵吵了,你现在对应如晦这样,别怪他以后*你
第67章 故人 “我要是入仕,也要靠着手里的刀剑,做个大将军一样的人。”
江桓的剑锋抵上来,白烬见那屏风后空荡荡的,盯着剑锋的眼闪过丝凌厉,可他出手之机,应如晦却是错过他的肩极其细微地推了他一下,然后上前去掏出了身上的折扇,开扇时剑尖穿透扇面,略一偏转和缓地化开了那道剑招。妍珊婷
“江家主,方才得罪。”应如晦往后退了步,不顾撕破折扇地将其从剑刃上收了回来,“我等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江桓冷冷地打量了应如晦,“应如晦……”
江桓出口时对上应如晦的脸,久远的记忆忽地从那剑尖到手际的距离,冲上了他的脑中,他手中一顿,“是你?”
应如晦从那带些恍然的眼里见他终于认出了自己,他将破损的折扇捏在手里,文雅地做了个揖手的动作。
江桓大悟道:“那个书呆子。”
“……”应如晦手间一紧,不觉眉间有些愕然,却是将到嘴边的话说了下去,“好久不见,江桓。”
见他如此有礼,江桓竟是愣了一下,他不觉心里念了句“书呆子”,下意识将那记忆补了完全——
孟凛还没来岭中的时候,从前江家的老家主,也就是江桓的爹,觉得江桓日日舞刀弄棒的没有前途,今后岭中无论如何也需要个有头脑的来管着,于是花了人脉与价钱,将江桓送去了京城的国子监。
江桓那时年纪甚小,甚至比一同入学的学子还要小上不少,他又出身江湖,难免会有出身矜贵的富家子弟欺辱于他,纵然他有些身手,却是双拳难敌,还是在答不上先生的问题之后,散学时被人推倒在花园的墙角。
“就凭你这个出身,还想跟我们比,还不如回去当你的山贼!”四下一片嬉笑。
江桓在这嬉闹声里攥紧了拳头,他恶狠狠地盯着每张居高临下对着他的脸,但凡现在手上有把刀剑,他定然将人捅个对穿,不上这个学也要收拾了他们。
可正待他想着怎么打人最疼的时候,忽地在那人群外围,传来了句:“先生今日才讲过,倚强凌弱,乃懦夫之举,你们就不怕被先生问责吗?”
应如晦入学时比旁人年纪都要稍长,他又出身世家,那些家里当官的有钱的多少都不敢给他脸色看,听着他在后边这么一说,也不跟他冲突,悻悻地四散了去。
四周的人散去,周遭的光全都涌了回来,江桓眼里只看见个文弱模样的书生一手拿着书卷,背着光朝他走了过来。
江桓将手里的土朝应如晦腿上一把撒了过去,他煞气腾腾地瞪着眼,“书呆子,你胡说什么?你才是弱者。”
应如晦被泥土撒了正着,却又温和地笑了笑,他走近了朝江桓蹲下去,“是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罪。”
“?”这书呆子也太好说话了……给江桓连火气都给压下去了些,可他撇了撇嘴,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要你的赔罪作什么,刚才那伙人,我迟早一个个揍他们一顿。”
应如晦失笑地跟他一道起来,“他们嘲你功课不好,是因为你年纪尚小,我近日无事,不妨让我来跟你讲讲。”
幼时的应如晦才刚读了许多圣贤书,连说话都还带着礼义廉耻,举止是个书香世家的公子模样,他瞧着江桓一人举目无亲,还受人欺凌,一时起了怜爱之心来。
“功课?”江桓却是嗤之以鼻,“那些书上的大道理有什么好学的,刚才那些人,读了那么多书,还仗着身份以多欺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江桓说着还“哼”了一声。
应如晦耐心地跟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少年,“他们学而不用,学而不思,将来碌碌无为是他们的事,但是读书可以入仕,若是入了科举,将来封侯拜相也是能的,怎么能说没什么好学的?”
江桓从那路边折了跟刚长出来的竹子,用那翠绿的竹枝舞了个漂亮的剑花,他一个转身,那竹枝尖上的叶子正正碰着了应如晦手里的书卷。
“我要是入仕,也要靠着手里的刀剑,做个大将军一样的人。”江桓的竹枝从应如晦身侧划过,又是潇洒地舞了几招,“才不跟你们这些书呆子一样。”
江桓的剑招舞得很是好看,落日的余晖洒在他手里的竹枝上,他舞动的身影竟是有些像是镀着金光。
应如晦背手看着他,“读书入仕自然有坦途,你若是不学,岂不苦费了亲长的良苦用心?”
“亲长?”江桓剑招一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依旧是嘴硬道:“总之,我就是不喜欢读书!”
看着江桓的身影愈来愈远,应如晦顾自地念叨了句,“我若是能同你一般坚持,如今也不会再来拿起书卷了。”
“是我爹与我说……读书入仕自有坦途。”
……
往后的日子江桓依旧是吊儿郎当地读着圣贤书,却是愈发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应如晦看不下去了,有时候就会去替他补学。
江桓多半都在半推半就,他其实并不讨厌这个书呆子,因为应如晦说话斯斯文文的,让人听了很是舒服,比那些盛气凌人的草包好太多了,可他实在是讨厌那些之乎者也,若不是被应如晦说了几句注释,他同那些书卷就是见面不识。
只不过时间没过多久,江桓像个京城里的过客,又离开京城回了岭中。
那时孟凛刚遭了大难,外祖宁家全都不在了,当初江家振臂一呼入主岭中,乃是受的宁家的嘱托,宁家的家主对江老家主有过大恩,江湖中人最重意气,能将身家全部托付,孟凛一去岭中,江老家主甚至将远在京城的儿子唤了回去作陪。
但离开京城江桓喜闻乐见,比起日日离家与学问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回去跟个病秧子大眼瞪小眼。
自此江桓再也没回过京城了,他与应如晦也再也没见过。
“我说怎么听你这名字这么耳熟。”看在从前那点交情,江桓把剑收了回去,“看你如今,竟是会武功的,倒是让我……”
江桓抬了抬眼:“刮目相看了。”
应如晦对他微笑,他会武功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从前去国子监时年岁不小,是因为他从前的志向并非从文,却是因为应家世代文官不得不继续拿起书卷,用着江桓并无兴趣的学问走上了文官的路。
“方才多有得罪。”应如晦有礼道:“还望江家主莫要往心里去。”
也算面对着故人重逢,江桓心里的不悦竟是被他的礼节给冲散了不少,可他囿于身份,昂起头来道:“我就先不计较刚才的事,但不管你我从前是不是认识,到了岭中……”
江桓把目光落在白烬身上,“还是得我说了算,也得讲些江湖道义。”
应如晦和气道:“自是如此。”
“罢了。”江桓往后看了一地狼藉,“这里杂乱,还是去楼下谈吧。”
楼远转身离去,让手下把白烬和应如晦又带了下去。
应如晦下楼前与白烬对视了一眼,对方眼中仿佛都猜测着什么,一时又有些心照不宣似地没说出口。
江府的高楼里藏着机关暗道,孟凛在那四下安静的时候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了,他仿佛是太了解白烬,然后在近在咫尺的相见里选择了逃避。
可他听着后来的动静,白小公子铁定是更生气了,运筹帷幄的孟公子一时不知道了如何安放与白烬的关系了,他不留预兆地顾自离开,然后无影无踪地消失好几个月,背着几乎敌对的身世,还掩藏了自己没死的真相,这哪一条拿出来,就是孟凛自己也得为此生上一场大气,恨不得要好好教训那人一场,可孟凛对自己下不了这个手,只好日复一日地逃避下去。
然后孟凛这一日都没再出现了,他本还有些担心江桓的为人处世会不会太过过火,想想这些年他不在岭中,江桓其实已经是个能撑起场子的江家家主了,反而是孟凛今日这么一搅和,弄得他有些左支右绌地没有主见。
孟凛一走,接待事宜其实江桓也办得像模像样,北朝巡抚一行人来得突然,岭中连个官邸也没有,主事的江家不赶他们走,也不能让他们风餐露宿,因而拿出了个离江天一色不远的宅子给他们落脚。
尚且还是新年,北朝带了拜礼过来,有人拜年,饭还要吃的,因此江桓代表江家,还请这新任巡抚吃了个饭。
这一接待,就是夜里,江桓许久没这么费过脑筋,在应当算是的“故人”与孟凛嘴中的“贵客”中盘旋良久,平白削了许多他这个江家家主的威名,折腾好久才把人送走了。
夜里又下起了雪来,新年没过多久,江府里用来过年的大红灯笼都还没拆,依旧是张灯结彩地四处高挂着,红灯照着一片雪白,府里竟是格外敞亮。
江桓送走了人,绕了一路去了书房,他本想一把推开,却又抬起手来打算敲门,不过踌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人都走了?”孟凛在书房躲了一天,他从屋里出来,雪天披了厚厚的狐裘。
“嗯。”江桓抬手揉了揉胳膊,“人都走了,你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不敢见人。”
孟凛失笑,望着江桓身后的雪没有说话。颜善霆
江桓看得懂孟凛心里有事,因而也就没挖苦他,他拿了伞过来,“行了,怕你天黑连路都找不着了,我送你回去。”
江桓撑起伞盖在孟凛头上,陪着他一路往孟凛住的院子里走。
孟凛走路看着眼前的雪,“新来的巡抚大人也是忧国忧民,还未过元宵,就赶着来岭中上任,你竟也肯陪他到这个时辰。”
“那是北朝来的贵客。”江桓偏头瞥了一眼孟凛,“这不是你说的?”
孟凛眨了眨眼,轻咳了声,“也是……”
“你……”江桓摇摇头,“你就不能讲讲理?当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从前说让他随意接待,见了人又改口成了贵客,这病秧子说话不算话的毛病是愈发严重了,而且哪怕江桓不大会看场合,也能看出孟凛对那来的白烬有些不大一样。
他们似乎是在北朝的时候有过什么交情,可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孟凛既然不愿见他,那就该由着自己给那人颜色瞧——他一向待人如此。
可如今还得把他当成贵客,江桓不乐意。
“我……”孟凛心虚了似的,他稍移了步,大半个身子出了伞,寒风便呼呼地吹进了他的衣襟,他拢了拢狐裘,低声道:“我哪儿知道冤家路窄,居然会遇到他。”
江桓没见过孟凛这样,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很想问孟凛和白烬是什么关系,可看见院子已经到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进去,“我看你真是没救了。”
江桓停下来,他把伞塞到孟凛身上,“你进去吧,再吹会儿风,我可找不到大夫招待你。”
孟凛被江桓这话一时说笑了,他抬起眼来,那里头就映进了院子里灯笼的亮光,“果然小桓还是长大了,知道心疼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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